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夕玦撫額,決定不再與帝俊討論這件事情。反正妖族累下的因果與殺孽太多,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所以他轉而問:“大哥,屠巫劍煉製得如何?”

“四十九天後,屠巫劍便可宣告大成。”帝俊微笑道,“萬年苦心,終於有所回報!”

明夕玦微微皺眉,總覺得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

命運不是這麽好改的,屠巫劍堪稱巫族克星,妖族外掛的東西,真能被容許存在麽?

還沒等他仔細想,兩兄弟便神色同時一變。

妖族告急!

他們飛快趕回不周山,就發現遠處塵煙滾滾,地動山搖,似是有千軍萬馬向不周山開拔,明夕玦心道果然如此,天道為不讓屠巫劍煉製好,竟要提前開始巫妖大戰,不由心生憤恨。與他相比,帝俊倒是神色淡淡,眼中甚至有一抹欣慰的笑意,或者說計劃得逞的快意。

“看樣子,巫族知道屠巫劍快練成,終於坐不住,打算背水一戰了。”這種時候,帝俊還能以極為淡然的口吻指點江山,分析對方戰力以及戰爭拉開序幕的因素,“後土已死,十二都天神煞大陣無法成型,他們憑什麽認為,自己還能對抗周天星鬥大陣?”

“大哥,你可千萬別掉以輕心。”明夕玦想到某些小說中的設定,神色凝重至極,“十二都天神煞大陣的布置需要兩個條件,一是祖巫精血,二是足夠的凶煞之氣,若十一祖巫提供精血,將大巫強行提升為祖巫,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未必不能發動。”

明夕玦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大哥,你或許不知道,瑤池極喜歡後羿的人類妻子嫦娥,時不時讓她去昆侖作伴……”

他不需要說完,帝俊便什麽都明白了。

人類在洪荒無疑是食物鏈的底層,後羿娶了身為人類的嫦娥為妻,已經讓極多生靈跌破眼鏡,暗道長得好就是有優勢。但絕世的美貌對男人有用,對女人可就不一定,瑤池讓嫦娥屢屢去昆侖,必定又是鴻鈞的一步棋。

不過,話又說回來,鴻鈞直接幹涉巫妖二族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兩次。對後土來說,人族固然被她憐惜,巫族卻是她的心血所在,她難道不知道,失去十二都天神煞大陣這一大殺器,巫族的威懾力就少了一大半?如果不是鴻鈞給了她什麽保證,她會做得這麽幹脆嗎?投靠瑤池的青鸞與後土接觸……哼,不過就是這些小伎倆。

明夕玦說出這些,就是想讓帝俊別再頭腦發熱,誰料帝俊微微一笑,竟似胸有成竹,這讓明夕玦極為疑惑。

大哥,你到底……

帝俊猜出弟弟的憂慮,卻沒有多說什麽。

他不知道嫦娥與瑤池的關係,卻知曉青鸞一族的背叛,所以他刻意讓青鸞知道了很多情報,比如十日當空一出,屠巫劍就快要煉製成功……這次巫族傾全族之力出動,不僅不讓他奇怪,反在他意料之中。

巫族率大軍來攻,妖族自然也立刻整頓好兵馬,與巫族決一雌雄。盡管威力嚴重不足,但十二都天神煞大陣還是擺了起來,巫族全族連同人族的強者懷抱滿腔的仇恨,發誓要讓妖族血債血償。帝俊與明夕玦操縱周天星鬥大陣,星辰光束不住向場內刷去,所到之處,都造成“清場”的良好效果。

十一位祖巫發現自己召喚出來的盤古真身太弱,便放棄了布陣的打算,不顧一切向前衝去,明夕玦神色一冷,金色的長劍出現在右手,相當果斷地躍出陣外。

天吳與翕茲被明夕玦虐殺過,一見他便雙目充血,想要衝上來。正巧,明夕玦也當他們是軟柿子,便率先拿他們開刀。

僅僅一個試探之後,明夕玦便發現不對,他飛快躍出這個圈子,運源力於雙目,便發現十一位祖巫的身上都隱隱泛著青色光芒,不由咬牙。

鴻鈞,你好,你很好!

“東皇太一,你認為自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以根本沒將我們放在眼裏吧?”天吳的笑容無比張狂,還帶了一絲猙獰的意味,“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誤是什麽?”

明夕玦設下結界,將自己與十一位祖巫鎖在一片區域內,方淡淡道:“你們想說,我沒有一柄好武器,所以在鴻鈞給了你們護身符的情況下,我就無法傷到皮糙肉厚的你們?”

說道最後,他語氣中的輕蔑已經表露無遺:“什麽時候,你們也會接受旁人的施舍了?”

“我們之所以這樣做,都是為了給後土報仇!”強良怒道,“東皇太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哦?是麽?”明夕玦被這種神邏輯震住了,他深深地覺得,強良光憑這一句話,就已經極好報複了自己。所以,明夕玦從神色到語氣都相當詭異,滿是好奇地問,“要報仇的話,你們應該去找鴻鈞啊!我既沒有拿劍逼著後土自殺,也沒有唆使她身化六道輪回,更沒有將她逼上絕路,躺著都中槍,我感覺自己非常委屈啊!”

強良剛要說什麽,燭九陰右手輕抬,阻止了即將暴走的強良。隻見他望著明夕玦,淡淡道:“東皇太一,你最大的錯誤並不是沒有好武器。”

聽見這句話,明夕玦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仿佛即將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他依舊牢牢地牢牢鎖定十一祖巫,不讓他們輕舉妄動,卻不動聲色地分出神識,向戰場探去!

