第77章 76.城外槍聲(1)

一九零零年五月,天津。

司徒聘婷最終還是回到了天津。

走得那天,內森表示出了很大的不解,可也沒有繼續追問她什麽,反而弄得自己有些理虧。

可站在理性的角度去分析,舒懷信的堅持也沒有任何錯誤,一切都隻能歸結為這個讓人惶惶不安的世道而已。

走時,內森對她說:“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內心,哪怕這個世界不算很好,但也應該保持自己的初心,你走我不會留,你如果要回來,我會歡迎,我會在北京待一段時間。”

她隻得回答他:“謝謝你。”除了這樣感謝的言語,她找不到更好的言語去表達自己的想法。

內森奇怪地的看著她:“不需要謝謝我,你應該謝謝真正關心你的人,他們也是為你好。”

她沉思,舒懷信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嗎?應該是吧?

在起初回到祥縫樓的幾天裏,她除了把自己關在暗室裏之外,幾乎都沒有出過克森士道。有時候,肖管家會來敲門,問她需要什麽幫助?她知道那是舒懷信在問,可自己其實一切都挺好的。

暗室裏的照片越來越多,而她發現自己突然就陷入了一種困境裏無法脫離出來。

就像內森說的那樣,自己當初來天津的初衷是什麽?不就是希望更多的了解這個不安的世道嗎?可這樣被舒懷信過度的“保護”瞬間讓她失去了判斷力,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就如同拍再多的照片,無法與人分享,那也隻是孤芳自賞罷了。

進入五月後,天津一天天的開始熱了起來。

………

某一日清晨,司徒聘婷像往常那般進了暗室。

正當她專心地開始手上的工作時,一道巨大地“嘭”響聲在耳內炸開,瞬時間,感覺到周圍的一切因為這聲巨響顫抖了起來,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搖晃,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一刻間地蹲地後,她慌忙地打開了暗室的門,見肖管家從過道裏奔了過來,嘴裏還嚷嚷著:“司徒小姐,您沒事吧?”

司徒聘婷不解,焦急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話還沒有問完,緊接著一道道槍聲又從遠處傳來,驚得兩人同時捂住耳朵蹲下了身子…

因為是清晨,克森士道上的行人還不算多。

可周圍的樓裏卻響起了女人們的尖叫聲,還有男人們的驚訝聲,混合著槍炮聲,響徹在這個原本該平靜無疑的早晨,倉促而詭異。

槍炮聲仍在繼續,巨大的響聲猶如近在眼前,誰也沒有辦法判斷出具體的方位是哪裏,隻覺得都在自己的身邊,有那麽一刻,司徒聘婷覺得恍惚,耳朵裏發出了不受控製地鳴響。

她抬頭看麵前的肖管家,隻見到他一副焦急地樣子,嘴巴一張一合,可卻沒有任何聲響發出,接著,見他似乎又被什麽驚嚇,哆嗦著又一次緊緊捂住了耳朵,閉上了眼睛。來不及細想太多,她起身就往樓梯口跑去。

被拋在身後的肖管家見狀,嘶吼著喊道:“司徒小姐,您去哪裏?回來…”可不管如何地喊叫,都無法阻止一個耳鳴人的腳步,眼見就要奔出他的視線外...

不得已,年邁的老頭隻得起身,準備追上去。

可就在他走到樓道口時,見司徒聘婷窩在樓梯口的角落裏發抖,身邊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趕來的老板,伴著遠處巨大的響聲,他能看見老板嘴裏在輕聲地安慰著,可也聽不見言語。

不一會兒,店裏的一個小夥計從樓梯跑了上來,似乎很焦急連連喘著粗氣;“老板…整個租界現在都...亂了,好多人說…說是義和團的人打過來了,他們要殺...殺租界裏的外國人…”小夥計話說的斷斷續續的,好歹也讓人聽明白了一些消息。

“那槍炮聲是從天津城北麵來的?”剛剛緩過來的肖管家也快步上前,拽著小夥計的袖子問道。

小夥計答:“我是聽街道裏的外國人說的,具體的也不知啊,但他們都這麽說。”

舒懷信聽言,隻招呼著小夥計去外麵再打聽一些消息回來,那小夥計有些扭扭捏捏地下了樓,看來也嚇得不輕,雙腿還打著顫。

肖管家六神無主,問舒懷信:“老板,您覺得是發生了什麽事?不會真是那些人要來租界殺外國人吧?那對我們肯定也會有影響啊!”

“不要人雲亦雲,沒有證據的事情我們不要去妄自猜測,你下樓去跟大家交代一聲盡量不要外出,都待在店裏。”舒懷信嚴厲道,平時穩重如肖管家這樣的人,也開始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擔憂。

肖管家訕訕地點點頭,也跟著下樓去了。

舒懷信望著肖管家下樓,轉頭便道:“聘婷,沒事了…沒事了。”

司徒聘婷其實已經從方才的恐慌裏緩了過來,可陣陣響透天際的槍炮聲卻讓她不得不捂緊了耳朵,那些嗡鳴聲仍在腦中回響。她聽不到麵前的舒懷信具體說著什麽,隻得揚著嗓子問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舒懷信也大聲地回她:“不要怕,有我在。”

兩人在炮聲不斷的空氣裏各自嘶喊著,早已忘記了什麽男女有別,身體緊緊地依靠著。

……….

