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2年11月底,斐迪南回到了闊別許久的薩拉戈薩。

和以往任何時候不同,這一次斐迪南回到薩拉戈薩,不但沒有舉行盛大的入城儀式,甚至提前沒有太多的人知道。

斐迪南急於回到薩拉戈薩收拾殘局,他下令讓他認為還忠於自己的各地貴族們盡快趕往薩拉戈薩,同時在路上給還依舊信任的薩拉戈薩貴族寫了一封封的密信,希望他們在關鍵時刻能夠負起勤王的神聖責任。

但是讓斐迪南意外的是,當他帶著為數不多的衛隊回到薩拉格薩時,迎接他的是帶著一批陌生貴族在城外恭迎國王的薩拉戈薩大主教。

這一刻斐迪南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

在隻進行了一個簡短的小小儀式之後,隊伍就迅速進城,一路上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以致當斐迪南走進他在王宮的房間時,幾個正在打掃的仆人看到突然出現的國王因為吃驚險些打翻一個貴重的花瓶。

一路上斐迪南很想質問大主教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不過卻沒有機會,直到把把不相幹的人趕出房間之後,斐迪南這才把目光死死的盯在大主教的臉上。

有那麽一小會兒,房間裏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即便是大主教也覺得暗暗緊張。

過了好一陣斐迪南才開口問:“為什麽?”

大主教顯然是知道國王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含義的,他稍稍想了想,似乎在準備措辭,不過最後他卻肩頭微微一垮,好像突然放棄了那些打算。

“陛下您要知道阿拉貢需要的不隻是一位強有力的國王,民眾還需要有人能夠站在他們的麵前,指引他們的精神該走向何方,可是您顯然不是這樣一個合適人選,您太驕傲也太自大了,而且您的野心也讓人不安,所以這一切不過是您自己釀下的苦果。”

“是這樣嗎,”斐迪南用並不信任的眼神看著大主教“如果那個貢布雷沒有賄賂你大筆的金錢,和許諾你可以成為自治主教區的大主教,我也許還會相信你的這些話,但是現在你的解釋對我來說已經一文不值。”

斐迪南說著從椅子裏站起來,他向前幾步走到大主教麵前,在幾乎貼到它的距離上停下來,然後探身把臉湊進大主教:“我得承認您的這番話的確可以推辭掉了很多罪名,不過背叛國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斐迪南目光森人的和大主教對視,不過大主教似乎已經不想再繼續和他糾纏下去。

他走到房門口打開兩扇緊閉的房門,在等在外麵起居室裏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們。

斐迪南向那些人望去,看到他們雖然應該是聽到了房間中兩人的爭吵,但是卻顯得那麽平靜,這讓斐迪南心中一陣不安。

他向他們看去,詫異的發現那些人都用冷冷的眼神打量著他,似乎他這一刻他的威嚴在他們眼裏沒有引起任何畏懼。

“你們想要叛亂嗎?”斐迪南不由提高了嗓音,他試圖這樣引起外麵衛兵的注意,不過大主教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

“陛下,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您,在您出征的這段日子裏皇宮中發生了些小小的變化,現在王宮的守衛由我挑選的一批忠實的衛兵承擔。”

大主教說著緩緩抬起手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隨著他這個動作,一陣激烈的腳步聲驟然從走廊裏傳來,緊接著一群全副武裝的衛兵在幾個軍官的帶領下闖了進來。

斐迪南呆愣地看著那些人,他不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是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大主教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主教?”斐迪南狠狠地問。

“我們都知道我在做什麽,陛下,”大主教針鋒相對的回答“對於您做的那些事情相比起來其實不算什麽,我們都知道您想要從伊莎貝拉女王那裏奪取權力,可是一直沒有得逞,所以如果有人懷疑女王的突然去世與您有關,這也並不奇怪不是嗎?”

