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裏的朱雀街上依然熱鬧非凡, 人群相互擠挨著,摩肩接踵,連個能落腳的空隙都沒有。滿大街飄著甜點鋪子裏的濃香, 連成串的紅燈籠在風中活潑地揚起。

酒樓裏說書人的聲音混著酒客們行酒令時的哄笑聲遙遙地傳出來。

酒樓正中間的高台上西域來的舞女正赤著腳不斷地和著鼓點飛旋,急促的鼓點同女人腰肢上飛舞的金鈴將酒意正酣的人們推上了氣氛的最**。

“啪”說書人一聲驚堂木將二樓雅間裏聽得正入神的小狐狸嚇了一跳,手裏的糖人一時沒拿穩就要跌落在雪白的袍子上。

一隻屬於青年人的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半空中的糖人, 司空月笑眯眯地說:“小菩薩, 膽子怎麽和兔子一般小。”

薑遲瞪他一眼, 理直氣壯地接過啃了一半的糖人,梗著脖子說:“我,我隻是第一次聽,沒有準備而已!”

薑遲同司空月偷偷地溜出來,換了一身不那麽紮眼的白色短打, 越發像是哪個世家裏養出來的金尊玉貴的小公子。

嬌氣又活生生的漂亮。

被那雙透藍的如同小小湖泊似的眼睛一望,隻恨不得叫人把心都揉碎了給他。

那台下的說書人把癡男怨女的愛情故事講了一半,卻轉了話題說到了那位神秘莫測的國師身上。

說書人捋了一把他的山羊胡子, 滿臉詭秘地對眾位聽客道:“各位客官可知道, 當今那位連聖上都要敬上幾分的國師大人,為何叫人從各地尋來年輕的僧人進宮助他修煉?”

他眯起眼睛, 笑容裏帶著一點胡說八道的曖昧意味:“傳說國師大人的命定之人,是白狐轉生, 天生藍眼, 可以觀見過去未來, 若是能同國師大人一同修煉,便能助其修得真正的, 長生之法。”

台下的人卻並不買這老頭的賬, 哄笑起來:“一個大男人, 不去找女人去找另一個又髒又臭的大男人,有什麽好看的。”

“要是我為了長生之法一輩子隻能和男人睡一個被窩,那我還是寧願死在女人的肚皮下麵。”

各種下流粗鄙的葷話沒遮沒攔地從這些浪**子弟的口中滾出來,聽得人臉紅耳臊。

薑遲本來以為自己夠淡定的,可是驟然聽到“白狐”的時候依然免不了一激靈,下意識抖了抖毛絨絨的尖耳朵。

應該……隻是碰巧吧……

他心懷僥幸地想著,咬在嘴裏的糖人都好像沒什麽味道了。

司空月一時間也沒有想到這說書人膽子這麽大,居然連宮中的秘辛也敢拿來做說書的噱頭,提著一顆心去瞧身側少年的臉色,正對上小狐狸很無辜地同他眨動著長長的卷翹的睫羽。

這間包廂裏本來隻坐了他們兩個人,不知道哪裏走漏了消息,卻看到賈三帶著人闖進了雅間。

“喲,司空兄,不夠意思啊,帶著小菩薩出來玩,怎麽都不叫我們兄弟幾個見見。”賈三仗著家世無法無天慣了,上次吃了癟也不長記性,勾著個自以為帥氣的痞笑用扇骨撩開了垂落的珠簾。

酒樓老板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賠罪:“實在是對不住,隻是我們小店,實在是攔不住啊。”

司空月本來還帶著點笑意的臉微微地凝住了,下意識擋在了薑遲麵前,冷著臉道:“你們過來幹什麽?”

賈三自知道薑遲是司空圖用來討好宮裏那位的時候,心思又更加活絡起來。反正也是要送給人玩的,給誰玩不是玩。

反正是男子身,就算是做了那種事也不會被人發現的。

賈三這幾日可算是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那荷花池裏好似精怪的小美人,他向來膽大妄為慣了,就算是要命的事,隻要能碰到這小美人他也認了。

賈三堆起一個笑臉:“不用這麽凶嘛,司空兄,我也隻是聽說了小菩薩的名號,想來討個吉利而已。”

司空月完全懶得給這人麵子,光是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心裏在盤算著什麽:

“討什麽吉利,我怎麽不知道你賈三也開始信佛了,想來你那些紅粉知己們知道了是要哭死了。”

薑遲認得這人,就是那日在荷花池裏遇到的紈絝,說是有不懂的佛經要請他來講講。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怪怪的,像是……什麽野獸看著獵物的眼神。以往在琉璃寺裏見到的善眾,無不麵目平和慈善,從來沒有這樣要撲上來將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他很不舒服,扯住了司空月的袖子,藏在了司空月的身後。

隻露出半張眉眼盈盈的小臉來。

很警惕地皺著眉望著這不請自來的客人。

不知道賈筠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隻是笑眯眯地把指尖拎著的一壺酒放在桌上:“別這麽看著我啊,小菩薩,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我這次來,隻是請小菩薩喝點酒而已。”

“賈三,你昏了頭吧,叫出家人喝酒。”他動作太明顯,司空月冷笑了一聲,“討吉利就是你這麽討的?”

