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上出現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以明夕玦為中心,呈現一片方圓近千裏的真空區域。在這片禁區內,空氣被沉沉地殺意壓抑,無比凝結。奢比屍手中的青蛇向前射去,誰料方一踏入區域外圍,青蛇就被直接絞殺,連一滴血都沒留,便已化為粉末消散於天地。

白澤、長琴、飛廉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說東皇陛下沒瘋吧!他剛才提醒都不提醒一句,就直接露出如此可怖的氣勢,簡直是不分敵我地雙方毀滅,如果不是他們反應快,估計也活不了。但你說他瘋了,倒也未必,處在最中心的帝俊與羲和可是一點事情都沒有,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這股沉鬱的壓力呢!

妖族這邊糾結得要命,巫族那邊也憂鬱了,燭九陰與句芒強行鎖住九位不聽話的兄弟,才讓他們安分下來。

燭九陰冰冷的眼神掃過除句芒外的所有祖巫,一字一句道:“我們與帝俊太一兄弟都不聽從鴻鈞的命令,但相比來說,坐擁天地的妖族威脅還是遠遠大過我巫族。是以鴻鈞坐觀我二族爭鬥,並時不時地幫助我巫族一把,隻為讓我二族往死裏鬥,鬥到像龍鳳二族一樣的結局,他就心安了。”

強良剛要說什麽,被燭九陰狠狠一瞪,他隻好不甘地閉嘴。

“聽著,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牽製東皇太一,讓鴻鈞有足夠的時間,施展足夠的手段殺死帝俊,現在目的已經達成,我們應該立刻回到豐都,開啟祖巫殿結界,將豐都庇護起來。”燭九陰再一次用居高臨下的眼神將十位祖巫打量了一圈,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東皇太一發瘋,那可不是一個劣質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就能解決的事情,所以,現在,立刻,馬上回去!”

對巫妖二族的大能來說,千裏真不是什麽遠距離,相反,祖巫變成原形,跨一步就一千裏,你讓能飛的洪荒異種振振翅膀,一千裏也沒了。後世的什麽千裏眼順風耳在如今的洪荒看來,那是每個人都必須掌握的生存技能,越到後期就越弱很正常,這就像點穴在天龍八部裏是阿朱這個婢女都會的粗淺功夫,到鹿鼎記就變成絕學一樣,何況十二祖巫根本不擅長設結界,明夕玦此時又進入一種玄妙地,感覺世界都在他掌控之中的狀態,所以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輕聲對帝俊說:“大哥,他們要逃走呢!真可笑,難道他們以為,憑著區區一個祖巫殿,以及盤古一絲半縷的神識,就能阻擋我麽?”

帝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狀況極為不妙,明夕玦自然知道這是帝俊的靈魂趨於崩潰,卻在被羲和強行修補的征兆,所以他壓根沒打算要帝俊回答,食指便漫不經心地勾起了琴弦,誰料帝俊輕輕地按住了他的手:“太一,趁你還有一點理智的時候,回歸原樣吧!”

“大哥……”

明夕玦這邊的動靜,永遠是大家第一關注的目標,是以當聽到帝俊這句話的時候,不僅明夕玦麵露錯愕之色,旁人也驚呆了。

什麽時候,妖皇帝俊變得這般以德報怨了?難道說,他良心發現,或者傷得太重,腦子不清楚了?

“按我說得去做,太一。”帝俊的聲音很輕很輕,由於劇烈地痛楚,每說一個字,他都要用盡全身地力氣。縱然如此狼狽,但那刻入靈魂深處的皇者威儀讓他依舊仿若深處雲端,高不可攀,優雅從容,“我已布置好一切,鴻鈞他不敢殺你,不能殺你,甚至不能像對待羅睺那樣,永生永世囚禁你。”

說吧,他露出一個快意且釋然的笑容,帶著洋洋自得的喜悅,以及身為兄長的莫名驕傲。

如果旁人說,我做好了準備,所以鴻鈞不敢殺你,大家肯定會不住嗤笑,但帝俊此言一出,全場卻靜默了,就連鴻鈞也再度睜開眼睛,想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是帝俊,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妖皇帝俊,他的智謀令人膽戰心驚,他的落敗不過是由於天命,戰勝他得是整個世界,是蒼天,是妖族必亡的命運,而非任何一個生靈,所以隻要他用這種口氣說出來的話,旁人就一定會相信。

