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遲剛走入大理寺獄黑洞洞的過道, 鼻尖便無可避免地嗅到了那些衰草腐木裏散發出來的深刻其中的血腥味。

耳邊還能聽到囚犯嘶啞的哀嚎,沉重刑具拖在地上的聲音叫人不由得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小貴人,您且小心著些腳下, 萬一踩到了那些髒東西驚擾到了您可不好。”身邊的獄卒滿臉的諂媚, 一邊躬著腰一邊十分殷勤地伸著手給薑遲指路。

眼前這位渾身雪白,帶著白紗幕籬,身形纖瘦得好似白瓷蝴蝶的少年可據說是國師大人看重的小貴人, 若是能得了這位小貴人的青眼,說不準他也有資格能沾一點國師大人的福澤蔭蔽。

薑遲著急要見司空月, 也顧不得會不會踩上什麽殘肢斷臂,急急地出聲道:“司空月到底在哪裏?”

那獄卒說起司空月時語氣卻不甚恭敬, 隻是尖著嗓子道:“這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謀殺了輔國將軍的小公子,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他也摸不準這位小貴人對那個司空月是個什麽態度, 隻好挑著話很為難地說:“小貴人,那小子如今受刑被拷打了許久, 隻怕模樣不是很好看,怕嚇著您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薑遲就更著急, 萬一司空月被他們折磨死了怎麽辦?

“不用說這麽多,你隻管帶我去見他。”

小貴人聲音裏都透著零星冰晶似的冷意, 那獄卒聽得不自覺一哆嗦,連忙堆上笑意:“您請往這邊來。”

司空月的刑房在最深處, 經過了許多捂著傷口shen吟的囚犯,和滿臉橫肉的獄卒, 有驚無險地走到了司空月的麵前。

這一間刑房隔絕了其他的犯人, 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那陰森森的牢房深處躺著一個血淋淋的身影。

薑遲心裏著急, 麵上還是努力維持著高冷的樣子說:“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這……”獄卒很為難道:“小貴人,您有所不知,這個司空月武功高強,萬一傷著您了……”

“這不用你管!”那小貴人好像是動了怒,聲音都高了一些,像極了恃寵而驕的金絲雀,饒是獄卒心裏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諂笑著點點頭便退下去了。

他們的動靜說不上小,那本來隻是閉著眼睛裝睡的司空月其實一早就聽到了他的小觀音的聲音。

看起來小觀音不僅活著,還過得很好。

司空月緩慢地鬆了口氣,卻還是一動不動地,並不想給隔著牢房大門小聲叫他名字的薑遲反應。

他現在被人汙蔑殺了賈筠,賈慎不會放過他,薑遲還是不要和他沾上關係為好。

薑遲喊了兩聲,見司空月始終沒有反應,便沒了動靜。

雖然知道這樣是最好的,司空月心裏還是莫名地浮起一點落寞情緒。

這次是他徹底把他的小觀音推遠了。

往後便是他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金屬鑰匙碰撞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起,很快牢門便被打開了,熟悉的香氣瞬間漫進了薑遲的鼻腔。

“司空月!司空月!”小觀音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司空月沾著血汙的側臉。

他急得直接把臉上礙事的幕籬摘了,不知道楚衡什麽毛病,隻要出了宮殿非要他帶著這個怪東西不可。

薑遲是生怕司空月死掉了,聲音裏都帶點軟糯的哭腔:“司空月你理理我,你可千萬不能死啊。”

那看起來髒兮兮的司空月終於動了動,他依然是閉著眼睛的,猝不及防地伸手捉住了少年細白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就將人按在了身下。

薑遲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睜圓了眼睛,惶恐地看著突然詐屍的司空月,差點把自己的舌頭都咬掉:“你你你你,原來你沒死啊!”

司空月笑起來,即使滿麵都是血汙,依舊掩不去那份風流俊朗的少年意氣,橫著血痕的麵上帶著一點瀟灑的痞氣。

“小菩薩這樣心疼我,就是到了奈何橋,我也要逃回來的。”

他低聲低著少年瓷白的耳廓,說話間都帶著點笑意:“小菩薩,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喜歡我。”

這人都快被打死了,居然還有閑心和他開玩笑。

薑遲都有點佩服他的樂觀了。

小狐狸被他壓在身下,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便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小小聲地說:“你,你先讓開,不許這樣壓著我。”

司空月說:“我不,我都快死了,你都不肯讓我多抱一會兒?”

薑遲說:“你怎麽會死?那個什麽賈筠,根本就不是你殺的。”

司空月冷笑了一聲道:“那又怎麽樣?他們隻是借著這個理由好除掉司空家罷了,現在司空圖死了,高雲霓發了瘋,我又身陷囹圄,司空府還不是一塊待宰的肥肉等著他們分割嗎?”

