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綠嬌嬌和安龍兒大概知道了金立德的來意,可是他們就是不明白金立德對他們為什麽如此推心置腹。金立德和邱謹言是他們的老對手,非常清楚他們的人脈背景,甚至知道綠嬌嬌曾參加過太平軍。從關係上說他們之間應該誓不兩立——金立德的行為很不合常理。

綠嬌嬌正想試探些什麽,安龍兒卻先開口說話:“金大人,我們本來沒有深交,可是你曾一次次放過龍兒,雖然不知道金大人為什麽這樣做,但是龍兒非常感激。這一次又和我們開懷暢談上海風水,你的君子大度令人敬佩。嚴格來說金大人已經是一代宗師了,既然如此,為什麽仍甘於人下,不為天下做更大的事呢?”

“嗬嗬,你說更大的事是什麽?你想說服我加入長毛造反嗎?”金立德不等安龍兒回答就接著說道,“我是風水師,隻要做好一個風水師的事就行了,所謂學無止境,誰都不敢說自己是一代宗師。人要出手做點什麽事,不能忘了剛開始的目的是什麽,有的人造反是為了討生活,也有人為了讓自己當皇帝,為了讓天下有個新世界,可是往往到後來打仗打上癮了,變成了為造反而造反,已經忘記了最早的目的。”

金立德慢慢扶著城牆坐下,分別看看綠嬌嬌和安龍兒:“我和邱大人都是習武之人,自保之力還是綽綽有餘的,可是我們並不以武為職,又何須出手殺人呢?當年你才十三歲,我覺得一個孩子不會有什麽壞心眼,你們也從來沒有主動要傷害我,我隻是欽天監的文官,沒有殺人的職責,所以讓我幹這種事我也幹不出來。再說對於國師,就是你大哥,我有所認同也有所反對。”

綠嬌嬌和安龍兒都驚訝不已,他們想不到金立德敢當麵說出這樣的話。金立德笑一笑說:“很奇怪吧,我反對國師,可還是可以和他做朋友。人和人相處不一定要事事一致,隻要大家相互信任,有共同的目標,過程中不同意見反而會有更多啟發,有時也是很好的平衡。”

金立德在空中寫出一個大大的“平”字:“亂世皆不從平起。朝廷對百姓太過,百姓自然會反,可是造反上癮就成了亂匪,和朝廷對抗不說,搞得連普通百姓都沒飯吃,也不用指望他們造反成功。什麽事都不能過頭,可是你大哥有時候做事就太過頭了,我一向不支持他出手太重。但是你大哥一些大局上的想法,我和邱大人都是全力支持的,這些事我不能對你說,不是道你大哥有沒有和你提起過……”

金立德停下來看著他們兩人,安龍兒知道他說的是安清源曾在片言隻語中提過的洋務變政,政治的事他也不懂,他隻知道安清源說的話如果是真的,那麽他也不是一門心思為清朝賣命。

綠嬌嬌笑著說:“大哥從來不和我聊這些國家大事,對我一個小女子說這些隻是對牛彈琴,不過大哥和龍兒倒是挺談得來,還一邊談一邊追殺他,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麽。”

沉默了很久的邱謹言終於說話了:“國師是很執著的人,有些事也不會對我們說,但是隻要你們沒有威脅到他,沒有擋住他的路,他不會隨便出手。要改變社會並不是推翻一個朝廷就可以成功,中國幾千年朝代更替不少了,可是從沒有正真改變過。想天下太平不是殺光滿人就了事,而是要在這裏生活的各族人都明白老德剛才說的‘平’字。現在滿人主政漢人低頭,洋人入關滿人低頭,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漢人強盛則平於滿人,中國強盛則平於世界,與其相爭不如自強,自強之道效法於強國,中國要改的不是朝代……”

邱謹言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也許再說下去,他也覺得自己成了叛黨。

綠嬌嬌對金立德和邱謹言拱拱手說:“多謝兩位今晚的款待,不過我們隻是一介草民,國家大事我們聽了也不懂,還是留待大人們去操勞吧,我們回家睡覺了,告辭。”

安龍兒也知道今晚的目的完全達到了,於是和綠嬌嬌出城回格林號。

傑克一直擔心得睡不著,隻是躺在前甲板上看書,看到綠嬌嬌和安龍兒安然回來歡欣異常,連忙湊過來問長問短。晚上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大家都睡不著了,於是三人梳洗後泡好茶,在甲板上鋪開躺椅,打算聊天喝茶等天亮。

剛剛才坐下,他們聽到外船沿發出奇怪的碰撞聲,輪值的黑人水手馬上拿起刀跑到發出聲響的地方,綠嬌嬌警覺地把手按在腰間的左輪手槍上,轉頭就問安龍兒:“怎麽回事?”