斐迪南難以置信的看著大主教,他不敢相信這個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來,要知道即便是那些對他充滿惡意的敵人們,也從沒有用這個攻訐過他。

這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指控牽扯的實在是太大了,稍不小心就可能徹底得罪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兩個強國。

但是現在薩拉戈薩大主教卻毫無顧忌的說出了這個所有人都視為禁忌的話題,這讓斐迪南終於意識到這些人的確已經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

“那個貢布雷給了你們什麽?”斐迪南無法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些人,他覺得這些人都瘋了,或者是他們與亞曆山大之間的確有著什麽他所不知道的交易,他很想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陛下,很多事情即便知道了又怎麽樣呢?你是無法改變的一切的,相信我那隻會讓你徒增煩惱,”大主教不以為然的說“或許您還想著重新召集您的那些忠誠的部下,但是請讓我提醒您,即便是那些人如今也已經改變不了什麽,更何況現在的薩拉戈薩已經完全被我們控製。”

“但是你們也不要忘了,我還有各地的阿拉貢貴族們支持我,我是阿拉貢王國的正統國王,而且你們寄希望的那個西西裏女人,她即便能夠繼承王位也要很多年之後,我會努力活著,或許比她活的還要久。”

大主教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他知道斐迪南說的其實沒錯,箬莎即便是繼承王位或許也要很久之後,而在這期間會發生什麽真的誰也不知道。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這些人將來的地位就要變得尷尬了,因為按照《加厄爾條約》裏的規定,如果箬莎因為意外而無法繼承王位,那麽作為斐迪南直係繼承人的查理就將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相信到了那時,他一定會為他的外祖父清算這個恥辱。

大主教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知道在這個時候必須要當機立斷,但是他卻也很清楚要做出那種決定就得冒著什麽樣的風險。

自古以來殺戮君王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即便得逞往往最終主謀與凶手也會結局淒慘。

甚至即使是敵對國家的國王也不會容忍這種謀殺君主的行為,因為這是對所有君主地位的挑釁。

斐迪南也隱約意識到了大主教眼中掠過的殺機,他強迫著讓自己鎮定下來,雙眼一眨不眨的與大主教對視,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退縮,否則或許真的就要死期臨近了。

“陛下,我覺得您遠征之後的精神很不好,我想你應該是病了,”大主教終於開口,他好像是在斐迪南身上發現了什麽之後用很關心的語氣說著,然後回頭看向那些一旁冷眼旁觀的貴族們“你們覺得呢國王是不是應該好好休息?”

“是的,陛下應該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個貴族站出來向斐迪南鞠躬行禮,他的語氣恭敬,不過眼神卻十分冰冷“我覺得您應該在王宮裏開辟一座專門的宮殿用來靜養,而且這個地方最好是沒有人打擾的。”

斐迪南立刻明白了這些人的意圖,很顯然他們不敢傷害他的性命,但卻可以把他囚禁起來,想想之後很多年可能就要過上這種囚禁的生活,斐迪南再也無法讓自己裝得冷靜鎮定,他一手緊攥著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拔出劍來在身前揮舞:“走開!你們麵前的是國王!”

士兵們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他們顯然是被嚇到了,麵對國王沒有人敢向前邁出一步。

“很遺憾陛下您的這種舉動讓我們很為難,”大主教有些無奈的微微搖頭,然後向一個軍官擺了擺手“不要傷害到陛下,也不要讓他傷到自己。”

“遵命大人。”那個軍官點點頭,向一旁的幾個同伴使了個眼色。

就在斐迪南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時,幾個軍官突然同時撲上去,在四周人們的驚叫聲中把他按倒在地!

“放開我!我是國王!國王!”

斐迪南掙紮著反抗著,但是他的脖子被人從背後緊緊勒住,因為難以呼吸不由張開嘴巴的斐迪南嘴裏立刻被塞上了一大團似乎早已準備好的絲綢,接著他的嘴被人用勒馬用的寬大皮帶封住,而且還在他的腦後綁了起來。

斐迪南嘴裏不住的發出嗚嗚的低鳴,他的兩臂也被人用皮帶綁住,同時他驚恐的看到有人拿來了一個樣式古老,護麵甲完全鉚死,隻留眼睛和用來呼吸的柵欄的頭盔。

“陛下,這是為了您好,你現在的樣子讓人不得不懷疑或許是中了邪,甚至你還可能會傷害到自己,所以我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大主教說著不過斐迪南發出的歇斯底裏的絕望嘶吼,向那幾個人擺了擺手。