賈三搖了搖頭,輕笑道:“司空兄這就誤會我了,隻是司空兄可以猜一猜,為什麽我知道你們在這?”

司空月頓時想到了什麽,眼睫上好像凝著一層冷霜。

司空圖肯定已經知道他帶著薑遲跑了,說不準這個時候已經派人來抓他們了。

賈筠依舊笑眯眯的,越看著卻總覺得心懷鬼胎:“你可以猜猜為什麽我會知道你們在這裏。”

他話音未落,身後闖進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看穿著便是同其他來酒樓裏的普通客人沒什麽兩樣,隻是看腰間的馬刀和微鼓的太陽穴便能看出都是練家子。

“少爺,老爺請你和小菩薩回去,請不要讓我們為難。”為首的是個熟臉,也是司空圖的心腹之一。

薑遲躲在司空圖後麵迷茫地抖抖耳朵,偷偷對係統道:“不會吧,隻是出來玩就派出這副陣仗,怪嚇人的。”

“好像逃犯似的。”他在心裏吐槽。

司空月也沒打算束手就擒,既然他決定了要帶著薑遲逃出苦海,讓他不至於被宮裏那奇奇怪怪的東西玩弄,他就做好了要同司空圖作對的打算。

紅衣少年抬起一腳踹翻了桌子,帶著桌上的杯碗一起朝著那礙事的賈三撞去,那先前開口的男人帶著另外幾個人同司空月扭打在了一起。

賈筠就是個軟骨頭,看司空月軟硬不吃就慫了,趴在地上躲著飛來飛去的瓷器,那老板也嚇軟了腿哆哆嗦嗦地隻能心痛地數著自己的損失。

薑遲被弄懵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司空月會和這些人打起來,但是……相信司空月準是沒錯的。

一根斷掉的椅子腿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的,薑遲眼疾手快地側過臉躲過了偷襲,腰背靠在了身後的欄杆上。

往下看去就是攢動的人頭,和依舊**的舞台。

這要是掉下去了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

薑遲驟然感覺到腳腕上一緊,他呆了呆低下頭看見了先前那個邪笑能炒出十斤油的紈絝賈三。

“小菩薩,你好香啊。”

薑遲都呆住了。

這人怎麽可以……這麽猥瑣啊。

他試圖掙脫出自己的腳腕,沒想到男人得寸進尺抓住了薑遲的手腕。

他站起來似乎要抱這漂亮得好似瓷娃娃的小菩薩,薑遲很抗拒地抬起腳就踹他下麵,後腰抵在欄杆上,被往前踹去的慣性一帶整個人就淩空了。

司空月臉色一變:“小遲!”

小狐狸眨眨眼,似乎還沒有弄清楚怎麽回事,整個人好像一片飄起的雲,輕飄飄地從欄杆上翻下去。

完了,這下真的要死定了。

他想。

薑遲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尖銳的風呼嘯著掠過耳側,然而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來臨。

他落進了一個熏著淺淡焚香的懷抱裏。

小狐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薑遲懷疑自己眼花了,否則怎麽會看到那漆黑的眼珠子裏一瞬間閃過蛇一般的燦金色。

“沒事吧,小菩薩。”那人帶著個黃金麵具,隻露出了鋒利的薄唇,語氣倒是柔和的,好似同他已經認識了許久。

同那雙眼睛對視的時候,薑遲莫名的有一種自己連靈魂都被人看穿的慌亂感。

薑遲後知後覺自己已經霸著人家的懷抱許久,麵上一紅,結結巴巴地要從男人懷裏下來:“沒,沒事,謝謝你。”

男人看起來應當是個貴族,身上的衣袍都是價值不菲的綢緞,是薑遲這種窮狐狸沾惹不起的大人物。

說不定是個殺手。

小狐狸嚴肅地想著。

“殺手為什麽是大人物啊。”係統揪一把小狐狸的頭毛。

被人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地上,薑遲終於鬆了口氣,正要再次道謝的時候一抬頭卻發現男人已經消失了。

誒?

小狐狸懵了。

走得好快啊。

還有……他怎麽叫我小菩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