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厄爾城外,亞曆山大和斐迪南並肩站在河岸邊,在他們麵前是澎湃洶湧向東流去的埃布羅河。

河水十分渾濁,其中夾帶著大量的泥沙,正是這些泥沙在下遊逐漸形成了一片廣袤的三角洲平原,那裏土地肥沃,水源充沛,雖然如今還十分貧瘠,但是將來會成為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富饒的產糧地。

“這可真是一條讓人煩惱的河,我從來沒能讓它真正聽話過。”

斐迪南稍稍感歎著,從還沒有繼位時候開始的埃博羅河的重要,而在他成為國王之後這許多年中,斐迪南也和他的那些先輩一樣試圖徹底馴服這條河流,但是他始終沒有成功。

亞曆山大頗為理解的望著流淌的河水,他知道在治理埃博羅河這件事上,阿拉貢王國以往的曆代君王,其實做的已經算是不錯。

他們一直希望能夠改變薩拉戈薩地區的環境,隻是不論是如今的技術水平還是與卡斯蒂利亞的微妙關係,都讓他們很難實現這一目標。

“將來一切都會變好的。”亞曆山大這麽說了一句,然後就沒了下文,事實上雖然兩個人在關於埃博羅河治理上的確有著難得的共同語言,但也僅限於此,他們是敵人的事實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要返回薩拉戈薩了,”斐迪南撇了一眼亞曆山大,發現他並沒有什麽表示就繼續說“我會把條約在薩拉戈薩公開宣讀,不過你也必須保證我的外孫能夠安全的離開阿拉貢。”

“當然,這是我做出的承諾,”,亞曆山大這時候才扭過身來望著斐迪南“陛下我必須提醒您,皇帝如今的處境不是很妙,所以任何指望他能夠撐腰撕毀這一條約的幻想都是不切實際的。”

對亞曆山大完全不留情麵的警告,斐迪南隻是露出一個無所謂的微笑,當條約簽訂的時候,斐迪南就清楚地知道屬於自己的時代終於結束了。

或許在返回薩拉戈薩之後他的確可以毀約,但是他也很清楚會導致他最終被迫簽署這一條約的原因並非是戰場上的失利,而是阿拉貢人已經拋棄了他。

這就意味著即便他想卷土重來,能夠追隨他的人究竟有多少也很難預料。

阿拉貢貴族們顯然已經厭倦了被他不停的壓迫和奪走手中的權力,他們渴望回到當初國王與貴族之間“和睦相處”的好日子,隻是他們真的太過天真了。

斐迪南知道一旦站穩腳跟,眼前這個年輕人或許做的會比他更加讓那些貴族畏懼,他有種預感,這個年輕人和他那個從種種傳言中就可以知道無比強勢的妹妹,很可能會真的實現他和伊莎貝拉一直渴望的,把權力完全收歸手中的夢想。

這讓斐迪南有種莫名的欣慰,他很想看看那些貴族在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之後的表情,隻是或許到了那時他已經不在人世。

斐迪南不是沒有考慮過重新拉攏那些貴族,讓他們選擇站在誰的一邊,但是卻發現那些人顯然已經被亞曆山大收買。

在感歎那些貴族短視的同時,斐迪南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的大手筆。

“能告訴我為了成為國王你花費了多少錢嗎?”斐迪南到了這時雖然已經心灰意冷,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逆來順受,他的語氣裏透著明顯的諷刺,而且也的確很好奇亞曆山大究竟是花多少錢“買下”了他的王冠。

“陛下,當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到達西印度群島的時候,你們感到高興的是有了一個可以得到大筆財富的殖民地,可你們永遠不會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

亞曆山大微笑著說,到了這時他已經不必再擔心新大陸的秘密會被發現,相反他希望斐迪南能夠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

“有一個人送給了你一枚價值連城的寶石,你為此心滿意足,但是你卻並不知道你因此錯過了一個寶石礦,”亞曆山大向臉色微微陰沉下來的斐迪南說“根據我們之間的協約,我的禦前官將跟隨你一起返回首都,同時我的妹妹西西裏女王也將不日抵達薩拉戈薩。”

斐迪南的神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原本想要保持的鎮定態度在這時似乎已經難以維持,他不得不緩緩坐下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陛下,您的失敗不是因為做錯了什麽,”亞曆山大站在斐迪南身邊望著埃布羅河略顯感歎的說“隻是因為您並不了解這個世界,相信我,現在的一切都已經和以往不同,而且以後會變得更加不一樣。”

