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生文學少年

快五歲的時候,馬騰終於熬到了姑臧令,升遷後的他給娘送來了一名侍女。

幾個月後又給我送來了一個玩伴。

其實以我當時的年紀,這個比我年長五六歲的少年稱不上玩伴,而是隨從。

“趙承,以後你就跟長公子吧。”前來送人的是馬騰的貼身護衛鄧山,他平日很少說笑,見到我隻是低頭應付而已。我總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

“是……”叫趙承的孩子麵黃肌瘦,一看就是餓死鬼投胎,怯生生地看著比他低了兩個頭的我。

“沒有給我的嗎?”大姐馬雯問鄧山,也是怯怯的模樣。

鄧山一臉為難地搖頭。

“雯兒不要胡鬧。”娘拉過大姐,向鄧山點頭。

“小人告退。”鄧山向娘微微彎腰,而後很快離去。

娘看了看趙承,歎了口氣:“先洗一洗身子,我讓人給你拿一套幹淨衣服吧。”

趙承抬頭仰望著她:“謝、謝夫人。”

一個初來乍到的侍從,沒有別人給他洗澡的待遇。趙承匆匆洗涮完畢,穿上了一套麻布袍卦。

“倒是精神了一些。”我盤著腿打量他。

“少爺!”他急忙向我點頭哈腰。

我擺擺手:“別這樣,我沒這麽多規矩!”廢話,我隻不過是一個剛剛當上縣令的窮人家的庶長子而已,哪來這麽多規矩!

“呃,是!”他雖然沒明白,但還是連連點頭。

“我問你,你懂功夫嗎?”雖然一眼就能從身形看得出這小子平時連飯都吃不飽,但是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問道。

“攻功功夫?”他結結巴巴地反問我。

“好吧,就是拳腳,”我隻好換了個詞語,“你能打架嗎?”

“打架?”他嚇了一跳,胡亂擺頭,“小人從來隻有挨打的份,哪裏敢動手打架!”

我暗自罵自己多此一問,能淪落到被馬騰收留的流浪兒,肯定不是能打的貨色……

我將問話方式也換了:“好吧,那你會幹什麽?”

他迷茫地搖晃著濕漉漉的腦袋,發梢上飛濺的水滴射進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揉起眼睛:“你什麽都不會?”那我養你幹什麽?!“做飯?洗衣?掃地?騎馬?投矛?射箭?”

他如同撥浪鼓一般搖頭,掀起一陣狂風暴雨般的進攻。

我抵擋不住,隻能連連後退。

他的頭發終於甩幹了:“我還指望少爺你教我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於是我帶領著屁事都不會的隨從開始了生活。

童年的時光總似十分短暫。

回想起來也並不會有多少回憶。

西涼固然荒涼貧瘠,即使武威作為涼州一個郡,其治所姑臧城內外也僅有不足八千戶,總人口加上士卒勉強號稱六萬,而整個武威郡總共也才不到十萬人。要知道,西涼這地方雖然也零零碎碎分布著些許村縣,但七八成以上的人口都聚集在治所之地,畢竟人類作為社會性動物,大家還是都喜歡過群居生活嘛。

這區區六萬人口,放在現代真是連個三等鄉鎮都比不上,更無法與縣城相提並論,就拿我的老故鄉——位於河東的一座小縣,貧苦到了極點的地方,頭頂上帶了十幾年的“國家級貧困縣”帽子,人口也有近三十五萬之眾,更遑論山東、河南、四川、廣東四個人口大省了,動輒一縣便有七八十萬,老百姓隻要再稍一不小心便可突破百萬,這還是在計劃生育政策實施了三十來年之後的情景了。

但是這涼州地廣人稀,而且這個年代環境保護極好,傳說中的大沙漠什麽的距離我還有幾千裏,所以便隻有大片的草原和密林,卻正是打馬遛狗的絕佳場所。而我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西涼少年,每日縱馬馳騁已成為必修之課。

