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遲喘著氣跑到圍牆下。

這具身體的數據真的很爛,隻不過跑了幾步就已經滿頭的細汗,雙腿軟綿綿地要跌倒。

他偷襲夜魔趁機跑出別墅的時候甚至都找不到圍牆在哪裏。

他不敢從睡著馬夫的前門離開,隻能偷偷地翻過圍牆溜走。

可惜薑遲是個路癡,趁著夜色跑出宅邸,卻在巨大的花園裏像隻無頭蒼蠅似的慌忙亂竄。種了滿園的玫瑰在月光下鋪開大片妖豔血腥的紅色,過於馥鬱的花香惹人頭昏腦漲。

像是……身處地獄的血海。

薑遲聽到有裙擺摩挲過花海的動靜。

他迷茫地回過臉,發現是那個抱著玩具熊的小女孩安妮。

“哥哥。”

她仰起洋娃娃似的精致小臉,無機質的金綠色眼睛空洞洞地望著男人,小小的櫻粉色的嘴巴彎起,“哥哥往這邊走。”

薑遲猶豫了一下。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這不是夜魔的地方嗎?

她出現的太過古怪。

他不得不認真懷疑一下。

安妮靜靜地摟著玩具熊,隻是伸著一隻纖細的手臂給薑遲指明了方向。看見眼前的漂亮哥哥露出懷疑的神情時,她立刻嘴巴一癟,露出個無限委屈的小表情。

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沒辦法不動搖。

安妮很黯然地拎著她的布偶熊說:“哥哥不喜歡我。”

“倒也不是……”薑遲試圖解釋。

但是小女孩似乎真的被傷到了,小臉貼緊她的熊,“哥哥不用解釋,我知道的,大家都不喜歡我。”

“不是……”

“爸爸媽媽也討厭我,所以他們和哥哥姐姐一起把我吃掉。”她抽抽噎噎地用一臉無辜的表情說出恐怖而血腥的真相,“我早就知道沒有人喜歡我了。”

手裏的玩具熊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悲傷,耷拉著係著波點蝴蝶結的腦袋。

“我當然是信你的了。”薑遲隻能這麽結結巴巴地安慰她,並且當即唾棄了一下自己怎麽可以這麽想一個小女孩。

雖然她是鬼。

可是她隻是個人畜無害的小朋友啊!

他看小女孩還是一臉隨時要哭出來的心碎模樣,隻好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人家蓬蓬金發上輕輕揉了一把。

小女孩愣了一下,有點驚喜地撫上自己的發頂。

一隻冰涼小手握住薑遲的手指:“哥哥跟我來。”

——家人們,我怎麽覺得你妮姐還怪牛逼的呢。

——焯,如何三句話讓老婆摸我狗頭。

——學廢了,那麽老婆哪裏領呢?

安妮把薑遲帶到一處圍牆下,這裏看起來常年沒有人來過了,磚牆也比別的地方要低矮一點,被一棵杜鬆子樹擋著,茂密的樹冠恰好掩住了牆沿,不容易被人發現。

“安妮,你要……和我一起走嗎?”薑遲有點不安地問鬼娃娃,“是不是他逼你留在這兒?”

在薑遲看來,安妮是個多麽柔弱的小姑娘,那必然是受到了邪惡大boss的威脅才不得不跟在他身邊替他做事的。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一下笨蛋妹妹,安妮大佬的拳頭硬得可以和夜魔碰一碰啊。

——老婆!我容易被騙的人美心善的老婆!

——要不是看過大佬秒人的場景我就信了。

——安妮才是真屠夫啊救命!

小女孩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圓圓臉蛋望著薑遲笑,她細聲細氣地說:“我就不走啦。”

她撒嬌似的拉著薑遲的手指:“哥哥,你長得很漂亮,可不可以親我一下。”

——好嘛一切的目的都已明了。

——你妮姐不愧是你妮姐。

薑遲愣了愣,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小女孩低下頭很失落,還是強撐著善解人意的懂事模樣:“我知道了,哥哥你走吧。”

“不用管我的,我自己撿垃圾也能很好。”

薑遲忍不住心疼了一下,隻能說那好吧,垂著長睫輕飄飄在小女孩光潔雪白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小女孩捂著自己的額頭像隻偷腥成功的小貓崽,笑眯眯地任自己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漸變淡:“謝謝美人哥哥的親親,記得不要受傷哦。”

安妮的叮囑自然不是白說的。

薑遲有點頭疼地望著頭頂低垂的樹幹。

一隻烏鴉正棲息在樹枝上,歪著腦袋用豆豆眼譏諷地看著地下一臉苦色的人類。

爬樹嘛,他還是狐狸的時候可擅長了。

但是不確定人類的自己真的能做到嗎?