而此時天津城外,槍炮的轟響近在眼前,城內府衙來不及做任何的防守準備,北邊城牆上的一處炮樓被擊毀,冒出了濃濃地黑煙,四處飛濺地砂石砸在地上,惹得一片飛沙走石。

有人在槍炮到達的瞬間,發出了淒慘的喊叫,根本不由他想,已經屍首分離。

幾具屍體歪倒在城牆上,根本無暇顧及,鮮血順著磚塊縫隙流出了老遠,瞬時便染紅了地麵,不遠處還躺著幾截被炮火炸斷的焦黑手指…

再觀城牆外,兩輛圓筒炮車就架在五十英尺距離以內的一個小溝壑裏,隻露出一截炮身,幾個穿著紅色披風的人時不時地露出了頭,正在操控著下一波的彈藥裝卸。幾個頭戴紅巾的人手裏拿著步槍,圍在炮車四周,就在炮車的不遠處,有人時而隱秘時而暴露在草叢裏暗襲著。

有幾個打頭的人被城牆內的槍手狙倒,可馬上就有後方的人補上,他們就像是訓練有素的官兵一般,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空位。

這是一場硝煙滾滾的戰場,城牆上早已被射擊的千穿百孔。

形勢有些失控,越來越多的人倒在了血泊裏。

誰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從何處來的,甚至如此聲勢浩大竟然都沒被及時地察覺。城牆上的洞孔裏,一個狙擊手被一槍爆掉了頭,城牆外,一個人又被擊中了左胸。

堅實的城門上,一道道槍口對準著它。守城的官兵人數不多,敵不過猛烈的槍擊,有的人已經開始落荒而逃,一個渾身布滿灰塵,已經看不清麵容的官員吼道:“速速派人去大沽尋求支援。”可如此緊張地局勢裏,誰也沒有及時回應他。

又見他焦急地抓住身旁一個官兵道:“聽見老子的話沒有?去大沽找許大人…”那小兵來不及細想,被人連拖帶拽地推出了好幾步,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滿是塵土的廢墟上。

突然,一隊人馬從街道遠處趕了來,皆是身穿製服的官兵。

那官員遠遠望去,緊縮的眉頭上終於顯出了一絲舒容,匆忙地迎了上去。

那隊人馬人數眾多,領頭的人正是他口中的許大人,見許大人一路愁容,焦急地問道:“形勢如何?”

“稟大人,目前形勢不太好,城牆上的守兵幾乎被擊斃,對方人馬眾多,還有善射擊的槍手,下官正想命人去大沽尋求支援。”那官員回答。

“是何許人你可知曉?”許大人問。

“下官不知,這群人來勢洶洶,守城的官兵都未察覺。”

“混賬東西…!”聽言,許大人氣急,也不知是在罵那群來勢洶洶的人,還是這群守城的人?

“大人…如今該怎麽辦?”見許大人神色不豫,那官員小心地問道。

許大人未答,轉身便吩咐著:“迅速散開來,一隊人馬上去城牆上駐守,一隊人跟著張大人繼續堅守城門,一隊人從西邊的城門悄聲出去,探一探敵方的虛實。”人馬立即訓練有素地分開來,不過一瞬間便消失在街道裏。

城牆外的硝煙仍在繼續,一聲聲槍炮打破了原本寂靜的天津上空,這是序幕還是前章?誰也不得而知,但血腥的代價卻是不爭地事實。

很久以後,人們再談及這場猝不及防的硝煙時,忍不住搖頭唏噓,城內外屍橫遍地,漫天的黃沙遮住了天空,震天的巨響,太可怕了...

可更讓人感到膽戰心驚地時刻卻還沒有真正地到來啊!

………

當硝煙停止時,除了滿天的濃煙、殘痕的城牆、汙糟的屍體外,人們都來不及慶幸一場戰鬥的戛然而止,被“打的落荒而逃的紅衫們”殘忍的占據了天津城外所有重要的村莊,隻是當時,人們早已無暇再作設想了。

甚至在逃亡時,那兩輛笨重的圓筒炮車也被遺棄在了荒野裏,被後來清理現場的官兵們收繳了下來,還有兩箱沒有用盡的彈藥。

更讓人意想不到地是,隔日,天津城內的電報線路失去了作用。

緊接著,多段火車軌道也被阻斷—-當然,這些是遠在城內的人們無法想到的事情。

租界裏的多家報刊分析;“這是一起蓄意的戰爭,是密謀已久的惡性事件,針對地就是所有與自身利益相衝突的事,當然還有所有的外國人。他們是一群毫無悔意的流氓,是亂殺無辜的十惡不赦者,我們應該聯合起來戰鬥,為了我們共同的安危。”

就在硝煙發生後的不日,也就是多家報刊發布消息時,那樣明醒的言語仍舊讓一些外國人發出了鄙夷側目,他們認為這隻是無稽之談,我們有清政府保護著,根本不會出現更糟糕的情況。

就如清政府也會有山東巡撫那般的明人,他們會保護我們的。

至於那些被破壞的電報線路和鐵路線,不過是沿途村莊的惡作劇而已。

更有甚者認為,天津城的那些死傷者裏,並沒有一個外國人死傷,如此盲目地製造恐慌消息,隻會讓人不得安生,是以,天津各處的外國人似乎已經從短暫的驚慌裏緩過了神。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保留了報刊裏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