薑遲並未如此直白地麵臨過人性的醜陋,聽得呆了呆,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隻能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那天綁架他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瘋了?

少年後背躥起了一陣刺骨的寒意,總覺得自己不小心和死神擦肩而過了。

算了先不管了現在重要的是得想辦法把司空月救出去。

小狐狸的腦子裏瞬間閃過了末路狂花之類的公路逃亡電影,他抓住了司空月的手很殷切地說:“那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奸計得逞啊,要不我們越獄吧!我會救你的。”

司空月挑了挑眉:“你救我?”

薑遲兩隻眼睛眨巴眨巴,泛著亮晶晶的水色,充滿希冀地看著司空月:“你的武功應該還在吧?”

司空月:“在是在,隻是你跟著我跑了,以後便不會那麽輕鬆了,你可也成了逃犯了。”

薑遲頭腦相當簡單,眯著眼睛笑:“你會救我的,對吧?”

“我可以去引開獄卒!”

他想一出就是一出,天真得有些可憐了,剛想站起來卻被司空月一扯整個人直直跌落在他的懷裏。

司空月渾身都是傷,遇到小菩薩的時候卻好像那些刺骨的疼痛都消失了,懶洋洋地將人懷抱在懷裏埋在少年頸間深吸了一口氣。

薑遲倒沒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麽不對,隻是茫茫然地問他:“怎麽了?”

少年領口的衣服都被揉得散開了,露出一痕雪色的鎖骨,和柔軟肌膚上印著的殷紅吻痕,清晰得像是落在雪地裏的靡豔紅梅,美豔得刺眼。

那些吻痕看起來幾乎是某人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沒有把香到惑人的皮肉吞進肚裏,用牙齒研磨吮吸久了才留下的。

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

這是在向他示威。

司空月雖然身世坎坷,到底還是意氣風發的世家公子,怎麽受得了這樣明晃晃的挑釁,捏著少年纖細鎖骨的手不由得用了點力氣。

薑遲卻好像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人蓋滿了戳,他被捏痛了,哼哼唧唧地撒著嬌似的蹙眉用天生含嗔帶怨的眼眸望著他。

司空月無端覺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什麽狗屁國師,向他示威是嗎?

司空月冷笑了一聲,牢房裏燈火森然,那張格外邪佞而英俊的臉在幽幽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秘。

他長歎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了白衣少年單薄的身體,湊在那瓷白的耳廓邊上低聲道:

“小菩薩,雖然我也很想逃,隻是現在不是時候,你可知道那位禁宮裏的國師是什麽來處?”

他的語氣太有煽動性,恰好薑遲也覺得楚衡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不對勁,便不自覺嚴肅起來,繃緊了小臉,老老實實地搖搖頭:“不知道。”

司空月眯著眼睛笑起來:“那就讓我來告訴你。”

“那楚衡是三年前橫空出世的,當今聖上迷信佛法,在汴京城大肆修建佛寺,這個楚衡便是打著行者的名號,不知用什麽妖法蠱惑了聖上,叫一國之君也成為了他的傀儡,真正成了掌控著一國命脈的人。”

司空月嗤笑一聲:“這個妖僧,借著賜福恩澤的名義為非作歹,將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那些沒骨氣的東西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都拚了命地討好他,便是你……本來也是司空圖進獻給他的。”

妖僧?

薑遲迷惑:“可是他是有頭發的呀。”乍一看還真是看不出有什麽同出家人相似的地方。

司空月說:“你往後便會知道的。隻是你遇見他一定千萬要小心,跟在他身邊的人都好像迷失了心智把他當做神仙供奉著,就是為了他死也是願意的。”

“並且,我懷疑賈筠就是他殺的。”

什麽?

薑遲驀然抬起睫羽。

“賈筠的死相同司空圖一模一樣,全身的骨頭都碎了,現場隻剩下了當時穿的衣服,和一地破碎的內髒血肉。一般人決計無法在短時間內把一個人變成碎肉。”

“但若是那個妖僧,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可是,楚衡為什麽要殺他們呢?”薑遲聽暈了。

司空月抵在少年耳側,這個動作使他們親密得好像情深義重的愛侶: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賈筠和司空圖都試圖欺負過你,最後都死於楚衡手下,一定是他想利用這兩個人的死來對付我們,如今他已經用賈筠的死叫我成了重刑犯。我想定是楚衡還需要利用你做什麽事,你若是在他身邊一定要小心。”

司空月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唇間的氣息在少年耳側染上胭脂似的顏色:“你還記得你那位叫扶風的師兄嗎?”

薑遲眼睛亮了亮。

“記得。”

司空月差點把牙都咬碎,但是眼下確實隻有這個人能幫忙了:“你若是有機會,便去找他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