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逸又冷笑一聲,“別和我說什麽父女天性,你該知道,那人狼子野心,若是我以利誘之,再加上有皇後在旁勸說,你說他會不會鐵定心思維護他那個不甚受寵的小女兒?”

馮正明的神色越來越慌張,臉色也隨著一個個問題越來越蒼白了幾分。

殷逸見嚇得差不多了,也該給個甜棗吃吃。

“反之,你若是給了我想要的答案,我自然可以恩赦,保你一家平順。總歸此處無外人,你所說的一字一句,也就隻有我們幾人知曉而已。我們守口如瓶,又有誰知道你曾經出賣了他呢?”

馮正明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

“此話當真?”

殷逸知道他這是在做最後的掙紮,點頭道:“天子一諾,重逾千斤。”

馮正明閉上了眼,道:“好!隻要陛下願保我一家安康,微臣願在死前為陛下解惑。”

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殷逸見他終於鬆口,心裏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忙道:“你還有時間,我要你說的隻有兩件事,這背後最終的指使者,到底是誰?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如此做?”

馮正明既然開口,就不再保留,有問必答。

“我聽陛下方才的意思,該是也已經對這背後真凶有了猜測吧。不錯,我的嶽丈大人,當朝丞相張驊便是一位幕後黑手。另一個,不知道陛下有沒有發現,就是當朝的八王爺殷祐!”

眾人麵麵相覷,果然是他們!

“至於這目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隻是大概地聽他們談到過,似乎是想要在朝中大臣之中安插入自己的眼線,若是有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卻不願意聽從指派的,就會被暗中處決掉。其實,此事已經不是第一次進行了,隻不過之前行蹤都比較隱蔽,也少有能抗拒得了他們的**的,直到禮部侍郎之子那次。”

馮正明想了想,歎息道:“那也是個硬骨頭,說什麽都不肯答應,威逼利誘,他們用盡了手段也沒能將之降服,但他已經知道得太多,無奈之下也隻能下手殺了他。至於兵部侍郎一案,我那時已在牢中,著實不清楚了。”

殷逸看了看柳令春與顧今息,見他們點了點頭,確定這話最起碼有七分真,至於兵部侍郎,有魏少風的說辭,幾乎也是與馮正明的話完全吻合的。

殷逸暫且相信了他的話,接著問道:“那麽目的呢?他們一個是百官之首,一個是當朝王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馮正明神色頹廢地搖了搖頭:“我知道的都說了,這些我也不清楚。嶽丈……丞相他一向恨我不成器,讓他在百官麵前丟了臉麵,太過要緊的事兒,怎麽也不會對我說的。”

殷逸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推脫,雖然可惜,但也沒有糾結於此。

“那就將你知道的,已經被他們收買的名單寫下來。朕承諾你,看在你舉告有功的份兒上,定會寬赦你的妻兒。”

殷逸用了尊稱,是在以一個皇帝的身份給他承諾。

馮正明閉了閉眼,罷罷罷,到了這般窮途末路,還背著那麽多秘密做什麽?難不成真的要帶到棺材中不成?

馮正明神色一狠,用沒有被施針的一條手臂刷地撕下一塊衣袍,毫不猶豫地咬破指尖,竟然就這麽蘸著自己的鮮血開始一個一個地寫著名字。

顧今息等人屏住呼吸,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等候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馮正明的手指漸漸開始出現肉眼可見的顫抖,最初還能歪歪扭扭地寫下字,越到後麵越是後繼無力,最後直接顫抖到不受控製,甚至不能精確地落在衣料之上。

馮正明見自己實在是有心無力,索性不再強求,雙手捧起那血書交給殷逸。

“皇上,這些大抵就是罪臣所知道的了……還……還望皇上念在皇後娘娘的份兒上,饒……饒過……”

馮正明費力地說著,口齒之間已經漸漸難以保持清醒,連眉目之間也染上頹敗的神色。

殷逸接過血書,大略看了一遍,倏地將血書合上,收到袖中。

“放心,朕既然允了你,定然不會反悔的。”

馮正明一笑,掙紮著叩拜下去:“罪臣……謝皇上隆恩!”

這一拜下去,就再也沒能起來……

殷逸看著那頹敗在地上的身體,歎了口氣,對柳令春道:“死者為大,這既然是你的府邸,就去找些可信的人來,將他安葬了吧。至於大牢那裏,就說是朕提審之時處置了他就是了。”

柳令春看了眼殷逸挺直的脊背,這是有意支開他嗎?

