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衡。”司空月咬牙切齒道, “他想屠了琉璃寺。”

“我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

薑遲哆嗦了一下,腦中迅速地閃過那雙無機質的燦金色蛇瞳,太陽穴隱隱作痛, 像是有一枚尖細的針直直紮進了大腦,逼迫他腦中回閃過許多從未見過但異常熟悉的畫麵,漫天的烈火, 墜落的巨龍,和瀕死的自己……

在浩瀚的天地間巨大的黑龍砸斷了山柱, 龍角折斷,鱗片剜落,黑龍從口中吐出大股大股猩紅的鮮血,如同漫天降下的血雨……耳邊似乎還回**著淒愴呼嘯的風聲,如同天地間奏響的哀樂。

少年眼瞳在驚恐中無限放大,幾乎聽不見係統在意識海中急切呼喚自己的聲音。

“小遲,小遲?”司空月發現了懷中人的不對勁,登時有點緊張地摸了摸少年光潔的額頭,卻隻摸到一手的冰涼。

司空月慌了神:“小遲,你怎麽了?”

薑遲驟然從那恐怖而震撼的幻想中回過神,麵色蒼白眼神都有些呆滯:“沒, 沒什麽。”

他不自覺抓緊了司空月的手, 急切地問他:“那扶風師兄呢?”

“他去藏經閣了,我們現在要去同他碰麵。”司空月拉住了薑遲的手帶著他穿行在黑夜下簌簌的林間。

琉璃寺的藏經閣不在寺內,而是在後山上。

司空月為了不被人發現, 隻能先從扶風的禪房中逃出來,繞到後山上解決了那些駐紮在後山的守衛, 好讓扶風能暢通無阻地進入藏經閣。

薑遲咽了口唾沫, 急急地把自己能知道的都告訴了司空月:“我知道慈心師父在藏經閣裏留下了一個寶具, 可以克製楚衡的能力。”

司空月安慰他:“我已經知道了,你且放心,我不會讓那個怪物傷你一分的。”

藏經閣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門上除了扶風留下的手印,便是蜘蛛網和厚厚的浮塵。

高塔裏擺滿了泛黃的經卷,一尊小小的鎏金佛像麵帶笑意地坐在正中,似乎早已料到會同他們有這一次相見。

腳步聲似乎都會驚擾了這沉靜許久了的時光。

“師兄。”

消失已久的聲音再度自身後響起的時候,扶風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

他掐緊了手心,風輕雲淡地轉過身,眼裏帶著一點清淺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師弟回來了。”

小狐狸從小便跟在扶風身後跌跌撞撞地長大,對他便有一種刻在骨子裏的親昵,歡呼一聲伸手抱住了扶風:“師兄我好想你!”

扶風摸了摸少年毛絨絨的腦袋,還沒來得及開口,小狐狸便被人拎起後頸提走了。

司空月一手拎著騰空後下意識手腳撲騰的小狐狸,一邊看著扶風冷冷道:“現在還是先找到那個寶具比較好吧?再不過去,廟都要給人燒完了。”

扶風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想嗎?”

他轉過身去看著那尊含笑的金佛道:“隻是這金佛的須彌座上有機關,需要放進形狀嵌合的鑰匙才能打開。”

“看形狀的話,應該是一顆珠子。”

珠子?

薑遲努力從司空月的桎梏下掙脫出來,湊到了那蓮花台前借著微弱的燭火認真瞧了瞧,發現了那珠子的形狀好像有些熟悉。

他摘下自己形影不離的佛珠,用力一扯,珠子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小遲!”

司空月和扶風同時出口。

薑遲將落在掌心的佛珠小心翼翼地嵌進了蓮花台上留下的洞口。

大小正合適。

一道尖銳的“吱呀”聲響起,須彌座上霍然打開一個洞口,金佛瞬間跌落,轉而升起了一尊蒙著紅綢的青銅神像。隱隱約約隻能看見已經剝落了大半金漆的青銅底座。

“難道這就是寶具嗎?”

看起來確實很重的樣子,難道他們要拿著這個和楚衡對著掄嗎?

薑遲呆住了。

這畫麵想想是不是太血腥了一點。

薑遲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掀開了蒙在青銅像上的紅綢。

那是一尊人身蛇尾的青銅神像。

看樣子這尊不知從何而來的神像年歲已舊,金漆大半剝落,麵目也在長時間的鏽蝕中模糊不清,隻能看到蜿蜒蛇尾上鋒利清晰的鱗片。

薑遲在看清紅布下的神像時有一種腦中被雷電劈閃而過的轟然。

“小遲……抓到你了。”

耳邊響起楚衡愉悅的一聲歎息。

薑遲抖了抖,下意識抓住了那青銅像,轉身去看那帶著黃金麵具的白衣男人。

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扶風和司空月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死是活。

薑遲喉間發幹:“你把他們怎麽了?”

