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已經離開了麽,怎麽還在這裏。”慕淮南走進來的時候,他的聲音也跟著響起,透出了不鹹不淡的淡漠之感。

慕宗銘聞聲,視線從落地窗外的景物中收回來,慢慢轉過身,他看向徑直朝著辦公桌後走去的慕淮南。

慕淮南沒有看他,仿佛對於他此刻在這裏沒有什麽太大的感想,懶洋洋的在辦公桌後的軟椅中坐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打開桌上的文件,低眸情緒淡淡的看了起來。

慕宗銘睨著他,溫和的眸又顯深邃遒勁的犀利不經意得很,有種不怒自威的威懾氣勢。

他半響沒有說話。

過去了差不多兩分鍾的時間,到底是慕淮南心底先有了不耐,視線終於從文件中掀起來,定定地看著年長的男人,“你想說什麽。”

慕宗銘突然來這裏,不可能是無緣無故。

畢竟他原本說要離開海城的話,已經過去了不少的天數,按照他原本的意思,這個時候早就應該是離開海城了,現在卻還在這裏,並且親自來了一趟GK,怎麽都不像是無所事事路過這裏。

所以,他來這裏,應該是有什麽話想說。

或者,有什麽事想做。

“你身體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慕宗銘終於開了腔,看似是隨意淡淡的不經意,但眼神卻是直接又犀利,仿佛直逼人的身體裏,挖掘出潛藏在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能擁有這樣銳利得卻又不逼迫的眼神,真得是不得不說他不愧是已經晉升為海軍司令的人,眼神毒辣,卻又不會讓人感到壓力。

而慕淮南到底也不是一般人,經曆過的看過的大事小事都不少,麵對慕宗銘這樣居於無可企及高位的男人時,他絲毫不會如同別人那般感到任何壓力,甚至在態度上淡然自若的與慕宗銘絲毫不分伯仲。

不動聲色的,他淡淡斂眸說,“如果你特意跑到GK來就是想問我身體舒不舒服,你這個海軍司令的位置未免太閑,但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公事繁忙,沒有其他什麽特別的事,我讓秘書送你出去。”

整個偌大的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對話的聲音清晰的流淌著。

慕淮南已然有逐客的意思。

就好像是慕宗銘問了一個多麽無聊且沒有半點營養的問題,他連應付都懶得。

可慕宗銘顯然並不會因為他不歡迎的驅逐,就真的會立刻離開這裏,邁開了穩重的步伐,慕宗銘朝著辦公桌的這裏走來。

當他倨傲的身體站到辦公桌前時,一同而來的還有他手中的一份報告書,被他不輕不重的扔在了辦公桌上,“我希望,在我麵前,你最好還是能坦然承認。”

慕淮南低下細長睫毛,目光定定落在那份檢查報告書上,眸色逐漸的偏暗下去,甚至是冷淡得彌漫上冰霜。

“這是我備份下來的。”慕宗銘看著他說,“原件在你那裏。”

“你想說什麽。”慕淮南的視線在那份檢查報告書上停留了不過三秒鍾的時間,很快就不露聲色地繼續凝向慕宗銘,情緒不高不低著,仿佛不以為然得很。

慕宗銘的老臉赫然緊繃了起,“慕家隻有你這麽一個繼承人,你身體若是出什麽問題,整個慕家你父親創造下來的產業都會隨之癱倒崩潰,你存在的價值絕不僅僅是為了你個人,而是為了慕家的希望跟責任,所以我希望,你有什麽問題時,最好能一五一十的告知我,不論怎麽樣我都可以不計一切的幫助你。”

慕家的男人,如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已年邁,到了他這個年紀,雖然事業豐富無人可以匹敵,但居高臨下的地位以及長久的獨自一人,令他早已經沒有任何想要結婚生子的念頭。

所以如今慕家所有的希望,都是寄存在慕淮南的身上,他身體的重要性,遠遠要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大過一切,因為慕家不能沒有一個合適的頂梁柱。

而他是斷然不可能再成為慕家的頂梁柱的,隻有慕淮南可以。

慕淮南是唯一一個,也是最合適的那個。

然而慕淮南卻僅僅是拿了個波瀾不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隨後不以為意的低下頭,端起旁邊的咖啡杯正想喝一口時,發現杯裏的咖啡在他去開會的時間內早已經冷了下去。

於是沒做多想的,他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下去,吩咐電話裏的秘書,“倒一杯咖啡咖啡進來。”

停頓了下,他看了看辦公桌前一臉嚴肅的慕宗銘,象征性的詢問,“你要喝點什麽?”