安龍兒當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綠嬌嬌的意思是叫他馬上起卦算算。他的梅花易數久經考驗,早已達到綠嬌嬌那種心動即卜的境界,梅花易數正因為有這種方便快捷的特殊性,也稱為心易。他以在座的人數“三”為上卦數,以所坐的船頭位置南方為下掛,脫口說出:“雷火豐卦,有賊來放火!”

綠嬌嬌早就想看看安龍兒如今的卜卦水平到了什麽層麵,所以一致憋著等機會讓他發揮。傑克對他們兩個這些神奇的本事早就麻木了,他知道隻管相信,一定不會虧本。他對綠嬌嬌說了一句“不要開槍”,就和安龍兒跑到船沿。

傑克說“不要開槍”並不是對賊人的仁慈,而是槍聲響就會驚動官府,官府來就要搜船,搜船就會搜出大批槍支彈藥,也可能會被查出格林號上的其他秘密,這些問題作為老板的綠嬌嬌當然心領神會,答應了一聲立刻跑到駕駛艙用話筒通知船長大約翰。

安龍兒和傑克來到船沿往下一看,竟看到數十條小舢板黑壓壓的漂在黃埔江上,其中三條乘滿草垛的舢板貼著格林號船邊,像和格林號釘在一起。舢板發出強烈刺鼻的煤油味,幾條人影正從上麵跳到江中的其他船上。毋庸置疑,這三條舢板上一定裝著放火物件,對方在格林號舷板上澆了煤油,又放小船準備貼著舷板放火,現在再不出手相救,格林號難逃焚毀的厄運。

安龍兒縱身跳上防火用的舢板,身體剛落入草垛中立刻滲滿了煤油。這時,三盞油燈同時從江中小船扔過來。

安龍兒抖腕射出紅線金錢,把飛向自己的油燈憑空擊落江中,但其餘兩盞油燈已經在這瞬間把左右舢板點燃。煤油起火快得救無可救,格林號外舷立刻燒起熊熊大火,火舌從舢板迅速舔上舷板,原來放火的人把煤油也淋到了舷板上。

格林號上的水手還沒來得及起床滅火,發生了這樣的事船上依舊安靜如常,安龍兒抬頭看到傑克把頭伸出船沿焦急的看著自己,他對傑克喊了一聲:“這裏危險,誰都不要下來。”說完雙手左右開弓把舢板上的草垛全部打入江中。沒有了草垛的遮掩,他才看到舢板被緊緊釘在格林號的船舷上,用手推了一下,小舢板紋絲不動。

江中小船並沒有因為安龍兒跳下來救活而馬上離開,他們看到安龍兒打下油燈挑開草垛,又向安龍兒腳下的舢板扔出兩盞油燈。他們很清楚自己往舢板上倒了多少煤油,就算草垛沒有了,船上的煤油一樣足以起火。

可是突然襲擊都占不了便宜,現在當麵扔東西又怎麽可能奏效?兩盞油燈被安龍兒輕鬆打落,倒是點起了他心裏的怒火。烈火在安龍兒的左右燃起,舢板距離她三丈開外,隻見安龍兒拉開馬步,抽出無明忍刀雙手緊握,口中喃喃念起咒語,刀在空中柔和地畫出一個圈,隨著一聲疾喝,兩個安龍兒的身影同時向左右分出,忍刀夾著風雷之聲斬向兩邊。

劍氣斬過之處雷聲震響,兩條起火的舢板像受到大炮平射,頓時被打成無數碎片,碎木和著火的草屑在空中急劇燃燒,猶如格林號從船體下向前後放了一個巨大的煙花。黃埔江麵瞬間被火光映紅,一刹那後又重歸黑暗,隻有浮在江上的星點火光漸漸熄滅。

這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綠嬌嬌趕過來時,剛好看到放煙花,傑克目瞪口呆地對她說:“龍兒變出兩個人了!”

綠嬌嬌伸出頭向下一看,船身上的火全熄滅了,著火的小舢板也無影無蹤,安龍兒正踏著浮在江麵上的草垛撲向江中的小船。她沒好氣地對傑克說:“他怎麽會變出兩個人,是動作太快分出兩個人影了吧。剛才響得像大炮似的,把四周都驚動了,我們再不走官兵就要來,叫黑人起錨出海走人,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