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淑出了戲,從片場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一直關著的手機終於開機,消息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她撥了個電話給毛姐。

對方接通得很快,語氣很高興:“絨絨,趙子楓被解約了。”

“我知道,咋回事啊?”溫淑回。

“老板今天還把我們喊去開了個會,把劉文一頓批,爽死了。”毛姐笑得很得意,“不是說是表侄子嗎,怎麽我看著不像啊?”

“這我真不知道。”溫淑也笑,“微博上那些料你找人發的?”

關於趙子楓性騷擾、多線、還騙錢的瓜,真是吃吐了。

“不是你找人發的?”毛姐疑惑了,“我看事情是你發了微博後沸騰的啊。”

“我沒啊??”溫淑懵了,“我在劇組拍戲,手機都沒時間看,哪有這時間。”

“額......?”毛姐迷茫了,“我找的證據沒這麽全,而且我本來打算等你殺青後找人發的,現在發太早了,熱度不夠。”

那是誰,這麽好心的幫她?

溫淑腦海裏一一閃過娛樂圈裏還算交好的朋友,有點捉摸不透。

毛姐不知何時掛了電話,溫淑回過神又刷了會微博,發現《長夜》劇組裏的朋友們都主動轉發了她的微博,還幫忙澄清那天晚上是集體聚餐,一堆人分開走的,不存在什麽單獨上車的事情,甘棠甚至貼心地說明了一下他們酒店的事。

可是,自己還沒有將這些事說,也沒有去請他們幫下忙。

而並不是很熟的陳嘉一,他自己都算是半個新人,微博粉絲不多,但這會評論區下麵也有大幾千,都是在替她打抱不平的。

溫淑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緣......似乎還不錯?

“多關注作品,多遠離演員不好嗎/[吃瓜]”

“雖然但是,你們不覺得周導和溫淑很配嗎,一個清清冷冷一個明豔肆意,對不住,我先磕住了。”

“歡迎加入溫粥超話!快來一起磕斯文導演x肆意小花!”

“你們的關注點好奇怪......?”

“真是笑死了,有些小花的粉絲不要亂YY好嗎?”

“.......”

看到了趙子楓被注銷的微博,溫淑簡直不要太開心,就算看到了評論區罵自己的也美滋滋地劃過了。

什麽YY不YY的,他們曾經都是更親密的關係好嗎?

嘖。想當初他們還在談戀愛時,這群人還不知道在哪粉著誰呢。

而話題中心的另一個當事人周文律,此刻還坐在酒店裏,他拿著手機,神色淡淡地刷著自己的八卦,想起許多舊事。

少年人,總是羞於將喜歡和愛說出口的。

周文律自小家教嚴格,家境不好,母親早逝,父親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江川雖然離江市近,但一個仿佛是豪華的遊艇,而一個是掛在邊上的救生船,壓根不能比。經濟比不上,思想落後,打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聽父母話,不要在外麵亂“混”。

而周文律的父親,是個極其沉默的農村男人。

妻子的早逝將所有擔子都挑到了他肩膀上,才兩歲的孩子,又當爹又當媽。

唯一的欣慰可能就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周文律的懂事讓他還是放心不少。

直到學校老師打電話來跟他說,他孩子可能在學校早戀了。

那是周文律第二次在學校見到父親。

第一次是父親借了輛車將他送進長禮,他轉身的時候,還能看到父親呆呆地看著長禮校門口的燙金大字發呆,眼裏盡是羨慕。

第二次是父親被喊了家長,他和父親站在辦公室裏,對方彎腰低頭朝老師道歉。

父親很少吸煙,因為煙不便宜,而家裏為了修房子還欠了一屁股債,父親拮據得不像在過日子,隻有他月末回家的時候,才會去集市上買一些肉回來給他吃。

那天父親給他請了假,一言不發地帶他回了江川。

回到家後關上門直接給了他一巴掌,問他為什麽不能好好學習,搞這些有的沒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錢來的容易?供你讀書你給我去談戀愛?”

“你是不是覺得爸爸還不夠辛苦?你是不是要走我的老路?”

周父恨鐵不成鋼:“你給我去跪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起來。”

那天的時間好像過得格外長。

周文律跪在自己家客廳裏,正對著的是剛修葺好的祠堂,母親的照片還掛在客廳牆上。

也不是沒有叛逆的心思,但那一瞬間升起來的情緒,在看父親黝黑的臉、斑駁不堪的手皮時又被消磨下去。

可能有時候窮就是一種病吧。

周文律跪在那裏,心裏無比沉靜。

因為沒有文憑,父親隻能幹幹苦力,雖然好幾百一天,但沒有保險,如果工地上受了傷,老板好點賠點錢,老板不好什麽也沒有。

因為家裏隻有他的緣故也不能外出打工,隻能在周邊附近找找活,有時候是去廠裏當當保安,有時候是去工地上搬搬磚頭。

而周文律童年裏的大部分寒暑假,都是在工地上度過的。

小時候不放心放他一個人在家,便把他帶到工地上的帳篷裏,夏天熱得出奇的時候,他就蹲在帳篷裏寫作業,如果作業寫完了,還能出來幫幫忙遞遞工具。

在向陽讀書的時候,大家都一樣,便不覺得有什麽。

到了長禮才發現,人家的寒暑假,不是在補課,就是在各種玩樂中度過。

因此他發奮學習,但他擦著邊分數線進的長禮,隻分到了稍後的班級,分配到的宿舍是八人間,因為晚上想多學點時間,便買了個小電筒躲在被窩學習,但好像卻又因為這個招了人恨。