“不必。”慕宗銘臉色不太好的道。

慕淮南毫不勉強,對電話裏的秘書道了句“就這樣”,隨後將內向掐斷。

看著他不為動容,甚至連個異樣表情都沒有的淡然神色,慕宗銘眉頭漸漸愈發凝重的蹙起,看出了慕淮南根本不想跟他談什麽的意思,他板著溫潤成熟的老臉,倒是幹脆道,“這幾天我已經聯係好了美國麻省那邊最好的醫院,所有的醫療團隊都已經預約出來,你準備準備,跟我一起去一趟美國。”

聽出來原來他親自跑到GK來的原因,是想將他帶到美國去,慕淮南淡淡笑了一聲,幹脆放下拿起來的文件,背部懶懶的靠著軟椅,望向慕宗銘,“就為了這種事而來,看來海軍司令的這個位置,的確很閑。”

“我是在跟你認真說話,別左右顧而言他。”

慕宗銘對於他淡淡的嗤笑感,顯得有些怒了,大抵是慕淮南這樣毫不在意的態度,讓他感到他對自己身體的漠視,這種漠視,在慕淮南的身上本不應該出現。

慕淮南唇角的笑意即刻就斂了去,臉色也逐漸的有些沉了,隻是突然的情緒不高的說了幾個字,“我不會跟你去美國。”

“這種事可由不得你選擇。”慕宗銘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他跟商量什麽,而是純粹而直白的,要將他帶到美國去,“GK公司這邊,如果公司內部沒有合適的人選暫時代替你打理,我可以安排一個能力優秀的商業人員暫時過來打理,至於其他的事情,隻要你說清楚,就沒有什麽不好解決的。”

“GK這麽大的一個產業,隨便的一個商業機密泄露出去都會造成極大的影響,你說要安排一個陌生人進來管理?”

“我安排進來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會背叛我的人。”

所以在這方麵,沒有任何問題,他若是想要,有的是優秀的人才可以調動過來。

但慕淮南還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他了,臉色也稍稍的微冷下去,“別做這些多餘的事,公司不需要你安排的人進來,我也不會跟你去美國。”

“因為盛夏跟你女兒?她們在這裏,成為你必須留在這裏的理由?”慕宗銘幾乎是一眼就洞悉了他,“你可以帶著她們母女一起過去,雖然到了美國之後你們有大多數的時間不能見麵,但也總是還是可以見麵的,這種事你不必操心,到了美國我也會安排人照顧她們。”

慕淮南內心愈發的不快,眉梢都緊攏了起,“你似乎沒太聽明白我的意思。”

俊美誘人的臉龐染著沉沉的氣息,他說,“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跟你一起去美國,即便要去美國,我也有是能力,不論是我自己還是為了照顧她們,都不需要你來插手,你隻要回去你原本的崗位,好好坐好你這把海軍司令的交椅。”

慕宗銘同樣的臉色不快。

盡管依然謙謙有禮溫潤儒雅,不快的時候也是不露聲色的,但那種威懾的氣勢感,絕非是一般人能擁有,“你的身體會直接影響到慕家的所有,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征求你的意見,你如若不願自主的跟我去美國,我會申請海城軍區最高權威者調動軍隊。”

這顯然已經是到了威脅的地步。

如若真的到那個地步,慕淮南縱然能力再大,也大不過一支軍隊的力量。

可慕淮南卻並不為此而受到他的威脅,仍舊是笑得諷刺,“用軍隊處理在私人的事情上,看來你並不怎麽珍惜你如今的這個位置。”

慕宗銘來這裏不是為了跟他討論什麽利害關係,如若慕淮南不同意,他隻好動用任何人都抗拒不了力量強行將他帶走,畢竟如果不這麽做,按照慕淮南那深沉多詭的心思,難以讓他老實的跟著他踏上美國的土地。

“你出去。”慕淮南不想再跟他討論這種事情,“我的事情你別管。”

慕宗銘倒是不怎麽想管他的事情,畢竟他已經離開海城太多年,跟慕淮南除了血緣關係也著實沒有什麽親情可言,放在一般正常的情況下,慕淮南是死是活於他這樣的人,甚至是可以漠視的。

然而慕家到底不是一般的世家。

慕淮南的身上肩負著的重擔,不容許他忽視他的安危健康這樣的問題,於是慕宗銘隻好幹脆果斷的道,“你可以固執你的己見,但同樣的,我不能對不起你的父親跟你的爺爺,在來這裏之前我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事情,軍隊很快就會到GK樓下,現在隻看你是想鬧出動靜,還是想無聲無息的跟我一塊走。”

