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菩薩!”

薑遲猝然抬頭, 先是看見了賈三被按在欄杆上的漲成了豬肝色的臉,接著一隻手把那顆披頭散發涕淚橫流的礙事腦袋往後隨手扔開,露出了司空月那張神采飛揚的臉。

“你站著不要動,我來找你!”

司空月喊了一聲, 抬手輕輕鬆鬆地在欄杆上一按, 紅衣翻飛, 一道熱烈而恣意的紅影在半空中躍起, 在廊柱掛著的燈籠上踩了一腳,借著力輕飄飄地落在了薑遲的麵前。

像是一隻收斂了翅膀的鳳凰, 裹著叫人無法拒絕的熱情和愛意將雪色的少年擁入了懷裏。

周圍的人驚詫地看著這從天而降的兩人, 薑遲還沒反應過來, 司空月已經拉住了他的手往酒樓外麵跑去:“快跑, 被他們抓住就要一輩子關在籠子裏了。”

小狐狸最怕關禁閉,一聽兩條腿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倒騰起來了,他主動抓住了司空月的手, 少年的掌心都是滾燙的,燙得薑遲連雪白的耳朵都不自覺染上了豔色。

“站住!”

那些司空圖的走狗很快就追上來了, 薑遲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到處都是紅色的, 漫天的花瓣,朱紅色的廊柱和舞台,舞女身上的金飾, 黃澄澄的燈籠將所有看好戲的人的臉都染成了詭異的金色。

隱隱約約看見賈三那張被司空月揍得青腫的臉,那些打手們凶悍而模糊的五官,以及……那個穿著一襲華貴白衣戴著金色麵具的長發男人。

他到底是誰呢?

薑遲忍不住想著。

但是現在並沒有給他更多的機會糾結這些有的沒的。

鼻青臉腫的賈三氣急敗壞地踹了身邊人一腳:“還愣著做什麽!快去追啊!小心司空太尉拿你去喂狗!”

他沒能來得及踹出第二腳,耳邊驟然響起威嚴而冷淡的屬於年輕男子的聲音:“你剛剛碰了他哪裏?”

賈筠回過頭, 看見了一張造型詭異的黃金麵具。

那雙麵具後的森然眼睛裹挾著傲慢而冰冷的怒氣正打量著賈筠的全身。

“你他媽是哪裏來的廢物!滾開!現在別來礙老子的事!”

麵具之下鋒利的薄唇悄無聲息地彎起一個冷淡的弧度:“你也配?”

賈筠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在那目光中凍住了。

無形中仿佛有一隻古老而壓迫感極強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肺葉, 一寸一寸地擠壓著胸腔裏的空氣, 驟然降臨的窒息感叫他本就腫脹的臉擠成了惡心的紫黑色。

那雙深黑色的眼眸在璀璨的燈光下變作了燦金色的豎瞳,冷冷地注視著螻蟻似的人類。

先是賈筠的手指和腳趾,然後是手臂和小腿,漸漸四肢全部在一種可怕的擠壓感中一寸一寸地粉碎,炸成破碎的血霧。

劇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大腦,賈筠張了張口,試圖呼救,可是他的喉嚨裏隻能漫溢出劇烈的血腥味,想要開口的時候成片的血沫混著破碎的內髒就從口中湧出來。

大概是半柱香的時間,活生生的賈三公子,已經變成了地上一堆濕淋淋的內髒碎片和血霧。

酒樓裏率先發現那灘血汙的人發出了一聲尖銳而恐怖的慘叫。

……

司空月帶著他衝到了人頭攢動的朱雀大街上。

“讓一讓,讓一讓!”司空月很活潑地大聲叫著,拉著小菩薩一齊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裏擠出一道狹窄的縫隙,所幸兩人都不是什麽大胖子,一路逃得也算順遂。

天真的小菩薩跟在身後也很高興地喊:“讓一讓,讓一讓!”

有人尋著這夜鶯似的聲音回過頭,看見的是個真的和神仙似的笑眼盈盈的小美人,不自覺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傻乎乎地讓出一條路來,自己卻不小心撞上了誰的前胸後背,或是翻進了某個放著胭脂水粉的小攤上。

一時間整條街上都擁堵成了一片,大家吵吵嚷嚷的,那幾個人高馬大肌肉壯碩的打手夾在其中更是寸步難行。

小菩薩好像沒覺得跟著司空月逃命是多麽難熬的事,他很乖地抓著司空月的手,任他把自己帶到隨便什麽地方去,司空月一回頭,就能看見小菩薩抿著嘴衝他很歡樂地笑起來。

燦爛的燈光落在小菩薩瓷白的臉頰上,眼底璀璨的流光幾乎要化作流星溢出來。

兩人最後站在一處掛滿了精致刺繡荷包和紅綢帶的老榕樹下,這裏好像要格外僻靜一點,那些打手已經被甩遠了,閃爍著螢光的老樹下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這裏是哪裏?”薑遲努力抬起臉用柔軟的臉頰蹭著垂落的枝條,他第一次到汴京城,看什麽都是極新鮮的,尚且沒有意識到司空圖要來抓自己的險惡用意,隻覺得司空月可真是個厲害的家夥。

“這是一棵情人樹,按照汴京城的習俗,若是彼此相愛的話,便結伴在這裏掛一條紅綢,象征著一生一世。”

司空月懶洋洋地笑起來,捏了捏薑遲的臉頰肉,“你想不想坐在樹上?”