在一群貴族的注視下,被緊緊抓住手腳的斐迪南看著那頂頭盔向慢慢移來,他在心裏絕望的吼叫著,喊著上帝,耶穌,瑪利亞以及他所知道的所有聖人的名字,祈求他們能夠拯救他這個虔誠的基督國王。

但是奇跡並沒有發生,一片黑暗籠罩在他眼前,接著他那雙因為憤怒幾乎快要從眼眶中崩出的血紅眼睛出現在了頭盔目孔的縫隙裏。

我發誓,隻要我活著一定會複仇,我會把今天在這裏的人扔進地獄,不過我會讓大主教活著,我要讓他嚐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酷刑。

透過目孔,斐迪南那雙已經通紅的眼睛如釘子般的掠過每一張臉,這讓房間裏的人都不禁心頭冰涼,當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大主教臉上時,他的喉嚨間發出了可怕的“嗚嗚”聲。

“陛下,等到把您安排到合適的地方他們會解除您的束縛,不過您不能做出過激的事情,我已經下令也許他們為了您的安全必要的時候對您采取一些比較不禮貌的手段,這完全是為了您著想。”

大主教不動聲色的對喘著粗氣,隻是死死盯著他的斐迪南說,他沒有去注意斐迪南盯著他的眼神,或者說不想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一群衛兵“簇擁著”被迫披上了一件騎士外袍和鬥篷,看上去就好像個普通騎士的斐迪南向門外走去。

這個時候王宮裏顯得異常安靜,雖然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國王已經回來,但是這樣的安靜卻隱隱讓薩拉戈薩王宮裏顯得氣氛壓抑。

雖然斐迪南已經離開,但是留下來的人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起居室裏的氣氛顯得異常的詭異。

大主教看看那些人,他後來笑了笑說:“告訴我你們都在想些什麽,”接著不得有人說話他又說“不不不,你們不要覺得這是什麽不好出口的話,別忘了我們所有人都是參與者。”

“國王,他不會善罷甘休吧?”一個貴族試探著問,看到其他人望向他那好像看白癡般的眼神,這個貴族不由舔舔發幹的嘴唇“他會報複我們的,斐迪南就是這樣一個人,才不會放過我們每一個人。”

說到後來這個貴族因為激動身子也顫抖起來,他看向大主教用焦躁的口氣追問著:“我們該怎麽辦,如果讓效忠國王的貴族們把他救出來,那我們大家都得上絞刑架。”

這個人的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安,他們相互對視緊張的低聲議論,漸漸的議論聲消失不見,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望向大主教。

他們的目光中有著一種相同的東西,那是可怕的殺意。

“你們想幹什麽,謀殺國王嗎?”大主教看著那些人的表情不住的擺著手“那樣我們大家才會真正倒黴,你們應該知道謀殺國王的罪名會讓我們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們怎麽辦?!或許當初我們就不該……”那個貴族絕望的喊起來。

但是接下來大主教的一記狠狠的耳光把他沒有說完的話打了回去。

“閉嘴吧蠢貨,上帝創造你的時候大概手裏隻剩下愚蠢和莽撞這兩種東西,否則你的腦袋裏怎麽就沒有一點點理智可言。”

大主教咒罵了一陣之後才停下來,他慢慢走到斐迪南之前坐過的寶座前伸手輕輕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然後轉身坐下來,看著那些圍攏上來的貴族。

“我們還有一個辦法不是嗎,難道你們忘了我們所做的這一切最終是為了什麽?”

大主教的話讓那些貴族先是不解,接著就有人一下子因為想到了什麽興奮了起來。

“西西裏女王?”有個貴族因為想到了解決眼前難題的辦法興奮的脫口而出。

接著更多的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

“是的,我們可以請求女王到阿拉貢攝政,理由就是斐迪南國王因為之前兵敗的挫折而受到了刺激以至精神發生了錯亂,”說到這裏,大主教好像想起了什麽“我記得胡安娜女王似乎也瘋了是嗎?”

