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煙沉默片刻, 平靜地問:“你還要去吃飯嗎?”

司柏燃啟動車子,心情有些鬱悶。她的反應,是不是也太鎮定了……

講笑話的人最怕什麽?不怕笑話冷, 就怕對方什麽反應都沒有, 那才是最尷尬的。

汽車匯入校門口的車流中。

遠處的天空像是半個鹹蛋黃,橘紅色的晚霞四處暈染, 沉沉的暮靄仿若給周遭的人和物披了一層煙灰色的紗。

司柏燃看她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隻專注地看著前邊的車流。他忍不住敲了兩下方向盤,清了清嗓子, 開口問:“你怎麽連點反應都沒有?”

夏煙轉頭,打量了他一眼, 怪聲怪氣地說:“有反應,挺冷的。”

司柏燃裝作聽不懂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問:“冷呀?用不用我打開暖風?”

他說著, 手就要去調溫度。

夏煙忍不住笑起來,“司柏燃,你幼稚不幼稚?”

司柏燃看到她的笑, 也揚起唇角:“本來就是為了逗個樂子嘛,你不喜歡我就算了, 還起這麽一個名字來埋汰我, 我不得給自己找點兒心理安慰。”

“這個名字怎麽了, 不好嗎?”

“以後不能叫我, 快把你的備注給改了。”

“你管得著嗎?”夏煙反駁。

司柏燃:“我那兒已經有東西叫這個名兒了。”

“什麽?”

“付與昨天送來了一隻比熊犬,我給它起名夏貝貝。”司柏燃笑說。

夏煙聽到這名兒, 陷入一陣沉默。

好端端的, 姓夏幹嘛?這不是故意找事情?

可她又沒法兒說。

夏煙瞪他一眼, 有點疑惑地問:“你還會養狗?”

“怎麽就不會了?我人生的理想就是和心愛的人住在一起,養條狗,再養個小孩兒,然後每天曬曬太陽,打打球,遛遛狗,逗逗小孩兒。”

夏煙:“……”

他那語氣,活脫脫五十多歲快要退休的老大爺,計劃著退休後要幹什麽。

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又不顯得暮氣,反而聽起來很美好。

夏煙的腦海中冒出那幅畫麵——

鄉間的大房子,寬闊的草坪,奔跑的狗狗,天藍色的遊泳池。

“可惜啊,我現在隻實現了一項。”

說完,他看她,又問:“我這理想怎麽樣?”

夏煙覷他一眼,打擊道:“不怎麽樣,你能不能有點誌氣?再說了,這小孩兒聽起來有點慘,跟你的玩具似的。”

司柏燃“嘿”了聲,“我倆一起玩嘛,我和他當兄弟。看我今兒這件衣服,前邊的塗鴉就是我小外甥畫的。”

純白色的棉T上混著五顏六色的塗鴉。

夏煙剛一上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還以為這衣服就是這款。

“司柏燃,我發現你重男輕女誒,封建思想。”

司柏燃樂了,說:“您可真行,瞧這帽子給我扣的,都重男輕女了。小姑娘我也喜歡,最好長得像你多一點——”

他話還沒說完,胳膊上就被夏煙捶了一拳,“想得美。”

司柏燃笑起來,故意說:“想想還不想得美一點。”

他的笑聲回**在車內,帶著胸腔裏熱烈的暖意。

窗外晚霞的光輝似乎又濃鬱了兩分。

車子一路向東駛去。

夏煙問:“你這要去吃什麽?”

“我找到了一家特別好吃的麵館,就是地方有點難找。”

司柏燃和夏煙兩人都挺愛吃麵的,以前兩人還討論過哪裏的麵好吃。

小麵館在一個胡同裏,車開不進去,司柏燃把車停在巷子口沒人的地方,然後兩人下車步行進去。

天色暗了下來,老胡同的路燈年久失修,隻零星亮著幾盞。

胡同裏有狗吠聲,還隱約能聽到一旁的院子裏住戶聊天的聲音。

司柏燃看著前邊那條吠叫著的土黃色小狗,想起家中那隻美貌的比熊犬,鬱悶地給夏煙講道:“昨天我下了趟樓,回家後發現家裏進賊了。”

夏煙疑惑,“你沒關門?”

“關了,但家賊難防。”

“……”

夏煙反應過來,幸災樂禍地問:“被小狗抄家了?”