明夕玦低頭,輕輕撥弄琴弦,困住想要離開的十一祖巫。

他想說,我早已清楚,你明白我並非你嫡親的兄弟,而是一個轉世過不知道多少次,流浪過不知道多少年的孤魂野鬼,但謝謝你依舊相信我,將我當做你的弟弟;他想說,由正入魔易,改邪歸正難,我回不了頭;他還想說……但最後,他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身為玄霄,被禁錮於厚厚的冰層中,日日被陽炎折磨,第一次快崩潰之時,與主神的聊天。

他說,主神,我終於明白,玄霄為何會入魔,這種痛苦不是誰都能受得,如果我能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衝去青鸞峰抓了雲天河,將他帶到鬼界,再找到夙玉的轉世,先恢複她的記憶,最後在他們夫婦倆麵前虐殺雲天河,這才勉強補得上我這些年的痛苦。

大概是他此時的心態太過極端,不利於以後的道路,所以主神問他,你可知正與邪最大的區別在哪裏。

對於這個問題,還沒經曆那麽多的明夕玦苦苦思索了很多天,終於給出一個答案:“心性?”

“這是判斷標準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主神回答,“答案很簡單,正派功法是用前半生甚至是大半生的平庸換取以後的一片坦途,邪派功法是用最開始的一帆風順張揚得意換取日後步步瓶頸,甚至可能寸步不進,所以出現各種令人詬病的功法,有傷害自己身體的,有危急旁人性命的,還有……你明知它們有毒,卻又難以忍住不練。所以我認為,能堅持得住一直修煉正派功法的就是正,除此之外,隻有邪與灰。”

“主神,我覺得你這個邏輯相當荒謬……”

“是麽?你給我找一點錯誤的地方出來?”

當時閱曆尚淺的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卻又找不出這句話哪裏有問題,處於對主神的強大、閱曆以及博學的信任,他牢牢地記住並貫徹了那句話。

所以,在這一刻之前,他能夠無愧地說,我一直是走正道,從未變過。

想到這裏,明夕玦搖了搖頭,他笑了笑,輕聲道:“大哥,我曾背上一個又一個拯救世界的重擔,前路渺茫,看不到任何未來,所以不敢組建家庭,不敢擁有羈絆,甚至不敢與誰太過親近。為此,我曾不住催眠自己,縱然眾生皆以成魔,隻要我心中明燈不滅,就能成就心中的佛。而且,我曾一度堅定地以為,整個世界都需要我,沒我就不行,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無可救藥、令人發笑地自戀,偏偏是這種堅持,讓我度過無數艱難孤寂地歲月,默默地走了下來……但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成就魔道,徹底放縱心中欲望的感覺竟是這麽好,這麽好……”

聽見明夕玦還是說出來,帝俊不由心生絕望。

我布置好了一切,你為何要選擇這條路?魔道二字,始終是洪荒生靈最忌諱的事情,你又是以力證道,又是走魔道,活脫脫第二個羅睺……

“大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明夕玦俯下身子,輕輕說了什麽,然後,他微笑著將辭緣放到膝蓋,輕輕彈奏起來。

長琴驚訝地發現,不似自己無法控製地大規模殺傷,明夕玦將辭緣的傷害牢牢鎖定在十一位祖巫的身上,其餘不過是小小地照顧一下巫族與人族讓他們全部停在那裏。

這種對能量,對本身,對外界的控製,隻能用神乎其神來形容!

長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場戰鬥,是他提升的好機會!

隻可惜,還沒等長琴仔細研究,天上就降下一道青光,明夕玦神色一冷,撥動琴弦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腳下亦出現殘影,速度快到匪夷所思,轉瞬不見。

下一秒,道道無形之刃織成巨網,擋住清光落下,明夕玦左手抱琴,右手持著一柄泛著冰冷寒光,僅三尺六寸長的短劍。這柄劍閃爍瑰麗的光芒,劍身上有星星點點的光輝,仿若破碎的星辰一般耀眼,卻也擁有無可抵擋的鋒銳與殺伐之意。在他身後,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十一位祖巫巨大的身形轟然倒塌,天地震動。

琴、中、劍!

長琴深吸一口氣,徹底心悅臣服,他萬萬沒有想到,不,應該是誰都沒有想到,辭緣琴內還隱藏著這麽大的一個秘密,一個最後的撒手鐧。他也相信,如果不是東皇太一對巫族太過仇恨,仇恨到了就算暴露秘密也要徹底殺死十一祖巫的地步,這個撒手鐧還能保留很久很久……那麽,這一招,東皇太一原本打算用來對付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