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述了自己必定會報恩的決心之後,和田守便站了起來,在士兵奇怪的視線中,帶著自己的一眾兄弟們離開了。

他將那一枚銀子鄭重地收進了自己的懷裏,他不準備花這一份錢,因為這將是他報恩的信物。

早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但卻不知從何時起泛起了一些晨霧,和田守等人低頭走著,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刀。

他們的神色各不相同,有的人神情狂熱,大概是因為剛才的那一兩銀子讓他們更加確定了這是一片黃金的土地;有的人目光蕭索,大概是因為他們明白,自己就要走上一條不歸路了;有的人則是很鎮定,大概是因為他們清楚,如今除了這條路之外,他們已經無路可走。

今天的事,恐怕是定會見血的。而見了血,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愈來愈濃的晨霧之中,和田守的腳步走得緩慢。

他感覺他懷裏的刀變得越來越冷,這不禁讓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刀的那個午後,胸中的那股熾熱。

那時的他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名揚天下的武士,他會用一生堅守他的武士之道,恪守他立下的誓言。

他以為他看到了,都看到了,在那劍刃反射出的光芒之中。

於是他的心中是那樣的火熱,便如同有一團烈火在那其中灼燒似的。

可如今,那股熾熱已然不複存在,就像是原本升騰著的火焰被無情地撲滅了一般,隻剩下了再也翻找不到半點火星的灰燼。

這時,和田守才想起了,這或許就是他父親說的浮生之旅吧。無論多麽絢爛的花,都會有凋零的一刻,再如何叫人驚歎的生命,也終將會有向現實低頭的那一瞬間。

人啊,終歸是會向現實低頭的。

吞吐著自己冰冷的呼吸,和田守抬起了自己的眼睛。

或許吧,或許他已經再也抬不起頭來了。但是,隻要想起了菜子小姐,他的心裏就終歸還是會有那麽一絲的不甘心。

為了挽回這一點最後的不甘,他甘願去做任何事情。

“走吧。”沙啞地開口說道,和田守死死地抓著自己懷裏的刀,加快了腳步。

“為了回和本。”

“啊。”他身後的眾人都輕聲應著,從懷裏拿出了自己的刀。

“為了回和本。”

······

“哈~”當李駟打著哈欠推開了千家樓的大門時,卻發現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群人。

這群人衣著破爛,多是披頭散發,臉上和手上都帶著厚厚的泥垢,臉上帶著各式各樣、意味不明的神情,沉默地站在門口。

而李駟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他們手裏握著的刀。那是一種和唐國的任何一種刀都不太一樣的刀,刀身細長,帶著一些輕微的弧度,使得刀刃更加適合劈砍,同時也具備了突刺的用途。

作為一個從另一個世上來的人,李駟自然認得這種刀,這是一種源自於一個島國的刀刃,名為武士刀。

認出了這種刀,李駟自然也推測出了一點這些人的身份,明州城臨近海岸,會出現這樣的一群人倒也不算難以理解的事情。

街對麵,奇怪老人的店鋪也已經打開了,他坐在鋪子裏,同李駟一樣默默地打量著這批人。

對於和田守等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打劫,所以不想劫太富的,但也不想劫太窮的。

於是千家樓這樣的小三層,自然而然地就落入了他們的眼裏。

毫無疑問,這種臨近城門,又四通八達的街道,是打劫的最佳選擇,方便撤退也適合躲藏。動作快的話,或許等城裏的士兵反應過來之前,他們就已經離開了。

兩邊的人都沉默著,使得街道有一些安靜。

“嘿。”這時站在門裏的李駟輕笑了一聲,打破了這種無聲的寂靜,開口說道。

“幾位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我們。”和田守沒有繼續看著李駟,而是低下了頭來,將手掌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用一口別扭的唐話說道。

“打劫。”

隨著這兩個字落下,和田守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的刀很快,出鞘的時候伴隨著一聲錚鳴,拖曳出了一片刺目的刀光。

刀身閃爍著,倒映著和田守那刹那間猙獰的麵容,還有李駟那依舊平靜,像是被嚇傻了一樣的目光。

抱歉。

和田守的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字,隻感到體內的氣血翻騰,胸中似有一口濁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而他手中的刀,卻又是快了一分。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盡量的快,快到盡可能不讓麵前的人感受到一點痛苦。

所幸在這一點上他一向很有自信,他的刀從來都很快。

要不是生不逢時,他也不會隻是一個下等武士。

如此想著,和田守手裏的刀也已經劈落了下去。

刀刃劈落的瞬間,莫名的,和田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父親的指導下練刀的情景。

······

“守,你要記住,你的劍,絕對不能落向無劍之人。”記憶之中,那個常常穿著黑色衣衫的高大人影是如此說的。

“是,父親,我記住了!”院子裏,一個孩童劈著竹劍,任由著臉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鄭重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嗬。”高大的人影笑了一下,又問道:“那守,你知道什麽是武士道嗎?”

揮劍的孩童愣了愣,隨後抿著自己的嘴巴,為難地說道:“回父親,我不知道。”

這次,那個人影卻是沉默了片刻,接著像是苦笑了一聲,帶著些許恍惚的語氣說道:“沒關係,那就讓我來告訴你。”

“所謂武士道,便是尊嚴之道······”

······

刀刃還在落著,想著這些,和田守的麵目卻愈加猙獰。

他握刀的雙手青筋暴起,嘴巴大張著,像是想要發出喊叫,卻又喊不出一點聲音。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刀刃落下,直到最終,他那幹涸的嘴裏,才發出了一聲壓抑至今的叫喊。

“啊!!!!”

那聲音聲嘶力竭,就像是斬斷了手臂的人被迫發出的痛呼,喊盡了自己身體裏所有的力氣。

和田守的雙目赤紅,再沒有剩下半點清明。

什麽劍不落向無劍之人!什麽武士道!什麽尊嚴之道!這些東西,值幾兩銀錢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