一個身嬌體弱的男孩,連跑兩步都喘的不行。

烏鴉發出一聲難聽的嘶鳴,張開翅膀衝破濃重的夜霧。四肢因為用盡了力氣而止不住地顫抖,薑遲像是一隻笨拙的幼鳥努力抱住了枝幹讓自己不要姿態難看地摔下去。

要是第二天警察發現自己死狀淒慘的屍體,一定會丟臉的吧。

他苦中作樂地想著。

套著件褐色皮革外套的高大男人壓低了頭上的帽子,靠著低矮的牆沿抽著今夜不知道第幾根煙。

男人腳邊已經堆起了一對不起眼的煙灰,火光明滅間可以看到男人如雕像般深刻的五官。

“我真是瘋了。”男人夾著那根緩慢燃燒的香煙,喃喃自語著,“居然會相信一個連英語都說不好的小鬼頭。”

腦袋頂上那棵許久沒有修剪過的杜鬆子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想來應該是鬆鼠或者花栗鼠之類的可愛小動物。

男人渾不在意地低著頭,唇鼻間縈繞著讓他安心的煙草味道。

為了抓住那個代號“夜魔”的混蛋,布萊特警官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放鬆過自己的神經了。

隻有煙草和烈酒,才能讓他勉強從一團亂麻的案件中抽離出來放空一下思緒。

頭頂傳來一聲驚訝的輕呼。

花栗鼠可發不出這樣輕巧的聲音。

男人夾著煙的手指頓了頓,終於舍得抬起眼往漆黑一團的樹幹上望了一眼。

一團小小的黑影沉甸甸地綴在樹梢上隨時要往下掉的樣子。

布萊特呆滯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睛。

那個漂亮到像是從藝術家手裏逃出來的亞裔男孩正搖搖欲墜地摟著一根隨時要斷掉的樹枝和他打招呼:“嗨——”

薑遲小小聲地叫他。

這是在搞什麽!他居然真的從維德家的圍牆裏翻出來了!還是用這麽危險的方式!

布萊恩警官被這個臭小孩嚇了一跳,恰巧這個時候兩個聽力都分外靈敏的人聽到了那根可憐的樹枝發出了“哢擦”一聲輕微的細響。

不好。

薑遲表情空白了一瞬,接著整個人以自由落體的方式一骨碌從樹上滾了下來。

這下是真的要倒黴了。

慌張之下,薑遲隻能飛快地伸手捂住了眼睛。

希望這個壞脾氣的警察能聰明一點,從他的口袋裏發現證據。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凜冽的空氣割得他耳朵生疼。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下墜的身體很快被一雙格外溫熱又強壯的手臂接住了。小小一團的柔軟身體頓時陷在男人寬厚又充滿安全感的懷抱裏。

鼻尖還能嗅到濃烈的煙草的味道。

薑遲聽到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了關鍵時刻伸手接住了自己的布萊特警官。

“看傻了?”

男人咬牙切齒的聲音驟然響起:“你是笨蛋嗎?這麽高的地方也往下跳?”

要是他沒有接住會怎麽樣?

為了查案連命也不要了嗎?

薑遲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他連忙站好滿臉擔心地盯著男人的手臂:“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薑遲很小心地問:“哪裏被我壓傷了嗎?”

布萊特警官挑起一邊的金棕色眉毛,很稀奇地看著這個愛騙人的小壞蛋露出情真意切的擔憂表情。

薑遲看不到他滿眼玩味的神色,還真以為自己吃胖把人砸傷了,摳著手指滿心愧疚道:“你,要不去看下醫生吧,我會支付你的醫藥費,照顧你,直到你的傷完全好了。”

男人還是不出聲。

討人厭的烏鴉飛回樹上又開始叫了。

薑遲嚇得眼淚頓時都在眼眶裏打轉,男人之前在審訊室把他按住狂吸的變態場景重新活靈活現地出現在腦海裏:“我,我拿到了莫蘭子爵就是夜魔的證據,你,你不要吸我。”

他話都說不順溜,比他高了兩個頭還有餘的男人卻輕輕鬆鬆把人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照顧我,直到我的傷好?”

薑遲惶惶地點頭。

布萊特警官眯起眼睛,看著少年比別的同齡白種人都要小上一圈的身形。

完全的營養不良樣嘛。

看起來隨時都會餓到暈倒。

這樣的小屁孩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啊。

在遇到薑遲之前,布萊特警官一直非常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風一吹就會倒的類型。他應該喜歡更加健美的,充滿肉感的身體。

可是少年身上總是縈繞著一股神秘的香氣,湊近的時候對他居然有同煙草和烈酒一樣的作用。

布萊特警官心想這一定是亞洲的邪術。

聽說曆史古老的華國有一種香薰,可以讓每一個聞到它的人產生幻覺。

說不定這個邪惡的亞裔小壞蛋就是用的這種怪東西,好用它來蒙騙那些被色相欺騙的男人。

布萊特警官反正是不會承認自己隻是喜歡美人而已的。

“這可是你說的,小鬼頭。”他最後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