我前生的身子骨,雖然不能說是弱不禁風,但也稱的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基本上屬於沒有任何格鬥經驗、看到火並鬥毆腿腳發軟的一類人,這一輩子倒是日日在大風中奔馳,時時在叢林裏躥躍,體格魄力,自是不可同往世相比。

至於“文化修養”方麵,大家應該都知道,西涼啊,這是什麽鬼地方?那是大漢朝除了西域長史府外最西最北的角落,又與邊界的少數民族西羌臨界,人家時不時高興了衝進來一通拚搶,百姓能夠留下來活命已是萬幸,普通人家哪裏還會奢望通過讀書識字來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培養自己的道德情操?

當然,老爹此時雖然官還很小,但好歹也算是姑臧城之中的父母官,請個先生教育教育自己的兒女當然不算什麽難事。於是,和親娘一加合計,就請了個城裏頗有些名氣的賈夫子給馬家的幾頭小馬駒和龐翼家裏的兩個兒子教教書。

龐翼是誰?前輩子我並不曉得,從來沒聽過的人物,現在是老爹的副手,但老爹對他一家,那叫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真正實現了馬龐兩家範圍內的共產主義啊,除了老婆不能共享之外,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讓我看了都覺得會感激涕零不知所雲了。

龐家老大叫龐柔,沒印象,身子骨十分柔弱,隻好向讀書方向發展了,為人比較沉穩,給人的感覺是不易接近;比起默默無名的老大,老二就是大名鼎鼎聲名赫赫了——龐德!

他奶奶的,老子第一次聽到他自報姓名時兩條小腿激動地哆嗦了老半天,幾乎想抱著他痛哭幾個時辰:哥哥呀,您是俺來到這鬼地方之後所看到的第一名牛X將領啊!

當然,我的便宜老爹可不能算是名將,雖然他勉強也能稱得上是一方諸侯,但是本身在這鬼地方就不容易引人注目,後來又是被曹操這廝給整死了,平生除了和韓遂合合分分打打鬧鬧之外也沒什麽讓我記住的事情,所以早已被我自動忽略。

而且,這龐德哥哥,以後必然要成為我手下的強大助力,至少在前期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應該算是我方第一悍將了,你說你說,我怎麽能不激動啊!

但是……這小龐哥哥怎麽比他哥哥更加安靜了?別看其年紀隻不過比我大三歲而已,平時的話語反而不及我三成,經常讓懷揣親善目的而去接近他的我感到興趣索然。

嗯,其實最初和我在一起上課的,也要算上大姐馬雯和隨從趙承,大姐就不用說了,俺們西涼這邊,和羌人距離太近,本身民風就極為剽悍,又與更加剽悍的少數民族混在一起,難不免被他們熏陶得愈發生猛,很多中原人可能視之如天經地義的東西往往被大家嗤之以鼻,很多習慣既不是漢族的,也不是羌族或其它少數民族的,就這麽奇奇怪怪的流傳下來了,女子上學之類的更是沒人管你,一般人都活不下去了誰還有心思管你將軍的閨女上學?

至於後來有人亂傳說馬超奶奶是羌族女子因此馬超有四分之一羌族血統,無視之;甚至還有人扯上了天,也不知道從哪裏引的經據的典,考察了半天終於發現:三國名將馬超為何威名赫赫?那是因為他手下的精銳兵馬都是古羅馬那邊的殘兵敗將流竄過來的後裔!他奶奶的,不用這麽鄙視中國人吧?我們這邊不就是因為水土和中原有些差別,風沙大一點,生活簡陋一些,導致大家身材長一些眼睛大一些鼻子高一些皮膚糙一些而已嘛!這就二話不說直接妖魔化俺們?!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而至於後來我的親弟弟馬鐵和馬休兩個小崽子也跟著我們一起上課,那已是三四年後的事情了。

畢竟轉世之後也生活了也好幾年了,稱得上基本適應了這個時代的生活了,其實談不上適應不適應的問題,因為遠在在上輩子的時候,我到重生為止,都隻是大學生而已,對於當時的社會也隻有那麽一點點了解罷了,要說什麽適應社會,根本無從談起。

上了兩三個月的私塾,總算是學會寫漢代的破字了,筆畫還真是繁瑣,有的字倒是一看就認識——畢竟還是有簡單字流傳下來嘛,俺們漢字說到底還是象形字嗬!