那雙燦金色的豎瞳貪婪而繾綣地盯著少年蒼白的臉頰,恍若有細膩冰冷的蛇信緩慢地舔舐過冰冷的皮膚。

薑遲哆嗦了一下想逃,後腰卻冷不防靠在了那堅硬的桌案上。

“你說,我要怎麽處理他們?”楚衡扯開唇角,冷笑了一聲,“我最討厭有東西覬覦我的人,車裂,斬首,五馬分屍,好像哪一種都沒辦法讓我消氣。”

“小遲,我想你想的,快要死了。為什麽你願意救這麽多人,卻不願意救救我呢?”

薑遲渾身發毛,有一種自己正在被巨蛇卷進腹中的窒息感,他捏緊了手裏的神像,心說一會兒楚衡要是敢靠近,他就拿這個青銅像掄楚衡的腦袋。

這個時候他還有閑心想:物理超度,應該也算超度吧。

南無加特林菩薩保佑,一會兒他可以用這玩意把楚衡掄暈,最好是失憶,醒來什麽都記不住。

然而想象中的血腥場麵並沒有出現。

薑遲把那神像捏得太緊,鋒利鱗片割破了少年過於柔嫩的掌心,生生逼出了殷紅的血色蜿蜿蜒蜒地落進了神像的凹痕裏。

那雙蒙著鏽跡的眼睛無端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金色。

薑遲陷入了幻覺。

墜落的隕石擦過臉頰,薑遲猝不及防同有他人那麽大的金色豎瞳對視。

薑遲在這條巨龍的麵前恍若隻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輕易就能被大龍吃掉。

薑遲茫然地望著這條瀕死的黑龍,詭異的是雖然明知道自己輕輕鬆鬆就能被殺掉,他心裏卻沒什麽恐懼的情緒。

小狐狸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巨龍被剜去了鱗片的血肉上,他怕弄疼了他,隻能虛虛地放在上麵,可憐地嗷嗷叫著。

他什麽時候變回原身了?

看起來凶狠的巨龍脾氣卻好像很好,雖然匍匐在斷裂的山柱上即將迎來死亡,依然小心地卷起了尾巴護住了這隻看起來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小狐狸。

米粒大小的小狐狸隻能抱住了他的尾巴,藍眼睛裏蓄上亮晶晶的淚,像是一片飄落在尾巴尖上的即將融化的雪花。

“你不要死啊。”毛絨絨的小狐狸細聲細氣地乞求他。

那隻燈籠似的巨眼很溫柔地眨了眨,眼底溢出了一顆冰涼的淚。

什麽啊,原來是龍啊,我還一直以為是蛇呢。

薑遲昏過去之前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

等下,我為什麽要說“一直”?

薑遲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同樣怔愣的楚衡。

他好像同薑遲一樣陷入了詭異離奇的幻境裏,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是一個好機會。

“小遲?”楚衡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他伸手似乎想觸碰薑遲的臉。

然而總是抵觸他的小狐狸這次卻主動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後心傳來了尖銳的疼痛,青銅神像尖銳的尾部刺進了男人脆弱的後心,溫熱的血瞬間淌滿了少年素白的手。

那雙藍眼睛如同一小片惑人的深海,要將人的靈魂溺斃於此。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不救你嗎?”

黃金麵具應聲碎裂,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那是許久之前他就應該見過的一張臉,莫蘭,曲骨,莊雲翊……很多被遺忘的麵孔從記憶深處翻湧而起,模模糊糊地與麵前這張臉重合了。

薑遲指尖冰冷,溫熱的血浸得指尖都是黏糊糊的,可是他握緊了那鋒利的神像,完全不顧自己被剜得鮮血淋漓的手心。

“我來救你。”

他仰起臉吻在了楚衡的唇上。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副本世界脫離中……”

“警告……有外來病毒試圖攻擊主腦,數據紊亂,副本世界難以維係,請宿主盡快脫離!”

“副本世界崩塌中……請宿主盡快逃離!”

耳中係統尖銳的嘶鳴聲越來越響,幾乎要震聾薑遲的耳朵。

他眼睜睜看著世界在眼前崩塌了。

所有的景色和人類都破碎成了金光閃耀的碎片,腳下所踩的地方變成了一片漆黑的虛無。

地上的司空月和扶風,麵前的楚衡,都在漸漸地化成碎片,然後消失。

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了一把空氣。

係統再次響起的時候語氣溫柔得好似一捧融化的春水:“恭喜宿主集齊七個副本的碎片成功通關。”

“新的生活就在眼前,請宿主大人好好享受新生活哦。”

薑遲猛地從**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病**。

他怔愣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麵什麽痕跡也沒有。

一切……都好像是夢一樣。

等下……不會真的是夢吧?

薑遲一臉驚恐地掀起了被子,緊張地朝裏麵看了一眼。

嚇死我了。他鬆了一口氣。

原來尾巴還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