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紛紛擾擾的天下

中平四年四月。

公元187年。

我已經十一歲了。

從年初起我就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總有傳訊士卒頻繁出入府上,剛開始我以為是因為年前的慘變故而加強了警戒,但隨即發覺不對:那些士卒,根本就是韓遂派來的!

而我的老爹,還沒強大到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籠絡韓遂親信的地步。

所以,隻能是韓遂與老爹有要事相商。

而我雖然身為長子,在這種事情上並沒有獲得知情權。

誰讓馬騰老眼昏花,壓根沒發現自己的兒子如此英明神武!

話說回來,我雖然自出生起就被內定為神童,卻從沒做過什麽震驚州郡的好事情——不過貌似即使我來個馬超讓梨,咱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處於絕對的邊緣地帶,根本不可能有人幫咱宣傳。

所以我從小就不會跟兄弟姐妹們客氣。

當然由於爺爺老爹兜裏都有些金銀,家裏東西足夠揮霍,也實在沒必要讓我在讓不讓這塊肥肉的問題上過多煩惱。

說起爺爺馬肅,人如其名,是個比較嚴肅的老頭,本來我們老家還在長安附近,好歹算個司隸人士,他年輕時不懂事,估計肯定因為不曉得潛規則而被上級和諧了,這才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跑到西北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他能文會武,但都不算特別突出,隻算個不下不上的人,而西涼又是異族盤踞之地,憑著半吊子的身手,勉強混了個地頭蛇,因此在教育老爹方麵極其重武輕文,湊合著認識字就夠了,反正準備一輩子賴在西涼了,還是練武保命混口飯吃更為要緊,因此直接導致了我老爹這麽一大塊好材料成為一介莽夫。

所以說,幼兒時代的教育很重要,做父母的千萬要把握好,或許子女不是全才,但還是要盡力多多地去嚐試——雖然這是以加重孩子們的負擔為代價。

又因為如此,我現在的負擔很重啊……

而後月末的某一天,在起床之後的一整天,我都沒有看到老爹的身影,這種情況自從我出生後便未曾發生過,因此我心中有些不安。

更令我不安的是,龐柔告訴我南門的駐軍被帶走了。

而所有姑臧人都知道,南門駐軍正是城中的精銳。

這馬騰……帶著一萬多人馬,出去幹嘛去了?

總不會去找韓遂火並吧?

大爺啊,你想不開就一個人去啊,把兵馬留給我啊,別把咱馬家的老底全白白給扔掉了啊!留下來好歹還能讓我找機會翻盤,雖然我也知道如果老爹掛掉了,這支部隊和這座城,根本和我一點繼承關係都沒有——我們雖然在這裏住了近十年,但名分上這城仍然姓劉。

韓遂的城也一樣。

雖然黃巾之亂剛剛過去,但是西涼的大亂還沒正式開始。

直到晚飯結束,我還是沒有等到馬騰回來。

於是我隻能鬱鬱而睡。

翌日清晨,剛坐上飯桌準備用餐的我便得到了消息。

“夏四月,涼州刺史耿鄙討金城賊韓遂,鄙兵大敗,遂寇漢陽,漢陽太守傅燮戰沒。扶風人馬騰、漢陽人王國並叛,寇三輔。”

消息是趙承手下的人報來的,我緊緊攥著手中的一雙筷子,卻說不出話來。

老爹這麽快就反叛了?!

當然在我原本的心中,造反應該是遲早的事情,馬騰不反的話我也要反,否則把我往哪裏擺?而老爹在我印象中是偏向於忠臣的(雖然這個印象非常沒有根據),我也以為以後會因此而導致父子關係惡化,故而曾稍稍傷過腦子。

不過老爹如此當機立斷,真讓我驚異過於欣喜。

驚異?或許是憤怒。

我無法忍受馬騰,他竟然和韓遂聯手?!

我並非不懂變通,但隻是無法容忍。

“韓遂?!”我提高了聲音,“你是說我爹和韓遂聯手?!”

“恐怕是這樣的,少爺,”趙承擺擺手讓士卒退下,“全天下之人都已知曉,我們已經全是叛賊了。”相較於我的驚異與憤怒,趙承反而極為平靜。

“你早已知道此事?”我忽然轉過頭來,咬了咬牙,“卻惟獨偏偏瞞著我?!”

趙承默不作聲,從懷中摸出一張便條,遞了過來。

當然是老爹的筆跡了,這破字除他之外別無他人。

“韓賊迫我急甚,權且從之,吾兒性烈氣盛,怕不能受。”

隻有半句話?雖然意思已經明白,但看起來總是有些別扭。

手中的兩根筷子斷為四截,參差的木渣刺得掌心微微發麻。

馬騰嗬,馬騰,你不是錚錚鐵漢麽?竟然學會了忍辱求全?

殺妻掠城之恥,在你眼中,已經不算大仇了吧。

我所堅持的所謂原則,在大人們看來,都是無聊的幼稚東西罷了。雖然按年齡的疊加來看,我早已是心理上的中年人了。

但事實完全不是。

這根本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

24年的嬰幼兒+青少年的經曆再加上11年的嬰幼兒少年經曆,怎麽能比得上三十五六歲的人他們的經驗與磨礪?