斐迪南有一些困惑的抬頭看了眼亞曆山大,他不明白為什麽亞曆山大會有如此堅定的信念相信自己所說的這些話,他聽得出來在說這些話時亞曆山大的語氣與其說是充滿希望,不如說更像是在敘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正是這個讓斐迪南覺得難以理解。

“所以陛下,為了您自己著想也請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亞曆山大忽然向斐迪南笑了笑,不過他的笑容看在斐迪南眼中卻透著明顯的惡意“否則您會發現,我說的這種改變也許要比您想象的來得更快。”

斐迪南默不作聲的看著亞曆山大,他知道這是在威脅,但不知怎麽他卻並不懷疑亞曆山大的話。

難道一個新的時代真的就要來人了嗎,而自己是被這個時代所拋棄的人?

斐迪南感到困惑,也很不甘。

一直以來他都為自己在這個時代成為阿拉貢的國王感到慶幸和自豪,他相信這的確是一個新時代,但卻是屬於他的時代。

可是現在有一個人告訴他他隻是被這個時代所拋棄的人,這當然讓斐迪南覺得不能接受。

可是事實卻又擺在他的麵前,他失敗了,更可怕的是他自己內心中十分清楚,他的這次失敗真的可能再也無法翻盤。

根據《加厄爾條約》,卡西聯軍將要在阿拉貢境內長期保留一支1500人的部隊,這支軍隊的任務是隨衛所有駐阿拉貢的兩國使團。

同時條約規定,阿拉貢將向貿易聯盟開放所有麵向地中海的港口與數個內陸城市的免關協議,作為回報,貿易聯盟接納阿拉貢為聯盟成員。

另外阿拉貢將與卡斯蒂利亞將建立起“統一的聯合武裝”,一旦貿易聯盟與外敵交戰,阿拉貢必須無條件的提供所需的軍隊和物資。

至於讓很多人關注的這場戰爭應該予以做出的賠償,條約中則是以另外的形式給予了解釋。

“貿易聯盟成員內部會用更加溫柔的方式解決自己的爭端,特別是在涉及金錢的時候,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成員因為背負巨額債務給自己和大家都找來更多的麻煩,”亞曆山大是這樣向斐迪南解釋的“所以阿拉貢隻要考慮如何盡快融入聯盟,這也是貿易聯盟給予阿拉貢的誠意。”

斐迪南嘴裏感到微微的苦澀,他已經知道亞曆山大話中的意思,不過他寧願條約中明明白白的寫上要他賠多少錢,而不是麵臨如此的境地。

斐迪南知道亞曆山大的這個所謂誠實其實要比明碼標價的巨額賠償更加可怕,他可以想象當那些貴族們聽說不需要他們為戰敗掏腰包的時候,一定會對亞曆山大感恩戴德。

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讓斐迪南感到不安的是那個貿易聯盟會趁機迅速滲透阿拉貢,也許很快他就會發現不隻是薩拉戈薩,阿拉貢的其他很多地方也會被貿易聯盟逐漸占領,到了那個時候他就真的毫無希望了。

時代真的變了嗎?

斐迪南想不明白為什麽原本應該都很正常的一切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哪怕是當初伊莎貝拉去世後那些時候出現的混亂他都能夠從容應對,但最終他卻敗在了一個突然出現的冒險家手中。

原本以為放棄巴利亞裏多德其實是個聰明的決定,亞曆山大會因為被束縛在那座王宮裏而讓他有足夠的喘息時間,但是他的敵人卻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的選擇了更加激烈的手段。

在沒有加冕之前就出兵阿拉貢是斐迪南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亞曆山大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巴倫西亞的叛亂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一切看上去似乎毫無關係,可到了現在斐迪南卻不得不承認,這可以說是他見到過的最嚴密也是最宏大的一個計劃。

一切都是在針對他,斐迪南有種感覺,就是亞曆山大似乎從開始就把他,而不是伊薩貝拉當成了更大的敵人。

似乎,他知道伊莎貝拉將不久於人世一樣。

斐迪南暗暗搖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丟到一旁,他隻覺得從戴上王冠那一刻起就一直堅信自己是受到上帝庇護和偏愛的信念,如今正如沐浴在陽光下的積雪在一點點的消融化去。

這一天,是亞曆山大和斐迪南在加厄爾會麵的最後一天,這天後,斐迪南將返回薩拉戈薩。

1441年,當時的阿拉貢國王阿方索一世把從法國安茹王室手中奪取的那不勒斯授予了他的私生子斐迪南。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西西裏王國再次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家。