原來不是所有學生都是以分數線考進來的,能進長禮的除去特長生,還能有另外一種學生,那便是擇校生,一大筆擇校費,也能安安穩穩地進入這裏學習。

愛學習的周文律成了一部分人的眼中釘。

“這麽愛讀書也沒看到他考幾分啊?”

“哈哈哈,能在咱們班的能考多少。”

“別和我們一樣是交錢進來的吧,那裝什麽呢。”

“......”

一開始事情隻局限於宿舍裏的冷嘲熱諷,或者幾個舍友搗亂故意讓他排在最後洗澡,又或者在他寫作業的時候放歌。

後來他們會在班上動手動腳,有事蹭一下,有時撞一下。

周文律想,大概再忍一年,他們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好在幸運的是,也許是那群人覺得膩了,沒再刁難他,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結束得早一些。

他成績不上不下,學校一千多人,綜合分排起來他隻在三百多名,光榮榜都上不去,如果努力一些,不出意外應該是有個一本的。

不出意外他也會選擇理科,大學找一門好就業的專業。

但溫淑,可能就是他生命裏的那個意外吧。

藏匿在晦暗角落裏生根發芽的少年心事,他在高二這年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學了自己其實更擅長一些的文科。

父親有些生氣,但是在看到他成績排在了前列後沒有再反對。

“文科也好呀,去考公,當個老師也不錯。”周父漸漸接受,笑著勸他。

周文律靜默不語,腦海裏卻想起來某人曾在空間說的話——

“好希望有一天當一名歌手啊,站在萬眾矚目的聚光燈下。”

那時他們經常聊天,躲在被窩裏,在無人知道的私人空間裏。

被老師發現是個意外。

有時學校會突擊檢查,長禮十一點熄燈,除非是高三生,不然沒有例外。

那應該是高二下學期的某個晚上,他打開手機照常回溫淑的消息,老師臨時突擊查寢,手機也沒地方藏,隻能藏在被子下,最後還是被發現了。

溫淑的消息恰巧發過來,屏幕一亮,兩人的事情被告到了班主任那,班主任直接一通電話打給了周父。

那天周文律沒吃到晚飯,盡管冰箱裏有父親留的飯菜。

第二天父親沒有去上班,反而第一次和他談起了心。

“你們老師和我說,那個女孩子家境很好,成績也在你們實驗班。”

“你覺得咱們家這個條件,配得上嗎?”

“兒子啊,就算你們在一起了,能有未來嗎?你拿什麽去養人家姑娘呢?”

父親隻歎息,他明明才四十來歲,頭發卻已經白了大半,十個指甲多年未能得到修建,厚厚的,黑黑的,一到冬天手掌便會皸裂。

周文律沒應聲。

周父也沒有再勸:“從小到大你沒讓我操什麽心,我並不反對你談戀愛,可你現在還是個學生,你的主要任務是讀書啊。你以後的路總是要你自己走的,我隻是希望,以後你回想起來不要後悔就好。”

“年少時期的戀情,小孩子不懂事,哪裏能長久呢。”

一語成讖。

他和溫淑短暫地熱烈後,這一段並不平等的戀情漸漸顯露出內裏的不堪來,逐漸爆發的爭吵,似乎永遠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分開又舍不得,一段好不容易從高中走過來的戀情就這樣苟延殘喘著。

他想起小時候隔著櫥窗看過的一個玩具。

喜歡買不起,於是努力存錢,懇求老板給他留一留,等他存夠了錢再來買。

對方答應得好,卻在他拿夠錢去的時候賣給別人了。

“小朋友呀,我可等了你許久,可你一直沒有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要了呢?”

夜幕暗沉,城市的夜空沒有任何星星,酒店外人聲鼎沸,窗簾拉了一半,盡管房間沒有開燈,外麵的亮光也將房間照的很亮。

玻璃窗上倒映著周文律的身形,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麵前是一方茶幾,上麵擺著的煙灰缸裏浸著數支掐滅的煙頭。

不會的,他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大學的時候,為了努力實現自己心目中的目標,他試著去交際,去應酬。

為了得到老師賞識,記住了老師的生日,逢年過節都送上祝福,需要勞動力的時候也努力爭取。於是知名的導演收了他當關門弟子,還幫他宣傳了處女作一舉成名。

至於真心還是假意,周文律自己已經分不明白了。

你看,他就是這樣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卑劣而自私。

所以,就算溫淑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一定要,將這一輪月亮,邀入他的杯中。

而優秀的獵人,通常都以獵物的姿態出現,不是嗎?

周文律輕輕笑了笑,打開微博切換出自己大號,光明正大地,關注了溫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