由於主陣者喪失其一,帝俊便轉而布置周天星鬥大陣的變式,隻需河圖洛書主持的先天河洛大陣。盡管這一陣法失去了周天星鬥大陣強橫到極點的攻擊力以及廣闊無比的覆蓋範圍,卻將“困”之一字發揚光大。對方深陷陣中,一不留神就會被演變萬千的陣法攻擊到,就算再怎麽小心,動作也會有一時半刻的遲緩。巫族這些年陸續失去了極多強者,又得不到有力的新血補充,蚩尤那種資質的畢竟是極少數,混血的實力遠遠不如純血的巫族,是以在這場戰爭中,說他們是被妖族壓著打也不為過。

整個戰場有如巨大的絞肉機,空間被撕裂,大地在顫抖,山川崩塌,江河逆流,到處都是橫飛的血肉,熊熊的火焰止都無法止住……放出神識觀察戰局的大能們神色恍惚,覺得這一幕仿佛是龍鳳初劫的重現。

明夕玦躲過來自祖巫們致命攻擊,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性平複下來,身上的戰意與殺意卻越來越重。

他知道,幹擾自己的並非燭九陰的言語,而是自己潛意識裏對天道與鴻鈞的忌憚,妖衰人興的宿命始終像一塊大石,牢牢地壓在他的心頭。

成為吸血鬼的時候,他沒有忘記自己是人;成為希臘神族的時候,他也沒把自己當神;成為天使、墮天使的時候,他依舊對這個種族沒有多少歸屬感,但是,這麽多年的東皇當下來,他竟奇跡般地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每每想到這裏,他總是會問自己,那麽執著於人,到底是想要死死抓住這一段過去,證明自己還沒有徹底蛻變成不認識的樣子,還是遇到主神後的日子太過痛苦,前路一片渺茫,所以他始終記得身為人類的溫暖?對這個問題,他從沒有得到過真正的答案,但他發過誓,他是妖族的東皇,誓與妖族共存亡!

明夕玦的左手緩緩掠過金色的長劍,神色冷淡又傲慢,還帶著一絲不耐:“你們不必多說,要戰便戰!”

帝俊察覺到熟悉的神識掃過,不由微微皺眉,太一縱然實力增強了,但與十一位祖巫戰鬥也切不可掉以輕心,怎麽突然關注起這邊了?

祖巫們被太一牽製住,還被封鎖到一片區域,波及不到旁人後,巫族的情況著實不樂觀,一陷入周天河洛大陣中就差不多注定了命運。按這種情況發展下去,隻需三天,妖族就能大獲全勝,但……縱然他們兄弟為改變宿命的結局做了那麽多,帝俊心中的警惕卻越來越濃。

越是最後關頭,就越可能被翻盤,不是麽?

天空陰雲滾滾,電光環繞,雷聲陣陣,隱隱帶著無盡的火光。但由於巫妖二族擁有此等天賦能力的太多,是以大家絲毫沒注意這一幕,唯有在遠處彈奏樂曲,葬送無數敵人性命的長琴覺得不對,不由停下動作,觀察天空。

他看了很久都沒發現問題,便覺得自己太過多心,但出於內心潛藏的不安,長琴猶豫片刻,還是以秘法通知了明夕玦。

明夕玦用混沌鍾扛過一時分神所造成的致命攻擊,剛想對長琴說我這裏十分凶險,你能不能別打擾我,卻在掃到天空的時候,麵色大變。

這是……功德劫雷!

明夕玦強行以混沌鍾暫時困住祖巫們,便飛快奔向帝俊。洪荒中的生靈不認識這東西,他還認不出麽?功德劫雷分兩種,一種是功德太多要渡天劫,一種是殺孽太重要渡天劫,被後者劈到幾乎就是魂飛魄散,更別說帝俊身上殺孽重得可怕……問題是,洪荒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女媧以功德成聖都沒有渡過天劫,更別說十二祖巫屠殺的生靈不比帝俊少多少……整個洪荒,根本就沒出現過功德劫雷啊!

不知是湊巧還是刻意,明夕玦移動的那一瞬,原本在緩緩積蓄威勢的劫雷竟直接劈下。

帝俊沒注意天空的異常,在被擁有開天辟地之威的功德劫雷鎖定後,根本無法動彈,隻能生生承受這一擊。下一秒,他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支撐不住地向後倒去,手中的河圖洛書也脫手而出。

明夕玦扶住帝俊,根本顧不及尋找消失不見的河圖洛書,精純的力量就源源不斷地向帝俊體內輸去。

帝俊輕輕道:“太一,立刻代我安撫他們,指揮戰局,別浪費力量救我,沒用的。”

“不,我一定能救你,一定能!”明夕玦萬分堅定地說,從他的聲音中,帝俊聽出了濃濃的偏執,不由輕輕搖頭。

明夕玦死死咬牙,幾乎無法克製心中的憤怒與哀慟。

從沒出現過的功德劫雷早不來晚不來……人族當興,所以妖族就必須衰敗到不能與人族爭鋒的程度,妖族的精神支柱妖皇也必須死!

帝俊不想成為妖皇,卻被天道逼著統領妖族,當他付出了這麽多,犧牲了這麽多,不複從前輕鬆快樂後,天道卻想盡辦法要他死……這是什麽道理,這到底是什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