當時的阿方索一世這個這個不但有著強大的軍隊,更有著非凡的野心,他希望自己能完成羅馬人一直未能實現的把地中海變成自家後花園的夢想。

而且他的這個願望幾乎差不多實現了,除了法國和意大利北方沿岸的一些地區,整個地中海西岸大部分地區被他囊括懷中,阿方索一世在地中海西岸稱霸一時。

當時的阿方索一世並沒有想過有一天西西裏會重新統一,更沒有想到完成這一統一的是那不勒斯。

在距阿方索一世將那不勒斯屬於斐迪南的61年之後,首先完成了統一的西西裏王國女王箬莎·科森察·阿斯塔瑪拉向阿拉貢發起了王位宣稱。

11月29日,冬日的寒冷已經席卷了伊比利亞半島,即便是在相對溫暖的南方,冰冷的從海上吹來侵入內地,也讓這片土地變得充滿蕭瑟。

海上的風很冷,吹在人身上如同刀割一般,那種難受的感覺,會讓人以為自己的身體都已經凍住了。

巴倫娣站在甲板上,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毛絨皮縫裏,隻露出一張半掩的臉。

不過雖然天氣很冷,但她的心卻很熱。

遠處海麵上飄起了一層薄霧,可以聽到海鷗發出的聲聲尖鳴,巴倫娣的心更加激動,她知道在經過漫長的旅行之後,船終於要靠岸了。

阿什莉從船艙裏順著梯子爬上來,她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全身裹得同樣嚴嚴實實,她來到巴倫娣身邊向著依舊一片飄渺的海上看了看有些困惑的問:“夫人,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快要靠岸了,”巴倫娣對從未有過海上旅行經驗的阿什莉說“看到那霧了嗎,還有海鷗,這說明我們離海岸已經不遠了。”

“那可太好了,這幾天我真是受夠了,”阿什莉抱怨著“隻是不知道上岸之後還有多久才能到巴裏亞裏多德,聽說那是在內陸。”

“我們不去巴比亞裏多德,”巴倫娣向有些不解的阿什莉看了眼“我們要去的是馬德裏,而且我們首先要拜訪教皇。”

阿什莉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去那個叫馬德裏的地方,不過既然是陪著公爵夫人,那麽也就不需要她想的太多。

巴倫娣回頭向海上望去,她沒有向阿什莉解釋為什麽要去馬德裏,而不是巴裏亞裏多德,她更不會告訴自己的女伴這麽做是為了向那個如今很可能就在巴裏亞裏多德的箬莎證明,自己才是亞曆山大的合法妻子和他的王後。

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讓巴倫娣首先趕往馬德裏,那就是她肩負著作為她的父親老羅維雷與亞曆山大六世之間信使的職責。

梵蒂岡就最終是否會同意保留亞曆山大六世教皇的尊號依舊還在爭論不休,不過梵蒂岡的那些樞機主教們卻很敏銳的意識到這或許是亞曆山大六世有可能東山再起的一個信號。

或者即便他不能重返梵蒂岡,但是手握三重冠已經足以讓他擁有與梵蒂岡叫板抗衡的籌碼,更何況在他背後支持他的是那樣一個龐然大物,甚至即便是羅馬城中如今不也有常駐的羅馬忒西亞軍隊嗎,既然如此與亞曆山大六世改善關係就成了如今梵蒂岡的頭等大事之一。

29日的下午,天色已經微微暗了,由6條卡拉維爾帆船組成的船隊在巴倫西亞港靠岸。

讓巴倫娣和阿什莉感到意外的是,當通報入港的小船回來時卻向她們報告,總參謀長奧孚萊依正與甘迪諾公爵夫人以及那個商人堤埃戈正在岸上等待她們的到來。

船隊入港時,在距碼頭還很遠的地方就可以就聽到了從岸上傳來的陣陣號角聲,當巴倫娣的坐船靠岸,跳板落下,巴倫娣從船上緩緩走下時,她看到了一些熟悉或是陌生的身影已經站在跳板下方不遠處等待她都要來。

在已經點燃的火把映照下,幾個人看到巴倫娣在跳板最後的一段停下來頓了頓。

隨後裙擺輕動,巴倫娣·德拉·朱利安特·貢布雷邁上了伊比利亞的土地。

“歡迎您的駕臨,王後陛下。”

聽到這個稱呼,巴倫娣似乎稍稍一愣,然後她深深的看了眼對她如此稱呼的堤埃戈,露出了個滿是深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