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果她恨我們(求首訂!)

白色大樓就在眼前。

陳滄海發現,他之前經常來這裏多少有點脫敏作用,現在,他平靜多了。

他們沒有上去。林素說:“上次我和王逸一起來,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我早該想到,但卻一直逃避的問題。”

陳滄海靜靜等她說。

“王逸問,如果葉心確實怨你恨你,就是希望你餘生都悔恨和內疚,你又如何呢?”

陳滄海煙頭看著白色大樓,說:“我一直耿耿於懷,為什麽葉心要選擇在那個時候,在我要回來的那幾天,在我過生日的前幾天。我一遍一遍的問自己,她是要懲罰我嗎?如果是,這真是最厲害的懲罰。她用寬容和體恤安撫我,等我習慣這種相處模式,等我懷著期待向前的時候,她再從16樓跳下來,林素,你不知道,就差一點點,就差那麽幾個小時,她就會恰好落在我前麵……”

陳滄海渾身顫抖,他在夢裏無數次模擬過這個場景。

他滿懷喜悅的從北京回來,他拖著一箱子禮物走在櫻花大道上,他突然覺察到不對,他扔下箱子狂奔,他拚了命的跑,他總是遲了一步,穿白色T恤的葉心正在跌落,就在他眼前跌落……

他看不到她的臉,但是他知道那是葉心。

林素同樣驚恐,葉心在郵件中和她約好,叫她申請結果出來一定要告訴她,這實實在在是個約定啊!可是等她打開電腦,居然看見的是訃聞?!

陳滄海深深的吸氣,他慢慢調整情緒,“再後來,我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內心最黑暗的角落,我甚至悄悄想過,為什麽葉心要這樣做,雖然她的病沒有辦法治愈,但是控製得好,也可以維持相當一段時間,為什麽她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後來我才明白這種想法有多自私,為了自己好受一點,就要求她忍受痛苦的治療,這樣真的好嗎?她活著就是為了安慰我,安慰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嗎?

“我後來看了很多書,心理學的,哲學的,社會學的,我想在書裏找答案。後來有一天,我看到米蘭昆德拉寫的一段話,大意是,一個人自殺了,其他人會千方百計找原因,其實原因對自殺者毫無意義,反而是對活著的人的寬解和安慰,仿佛找到原因,就可以獲得救贖,從而開始新的生活。其實,生活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因素,很難很難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想,我們應該尊重葉心,無論她做了怎樣的選擇。”

這些問題,林素也反複想過,暗地裏她也有那種自私的想法,陳滄海這番話,第一次把她雜亂的念頭梳理得清清楚楚。

陳滄海轉頭看著她:“說回剛才那個問題,如果葉心確實恨我,希望我餘生都悔恨內疚,對我,反而是一種解脫。我怕她恨我,我更怕她不恨我,她恨我,我多少好受一點,她要是不恨我,我想起來就特別難受。”

這種心理,沒有人比林素更能體會,她同樣的,也承受不了對她毫無惡意全是善念的葉心,如果葉心恨她,似乎可以抵消一部分情義?不,並不能。

“自從今年和你見麵之後,我就開始看心理醫生了,醫生說,最重要的是接納自己,以前的自己,無論多渣、多惡心,都是自己,是你今天的來處,要先接納自己,你才能向前。”

陳滄海早就該看心理醫生了,以前老六老三都曾經勸過他,但是他沉迷於自虐的痛快,不願自拔。他受再多苦,都不能讓葉心快樂一分一毫,這麽簡單的道理,身在其中卻偏偏悟不出。

太陽西斜,風已轉涼,西邊天空鋪滿紅色雲霞,越接近地平線越紅,仿佛一大片顏料正在緩緩沉澱。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走出來了,背著書包,拎著開水瓶或是飯盒。

林素從來沒有放過暑假,每一年,最熱的那兩個月,她要麽在兼職,要麽在學習,她曾經每餐吃2毛錢一個的放心饅頭度日,她曾經在餓得睡不著的夜晚打開手電筒悄悄學習……她一直努力的活著。因為很少被生活善待,從小就被摔打得皮糙肉厚,她比陳滄海反倒多了一層鎧甲。

她該怎麽辦?她能怎麽辦?就像當初介入葉心和陳滄海的感情一樣,她也隻能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葉心,我會在心裏給你留一個位置,我的一部分會在這個隱秘的角落懺悔、陪你、悼念你。但我的另一部分會大步向前。

林素說:“我大概是我見過的最貪生怕死,最有執念,最貪戀紅塵的人,我熱愛這世界,不管它怎麽對我,活著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即使我活得像狗一樣,我也會好好活著。”

陳滄海輕輕笑了:“像狗那樣活著還是不要了吧,自苦和自虐其實沒什麽意義,贖不了罪也積不了福,開心些,輕鬆些就好,相信我,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林素也笑起來,哭過的眼睛總是看起來特別明亮,裏麵似乎有一汪清泉,她左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仿佛還是十多年前他初見時的那個大方磊落的女孩,然而,歲月之刃會饒過誰呢?這一天天的緩慢淩遲,恐怕早都侵蝕了她的每一個細胞,在她宛然如昨的外表下,是一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否則,這許多年來,她怎麽會始終一個人?

陳滄海在心底歎一口氣,他和林素,都要克服自己的心魔,歸根到底,這是自己與自己的一場戰爭,看不見硝煙,卻特別殘酷。但好在不能互相替代,卻可以互相援手。

大概因為兩個人麵對要比一個人容易些,這一次,他終於邁過了這個檻,終於把多年壓在胸口的大石搬開了那麽一點點,可以呼吸到更多的空氣,他感覺到自己心裏多了一點新的東西。

突然間他也有了新的領悟,也許,葉心覺得無論給他們寫怎樣的遺言,都無法免除他們的痛苦和自責,到這個地步,語言本來就是多餘的。沒給他們留一個字,可能是希望他們能坐下來一起探究整件事吧,雖然因為種種原因,這次長談遲了整整八年,但終究是來了。

“我覺得——”他及時刹車,把這幾句話吞了回去。他感覺到深深的羞愧,到現在,他還要為自己找理由讓他和林素的相處合理化?那未免也太恬不知恥了,幸好,這話沒說出口。他突然很想給周舒雲打電話,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些事告訴她。

“什麽?”林素望著他。

“我覺得……有點餓了,去吃飯吧。”

林素抓住機會說:“王逸約我們一起吃飯,如果方便的話。”

陳滄海愣了一會兒說:“好啊,我和他也是多年不見了。我有個重要電話要打,如果方便,還是約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