稍作猶豫,柳令春還是點了點頭,給了顧今息一個自己小心的眼神,領命退出了房間。

柳令春退下之後,殷逸也不願在這屍體旁邊多做停留,遂對著顧今息道:“你隨我出去走走吧。”

“是。”顧今息低聲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殷逸隨意地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並伸手示意顧今息落座。顧今息也不矯情,大方地在殷逸對麵坐下。

兩人稍作沉默,還是殷逸率先開口:“你覺得,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

顧今息早就猜到,殷逸支開柳令春,隻單獨留下自己,必定是有事想要單獨交代給自己。隻是沒有想到,他一開口就是如此直接。

“此案至此,也算是水落石出,微臣不負陛下重托,查明真相,至於這個真相該如何處置,涉案人員該如何量刑……”顧今息一頓,站起身來,躬身道,“請陛下恕罪,微臣一非刑部或大理寺官員,二非此案主審,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權利。”

顧今息說到此,故意做了個停頓,暗中看了看殷逸的臉色,見他不甚滿意,倒也沒有絲毫不悅的意思,複又低下頭去,繼續將話說完。

“若是皇上想要一些建議,微臣倒是認為,柳大人更為合適。柳大人是執掌大理寺的大理寺卿,素來又以持法嚴苛公允著稱,想來是不會有量刑不當的情況發生的。”

殷逸未置可否,隻是悠悠地回了一句:“顧大人倒是知人善任。”

“微臣不敢。”

顧今息連忙將頭低下,卻仍舊是圓滑地不肯給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心裏清楚,皇上有此一問,與其說是詢問建議,不如說是在試探她。此事事關重大,如何決斷不過是聖心獨裁而已,哪裏有她置喙的餘地?方才能夠在一旁聽一聽審訊的結果,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賞了。

“罷了,朕也不為難你了,去把柳卿叫來吧,有些事,朕要單獨交代你二人。”

殷逸閉上眼睛,揮了揮手,示意顧今息自行告退即可。

顧今息微微抬頭瞥了眼殷逸,見他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什麽情緒,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敢耽擱,依命去將柳令春找了過來。

等到兩人到齊,殷逸這才睜眼,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兩人,眼中幽深黑暗的光芒讓兩人一陣心驚。

“兩位愛卿,今日之事,辛苦了。”

顧今息和柳令春對視一眼,忙拱手道:“為陛下辦事,不敢言辛苦。”

話雖如此,其實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些預感。

陛下什麽時候這麽客氣過?既然給了這個甜棗,這下麵的話,恐怕不會怎麽好聽了!

果然,殷逸再開口時,就是直言不諱道:“關於此案,朕已經有了決斷。”

兩人將頭低得更低,皇上既然如此說,那就是不需要他們再發表意見,隻要聽命行事即可。

“柳卿。”

“臣在!”

“禮部侍郎之子案,兵部侍郎案,既然已經查明,朕給你三日時間結案,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柳令春驟然抬頭,有些不敢置信:“皇上,您是說……”

“柳卿!”殷逸加重語氣,已經隱隱含了警告的意味。

柳令春咬牙,低下頭去。

“臣愚鈍,不敢揣測聖意。”

聽著意思竟然是要裝糊塗了!

顧今息看得心中著急,暗中頻頻衝柳令春使眼色,誰知道柳令春這次卻是統統無視之,沒有絲毫的動搖。

殷逸冷笑一聲:“不明白?好,那朕就把話說明白了!禮部侍郎之子案,主犯馮正明,已招供認罪伏法,念其多年有功,免妻兒株連之罪,隻治罪於一人。兵部侍郎案,主犯魏少淩,判秋後處斬。柳卿,你可聽懂了?”

“皇上……”

柳令春還欲再辯,他們明明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並非如此,為何要包庇那些真正的幕後黑手?

顧今息見狀不好,伸腳踹了柳令春一下,趁著他停下的間隙,趕忙接過了話。

“陛下,柳大人對於這些事兒,早就是駕輕就熟,自然不會出錯的。臣也定當善始善終,在一旁好好督促柳大人,請陛下放心。”

殷逸將他們的小動作看在眼底,心中雖有不愉,卻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發作——顧今息總歸是要回百錦宮的,倒時候再算總賬不遲!

“有兩位愛卿在,朕自然是放心的。”殷逸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兩位愛卿退下辦差去吧。”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