“是的,這是卡斯蒂利亞的一件醜事,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卡斯蒂利亞女王和伊莎貝拉的女兒,或許她已經被……”一個貴族興奮的說。

大主教擺手打斷了那人的話,他站起來慢慢的在地上踱著步子,享受著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那種滿足感,過了好一陣他停下來說:“我不知道胡安娜的發瘋是否和她的父母有關,但是國王如果也發瘋了那或許就好解釋的多了。”

所有人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雖然知道這樣說很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但是至少要給將來被斐迪南反攻倒算好的多。

而且接下來的煩惱應該可以由那位西西裏女王去發愁了,他們隻需要讓女王盡快到達薩拉戈薩,那麽接下來既成事實的現實將會讓那些依舊覺得應該效忠斐迪南的貴族們明白,一切都已經有了結果。

“至於國王,要防止他被人救出去,不過更要確保他的安全,”大主教這麽叮囑著他的同夥們“記住活著的斐迪南對我們才更加有利。”

大主教的話讓有些貴族眼中目光波動,他們隱隱猜到了他的意圖。

很顯然,大主教打算用斐迪南作為與新女王討價還價的籌碼,而且一個活著的斐迪南也的確是新君主不小的牽製。

貴族們心裏飛快的盤算著,他們知道按照條約,原本那位西西裏女王就要到薩拉戈薩來正式宣稱她的地位,那麽現在她應該來的更快,在這之前必須做好一切準備,這既是為了迎接女王也是為了證明他們在薩拉戈薩的影響。

“去寫信吧,”大主教對貴族們當中的一個官員說“我們要給西西裏女王送一封公開邀請信,邀請她到薩拉戈薩來主持大局。”

貴族們紛紛圍在那個官員四周,看著他開始起草這封邀請信,他們時不時的有人會出主意添上或減去一句話或是一個詞,這樣經過反複推敲之後,一封公開邀請信終於寫好。

“那個摩爾人在什麽地方,他不是跟著國王一起來的嗎?”

大主教忽然想起了那個據說是卡斯蒂利亞攝政王身邊親信的摩爾人,不過讓人們感到奇怪的是,自從進城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叫烏利烏的摩爾人。

“找到那個摩爾人,告訴他皇宮裏發生的事情,然後讓她把這封信交給攝政王,請攝政王轉交女王陛下。”大主教不耐煩的吩咐旁邊的隨從們去找烏利烏“這件事很重要,必須盡快找到那個摩爾人。”

就在所有人到處尋找烏利烏的時候,烏利烏這時候正在薩拉戈薩城裏一處頗為豪華的宅子中吃著豐盛的晚餐。

不過他不是坐在豪華的餐桌前,而是在廚房的一張小雜木桌旁邊,在他對麵一個年輕的混血廚娘正笑眯眯地看著吃的正香的烏利烏。

“你說你和我們公爵夫人還有堤埃戈老爺是朋友,這是真的嗎?”年輕的廚娘趁著給他倒果汁的機會問著。

“對,我和你們的公爵夫人很熟,特別是堤埃戈,我們在羅馬的時候經常一起談笑風生。”烏利烏一邊說一邊用力扯下雞腿上的一塊肉用力嚼著“這肉真不錯,你手藝真好,我看你都可以給國王當廚娘了。”

“你可真會說話,”年輕漂亮的廚娘笑得更高興了“不過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當差,我倒是不介意去給別的人家當廚娘。”

“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現在就有個身份很高的貴夫人你可以去伺候她,要知道她現在懷孕了,正是需要個能為她做出可口飯菜廚娘的時候。”

烏利烏隨口說著,他倒是並不介意打著箬莎的旗號給自己找個既會做飯又很養眼的漂亮小妞當伴兒。

年輕廚娘立刻不住點頭,不過接下來又有些失望的說:“可我暫時不能離開,我聽說瓦倫西亞領地那裏也來了一位貴夫人,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到領地裏去伺候那位公爵夫人,不,是王後了。”

烏利烏拿著雞腿兒吃的正香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他想了想。

瓦倫西亞?公爵夫人?王後?

再想想這大致上的時間,他已經猜到那位貴夫人是誰了。

烏利烏的臉慢慢垮了下來,一時間覺得手裏的雞腿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