慕淮南嗤笑一聲,“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威脅到我,那就盡管讓人過來試試好了。”

推開椅子,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雙手撐在辦公桌的桌麵上,俊美的麵容逐漸溢出冷鷙,“我不能否認你的權力的確很大,以你如今的位置也的確是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這裏畢竟是海城,不是你海軍軍區的範圍內,鬧出動靜到底對誰更有影響,你比我心知肚明。”

何況在海城,他走過的路可遠遠比慕宗銘這幾天在海城吃的飯還多,在諸多關係網上他有一定舉足輕重的位置,慕宗銘海軍司令的這個位置的確很大,大得隨隨便便都能嚇到一個人,跺跺腳地麵都能震三震。

可惜到底他現在的職位到底不屬於海城,真要對峙起來,慕淮南不一定輸他。

又何況,慕家本來就是紅色家族的底,商人雖鬥不過軍人,可慕家是特例的存在。

唇角勾出輕笑的弧度,慕淮南一邊拿起手機,一邊從容鎮定地睨他,“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想要我讓人送你出去?或者你真的要讓你叫來的人來到GK樓下,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語氣間有不經意的狂妄之感。

話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慕宗銘稍稍顧及一點他自己如今的位置,就絕不能輕舉妄動的亂來,畢竟慕淮南也不是吃素的,而慕宗銘也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

臉色依舊不快,他道,“既然拒絕我的要求,你自己是如何打算。”

“我怎麽打算不勞煩你操心,如果說完了,我讓人送你出去。”

“慕家隻有你這麽一個繼承人,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萬事以你身體為重。”

“這種事自然不必你說。”

慕宗銘知道,再繼續多說顯然毫無用處,雖然他的確想動用武力將慕淮南直接帶走,可是權位越高,有時候受到的限製就越大,並不像外人眼中看到的那樣隨心所欲,而慕淮南更是深諳這點,令他不得不放棄打算讓人將慕淮南帶走的念頭。

離開之前,他還是稍稍的停頓了下,溫潤儒雅的眸子,潛藏著犀利而沉斂的鋒芒,“工作的事暫且放一放,有需要的地方打個電話給我。”

說著,他將一張寫了私人號碼的名片按在辦公桌上,順著光滑的桌麵,移到慕淮南的麵前。

慕淮南僅僅隻是瞟了一眼,沒吱聲。

慕宗銘看了看他,“你的身體現在……”

“我沒什麽事。”像是有些不耐了,慕淮南蹙起眉頭,恰好秘書端著咖啡進來,他冷著臉吩咐道,“送慕司令出去。”

秘書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慕宗銘,鼓起勇氣才敢做了個請的姿勢,“您請。”

慕宗銘皺了皺眉,盡管慕淮南逐客的意思明顯,他卻依然還是神色嚴肅著說道,“有時間我還會過來看看你的狀況。”

“不必。”慕淮南斷然拒絕了他,語氣間滿是寡淡的味道,“我的事情你別管,該怎麽做我很清楚。”

慕宗銘皺緊的眉頭沒有鬆開,不過卻終歸沒有說一句話,倏然轉身在秘書的恭送下,扒開沉穩的腿朝著辦公室外麵走去,老練深沉的模樣,叫人窺覬不出他在想什麽。

慕淮南的目光是在目送了他走出辦公室的門才收了回來,視線落在辦公桌上那杯冒著騰騰熱氣的咖啡杯上,然後漸漸移了過來,凝望著那張寫著私人號碼之外就沒有其他過多繁複介紹的名片。

沉了下眸子,他俊美的麵龐微微的緊繃著,接著拿起了桌上的名片,隨手就扔進旁邊不遠的垃圾簍裏。

沒有再管那張被丟棄到垃圾簍的號碼名片,慕淮南麵色沉沉的鬆了鬆忽然令人感到躁悶的領帶,這才靠著軟椅坐了下來,深沉漆黑的眸色陰沉不已,仿佛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整個胸腔都是令人無法呼吸的躁悶感驅之不散。

整個辦公室的空間溫度好似都冷了下去。

到了下班的時間時,慕淮南已經處理了不少的工作,正在跟沈助理交代著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時,他的手機徒然響起。

沒有去看他也知道這個電話來自於誰,因為不想錯過盛夏的每一個電話,他將她來電的鈴聲設置成了專門的鈴聲,隻有她來電話時,那道獨一無二的鈴聲才會響起。

慕淮南即刻就止住了跟沈助理的對話,沒讓手機響兩聲便拿起來滑過接聽,唇角邊綻放出溫和的色澤,“我正準備下班。”

“我在公司樓下。”電話裏的盛夏道,“等你。”

她來到公司樓下了?