話說漢末三國這個時代用什麽字體我可不認識,我就隻認識最基本的宋體楷體,還有我原來打字時最喜歡用的華文新魏……不知道歸不知道,但反正一篇文章,用現在我的水平來看,基本上也能明白大半,因為我所擁有“雄厚”的文字底蘊和強大的識字能力,賈夫子在剛開始教書時經常對我的“聰慧”大加讚賞。龐家兄弟對我屢次受到表揚倒是沒什麽反應,反而是我的親親大姐,竟然也有些嫉妒,這姐姐心高氣傲,什麽事情都不肯向男子低頭呢。

不過我的得意與自豪也就到此為止了,除了這點可以作為炫耀資本外,其它方麵也就那一般般水平罷了——當他們都認完字之後,我在這方麵再如何“天才”,也沒機會吹噓顯露了。而且由於對後世填鴨式教育早已形成可怕的依賴性習慣,我反而受不了這夫子仿佛上大課般的傳授,時常感覺我在一間幾百人上課的大教室裏,聽著台上的教授搖頭晃腦地講著馬哲毛概鄧論三代科發,眼皮已經不是我的了……

還好,由於我早期表現優良,賈夫子對我的印象極好,基本上不管我,對我主觀上懈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是體貼的人性化教學啊!

漢末的教育之中,儒家經典當然是絕對的主流,畢竟漢武帝時期重用董仲儒這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大家都隻好學習孔孟之道了,最初聽了本《論語》,隻能感覺到孔老爺思想很不錯,隻是確實沒什麽用,我來來去去也就隻能學會初中時學過的那幾句最通俗易懂的子曰雲雲的,亂世之中,這個重要嗎?

我很喜歡它們。

但是我不屑學。

鑒於本人對於儒家經典的不屑一顧,以及對於文學事業的無限愛好,我特意從百忙之中抽出一絲閑暇,除了領著趙承到處橫行霸道之外,就是窩在房裏寫寫回憶錄、抒發一下心中悶騷的小春情了。

記得最早動筆寫出來的是一本挺薄的東西,我管它叫做《三國誌》。對,咱文化人可不稀罕什麽《三國演義》之類的不入流小說,咱是正兒八經的正經人,就寫正兒八經的史書,這本書是四五歲時候寫的,當時也不認識幾個漢朝字,當然用簡體中文寫著方便了,於是寫出來的百來頁東西被其它人看起來就屬於天書之類了。

我常常歎息:書到用時方恨少,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三國誌》一書其實頗為簡陋,因為我所認識而且能寫出點東西的人物,來來去去也就那二三十人,而且大半都是受演義影響,有時又受過易中天品三國的熏陶,寫出來都很……那個,客觀公道。

同時為了豐富其內容,我隻好再苦思冥想,將演義中所能回憶起來的經典場麵編編改改的填充進去,於是,這本嚴肅的史書中也夾帶了一絲的武俠成分了。

對,我是一直蠻喜歡武俠的。可惜。

然後是偉大的第二部著作了,我構思了很長時間,終於決定寫一篇長篇巨著。

這應該是一係列設想宏大的作品,講述的也是一個末代王朝之中的一群年輕的人們,他們為了保護自己身邊之人而揮劍奮鬥的故事,老套卻感人,之中有熱血有溫情,有權謀有戰爭,有兄弟也有組織,有勢力間激烈殘酷的對抗,也有算計中的默無聲息。當時我心中激**了好久,始終不知道該如何給這部必將會在我的人生中永遠熠熠閃光的作品命名。苦思了三個時辰之後,大筆毅然落下,雪白的紙上赫然落下五個大字。

“九州縹緲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