少年很驚詫地睜大眼睛:“可以嗎?”

“當然,你也太小看我了。”司空月伸手攬住了少年纖細的腰肢,略微施展了輕功帶著小菩薩飛到了樹梢上。

兩人坐在樹梢最粗壯的那根枝椏上,薑遲被司空月抱在懷裏,他有點恐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地不敢看下麵。

事實上,一聽到耳邊刮起的凜冽寒風,他就有點後悔了。

但是薑遲告訴自己真男人絕不認輸,硬著頭皮也要上。

因此也隻能更親密地軟在了司空月的懷裏,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司空月的脖頸。

“小觀音,睜開眼睛。”少年語氣都溫柔得好似融化的春水。

薑遲捂著眼睛搖搖頭:“我,我不。”

“小觀音,月亮出來啦。”

可惡,這果然很有**力。

小狐狸猶猶豫豫地移開了一點手指,仰起臉望見一點從濃密樹冠裏疏漏的月光。

他像是被那點月光**了,睜著一雙圓圓的藍眼睛,緩慢而出神地移開了手。

今夜的月亮好像格外的漂亮,一輪瑩潤素白的玉盤高高地懸掛在中天之上,漫天裏遊動的如絲如縷的浮雲,好似女神浮動的裙擺。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今天是十五呢。

在汴京城裏,每月十五都是情人幽會,互訴衷腸的日子。

小菩薩沒什麽精力,今日裏跑了這麽一通,早就累得精疲力盡,伏在司空月的懷裏,不知不覺地便闔上了眼睛。

司空月還是沒有告訴他為什麽他們要逃跑的事。

小菩薩這麽笨,膽子又這麽小,要是同他說了一定會被嚇哭的。

司空月也曾見過那些被送進宮裏,後又沒有被看中而丟出來的美少年。

最終的出路也不過是成為那些權貴們掌中毫無尊嚴的玩物罷了。

被拴上冰冷的金鏈子,連站起來走路的資格都沒有,臉上終日都是空洞而美豔的春情。

看得隻叫人反胃。

他不可以讓他的小觀音變成那樣。

他的小觀音,就應該站在雲巔之上,衣袍如雪,不染塵埃,他願意一輩子做小觀音腳下的塵泥,一個無望而卑微的信徒。

少年鴉黑色的冰涼發絲被夜風吹拂著落在了司空月的臉上,好似少年溫柔如水的目光。

薑遲這一覺倒是睡得很好,發現自己竟然窩在司空月懷裏一個晚上之後忍不住紅了臉,很心虛地問他:“你,你的背,疼不疼。”

要抱著自己這樣睡姿不安分的家夥睡一個晚上,實在是太為難人了吧。

司空月沒骨頭似的趴在薑遲肩上:“是呀,我腰酸背痛的,需要小觀音親我一口才能好。”

薑遲果然被帶偏了,聽不出這是故意哄騙他的話,猶猶豫豫地問:“真的嗎?”

有的親為什麽不親,司空月登時低頭湊近了少年那張豔麗如春花似的小臉,垂涎欲滴地盯著那張微微張開的水紅色唇肉。

薑遲這下看出來了。

司空月果然在騙他。

惱羞成怒的小狐狸捶了他一下:“你就一直痛著吧!”

“哎哎哎,別打別打,我這次真沒騙人。”

薑遲眼神極好,一眼看到司空月的袖子好像少了點什麽,破了整整齊齊的一道長條,揮袖的時候很不雅觀地會看到雪白的裏衣:“你衣服怎麽破了?”

司空月舉起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滿不在乎道:“應該是被那些人撕破的吧,你知道的,打架的時候一上頭就什麽都忘記了。”

“今天想去看什麽地方?”

小狐狸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沒心沒肺地拉著司空月的手說:“那我今天可以去胭脂樓了嗎?”

“……不行。”

“那我……”

“去琉璃寺也不行。”還沒等薑遲說話,司空月已經捂住了薑遲的嘴,“好了,我們還是去桃花塢吧,可以坐船哦。”

薑遲的注意力還是很好轉移,圓圓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瞬間把他的美女姐姐和師兄拋在了腦後:“那也不是不行。”

“那我們出發吧,我記得橋邊有戶人家做的餛飩特別好吃!還有一戶人做的竹蜻蜓可好看了。”

“你等一下。”

“什麽……”

“啾~”

小狐狸說:“你臉紅什麽?”

司空月手腳發飄,臉紅耳赤:“你,你幹嘛親我?”

小狐狸回眸粲然一笑:“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