慕淮南眉梢微挑,結束了跟盛夏簡短的電話內容,他即刻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一邊穿上外套一邊對沈助理道,“今天就這樣,你可以下班了。”

“可是慕總您剛才交代的事情還沒說完。”沈助理遲疑著,“而且今晚您本來有一個飯局需要參加……”

“推了。”他哪裏有什麽心情去參加什麽飯局,飯局這種事於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還沒交代完的事情等明天再說。”

沈助理默。

不喜歡參加飯局素來就是慕淮南的性格,這麽多年慕總參加過的飯局屈指可數,沈助理對於他推掉飯局的這種事倒是挺能理解的,但是還有工作上的事情沒交代完慕總就要離開,是不是太過急切了點?

慕淮南穿好外套就步履匆忙的離開了辦公室,沈助理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其實他早就應該預料到,太太都親自打電話過來了,慕總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忙工作上的事?

幸而那些事放到明天處理也可以,也不算怎麽急。

慕淮南走出公司的大門,遠遠就看見倚在車門邊的盛夏,隻有她一個人,還是她獨自開著那輛他送她的卡宴過來的。

唇角綻露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幾步走過來到她麵前時,他擁過她的後腦勺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記,溢滿了寵溺的柔情,“什麽時候來的,等很久了?”

“沒有,也就剛剛過來。”盛夏站在車門邊,清雋的容顏上笑容生盈,“應該不會打擾你工作吧?”

“不會。”他淺笑著說。

她能突然跑到公司來等他,這已經是件意外的事情,揉揉她的頭,他道,“上車。”

盛夏應了一聲,很快轉身朝著副駕駛的位置走去,主動的將駕駛座的位置留給他。

慕淮南站在車門邊看著她身軀繞過車頭,直至她打開車門坐入副駕駛座的位置,他深深的目光這才收回來,唇角笑了笑,也跟著矮身坐入駕駛座的位置。

車子被他驅離GK的大樓前,行駛在車水龍馬的車流中。

慕淮南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身側坐著的女人,突然是饒有興致的問,“怎麽突然跑到公司樓下來了。”

“想見你啊。”盛夏毫不掩飾心裏的所思所想。

他眉梢挑高,“那怎麽不直接上去?”

“不想打擾你工作。”

慕淮南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齊肩短發的腦袋,“以後如果來到公司,直接上樓,在不要在下麵等。”

盛夏長長的哦了一聲,他既然這麽說了,那她以後就不在樓下等了,畢竟一個人在樓下等著的感覺,也是怪孤獨的,明知道他在樓上,卻又不能隨時隨地的上去見他,有點備受煎熬。

看見盛夏應了一聲就沒再說什麽話,慕淮南側過頭來看她,正要開口說什麽,她咬了咬唇,搶先道,“回去之前,我們先去一個地方吧。”

慕淮南微挑眉梢。

沒用多長的時間,他們驅車徑直來到郊區的一處教堂。

這個教堂是那次盛夏跟陸止森舉行婚禮的地方,也是她跟慕淮南結婚時選擇的那個。

這個教堂,平日若是沒有舉行婚禮時,素來鮮少有人會過來,而現在已經是下班的時間點,教堂更是空無一人,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幾乎尋覓不到其他的人影。

下車的時候,盛夏看見上次被火燒的休息室已經重新裝修完畢,恢複了它原本該有的樣貌,但比原本要更為嶄新一些。

直到現在她才發覺,時間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幾個月前發生的事情,卻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令人感不到真實可言,可那些也的的確確的發生過的。

慕淮南不知道她突然想帶著他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不過舊地重遊他才忽然想起那次他要她跟陸止森結婚的事,盡管過去了很久,到了現在甚至也可以不在意了,而她甚至也是連提都不曾再提起。

然而他心底還是稍稍的有些動容,轉頭看向身邊的女人,突然的,他說,“我很抱歉。”

“嗯?”

他的這句道歉令盛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正要伸手去推開教堂門的動作一頓,回頭對望上他深邃的眼眸。

慕淮南說,“當時不是真的要你跟陸止森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