所以,我的人生最多仍是20多歲的閱曆。

我還是半大的孩子,頂多算個成年人。

所以,我依然擁有著年輕人的特點:有夢想、有原則;固執己見,自以為是。

還好,我也有另一個特點:凡事喜歡往好處想。

雖然很多時候也順便往壞處想了。

於是我迅速冷靜了下來,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便條。

“韓賊迫我急甚,權且從之,吾兒性烈氣盛,怕不能受。”

哦?韓賊逼迫?

這事可能是真的。

但老爹如此輕鬆地答應了,或許他另有想法。

至於那是什麽想法,就不為我所知了。

雖然無法釋懷,但卻對老爹的做法毫無辦法,勢力比人小,拳頭沒他大,落後就要挨打,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哪裏會因為你弱小就大家都來照顧你?和諧社會也不待這樣的。

於是,我在惴惴中又度過了數日。

還好,老爹終於回來了,看起來毫發無傷,隻是臉上又增添了些許的滄桑與風塵。

劫掠的過程異乎尋常的順利,三輔偌大一片的好地方,駐軍一看聯軍馬頭,直接四散而逃,此番行動,可以稱得上大獲成功滿載而歸——當然大頭都給了韓遂。

盡管劫掠的對象,正是百姓。

老爹一臉的滿不在乎,我卻暗地裏擔憂起來。

雖然是被韓遂所逼,但我們馬家成為賊寇,也已是不爭的事實。家族的名聲一旦敗壞,卻是很難再次漂白的,這對我渴望的爭霸天下行動無疑是巨大的障礙:劫掠百姓?殺戮無辜?

隻是不論我此刻如何擔憂,根本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劫掠不止一次地進行著。

朝廷一直未曾派出正規大軍進行鎮壓討伐,黃巾之亂的後遺症如此嚴重嗎?

果然黃巾霍亂仍有持續,而且同時出現異象:

“六月,洛陽民生男,兩頭共身。”

“漁陽人張純與同郡張舉舉兵叛,攻殺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楊終、護烏桓校尉公綦稠等。舉自稱天子,寇幽、冀二州。”

洛陽人生的那是什麽?連體嬰兒罷了,但這作為一條偽官方消息傳開,卻是人人驚慌,繼而前幾年所傳的各種奇異景象紛紛湧現,這利用傳言力量的幕後之人卻又是誰?

而後有人暴動,一名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冬十月,零陵人觀鵠自稱‘平天將軍’,寇桂陽,長沙太守孫堅擊斬之。”

孫堅迅速果斷,功績顯著自不必說,他也因為功勞而被封為烏程侯。

緊接著人事調動:

“十一月,太尉崔烈罷,大司農曹嵩為太尉。”

姓曹的……沒錯,那就是曹操他爹了。

全國軍事最高長官喲。

異族同胞也不甘落後,蠢蠢而動起來,而且大損朝廷威嚴:

“五年春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殺郡守邢紀。”

天有異象,黃巾賊又起:

“二月,有星孛於紫宮。黃巾餘賊郭太等起於西河白波穀,寇太原、河東。”

這就是白波賊了吧。

胡人氣勢不減,殺刺史,並且聯合匈奴,不,是吞並:

“三月,休屠各胡攻殺並州刺史張懿,遂與南匈奴左部胡合,殺其單於。”

還有黃巾賊餘孽:

“夏四月,汝南葛陂黃巾攻沒郡縣。太尉曹嵩罷。”

連累得老曹丟了剛當不久的太尉。

“五月,永樂少府樊陵為太尉。

六月丙寅,大風。太尉樊陵罷。”

其實老曹當太尉時間比上麵這位長多了。

軍事首腦的連續撤換,當然也從側麵說明了上層領導的混亂與黑暗。

西蜀也有黃巾的失利:

“益州黃巾馬相攻殺刺史郗儉,自稱天子,又寇巴郡,殺郡守趙部,益州從事賈龍擊相,斬之。”

而剛剛被吞並的匈奴背信棄義,繼續進軍:

“九月,南單於叛,與白波賊寇河東。遣中郎將孟益率騎都尉公孫瓚討漁陽賊張純等。”

朝廷終於出兵,首次聽到公孫瓚的名號。

但是並未打擊群眾們的起義熱情:

“冬十月,青、徐黃巾複起,寇郡縣。甲子,帝自稱“無上將軍”,耀兵於平樂觀。”

皇帝自封為大將,挑揀精兵……他懂軍事?

我本來正在譏笑吾皇的矯揉造作,接連而來的卻全都是捷報,各地無論是黃巾餘孽還是異族作亂,都漸漸被打壓下去了。

然後到了轉折的時刻:

“六年夏四月丙午朔,日有食之。太尉馬日磾免,幽州牧劉虞為太尉。丙辰,帝崩。”

死前還要扒掉人家的太尉,活該你死後都要被人咒。

話說劉虞這廝原來是先做太尉然後才去做刺史的?那到底太尉和刺史哪個大?我心裏有些糊塗:難道我記錯了?這兩個不是一個人?

時間過得飛快,“少帝”劉辯即位了。

他是怎樣的一名皇帝?

我並無法知曉。

因為他不僅是個可憐的傀儡,而且隻做了短短幾個月,他根本沒有機會向天下證明自己的才能與手段,便喪失了自己的性命與一切。

因為董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