“可不嘛,陽台上的花弄得亂糟糟的,還打碎了好幾個花瓶。”

“有的花有毒,你回去看看,別讓小狗吃了。”夏煙叮囑。

“等明天阿姨來,我告訴阿姨。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它?”司柏燃“好心”地提醒,“怎麽說,它姓夏,也是你兒子。”

夏煙:“……”

她在心中翻了個白眼,說:“我不喜歡小狗。”

“那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那種大狗。”

夏煙小的時候特別喜歡鄰居家的那隻薩摩耶,導致她對白色毛絨絨的大狗勾毫無抵抗力。

當時她也想養,可陳穗芬不喜歡狗,隻能作罷。

現在她雖然自己住,但房子太小了,養狗不方便。

司柏燃“嘖”了聲,“看不出來呀,我還以為你們女生都怕那種大型犬呢。”

司楚婧每次見到大狗就繞路走。

“大型犬很溫順的。”

兩個人踩著褪了色的磚石路,一步一步向巷子深處走去。

“是溫順,可它們比你還沉呢,你遛狗還是狗遛你?”

他說著,抬手捏了捏她的胳膊,全是骨頭,“你是不是拍了部戲現在連八十斤都不夠?”

“沒那麽誇張。”夏煙拍開他的手,“八十多一點吧。”

司柏燃看著她,緩緩吐出四個字 :“營養不良。”

又說:“一會兒多吃點兒,不準不吃。”

最近陳穗芬在,夏煙怕她擔心,會跟著吃一點晚飯。

可人一旦養成某種習慣,再去改就很難。

因而她吃晚飯總是吃得很勉強。

拍戲的那段時間,有時候拍夜戲,拍晚了,玲玲會準備一些夜宵,她吃夜宵的胃口倒是比吃晚飯的胃口好。

“請你吃飯,我不吃,多虧。”

司柏燃好笑地說:“跟我算這麽清?”

夏煙不答。抬頭看到不遠處掛著一個紅色的招牌,紅底黑字寫著“老張麵館”,應該就是他們今晚的目的地。

她還沒走到門口,就聞到了香氣。

院子裏人不少,擺了幾張長木桌,客人拚桌坐一起。

司柏燃低頭打趣:“大明星,這麽多人能行嗎?”

夏煙聽他奚落自己,也不理會,找了個位置坐下去。司柏燃緊跟著坐到她旁邊。

“你坐對麵去。”夏煙指了指對麵的空位置。

司柏燃搖頭。

“為什麽?”

他湊近夏煙的耳朵,小聲又冠冕堂皇地說:“對麵那位置旁邊的那人,衣服好幾天沒洗了,都油得反光,我要挨著你坐。”

夏煙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衣服,是挺……

她移開眼睛,怕自己再看下去沒胃口吃飯。

司柏燃真實的形象,其實和最開始他這個人給她的印象反差挺大的。

比如最開始付與就說過,他表哥特潔癖,特龜毛。

相處後夏煙發現,司柏燃是有那麽一點兒潔癖。

但他這潔癖又挺有選擇性的。

比如他絕對不能忍受穿髒衣服,衣服必須一天一換,夏天有時候還會半天一換。

但他又能像今天這樣,忍受衣服上被顏料塗畫。不僅如此,他還喜歡尋找各種好吃的蒼蠅小館,活脫脫一個本地老饕。

夏煙環顧四周,發現這兒比上次卓凡帶她去吃的那家私房菜館,環境還要差,她問:“這店你怎麽發現的?”

“有次開車在街上瞎溜達,溜達到附近,聽到過路有倆人說老張家的豌雜麵特別好吃,就是來得晚就賣沒了。我當時就下車問那倆人麵館在哪兒。一會兒你嚐嚐,不僅豌雜麵好吃,燃麵、拌麵都好吃。”

“那你其他那些小店是怎麽發現的?”之前有一次,司柏燃還帶她去吃了烤鴨,也是在那種名不見經傳的店,但烤鴨味道極好,比全聚德、大董這些有名的烤鴨都要好吃得多。

“這都是生活的藝術,你以後得叫我生活家。”

夏煙無語地看他一眼,說:“司生活、家。”

她故意在“生活”和“家”之間停頓了一下,司柏燃怎麽聽怎麽別扭,“我私生活好著呢。”

“沒說你不好呀,急什麽?”

司柏燃也不惱,要了一張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麽?”

她邊看,他邊說:“我高中時還寫過有關本地美食的博客,當時有個雜誌社美食專欄的編輯找我約稿。”

“這麽厲害?”

“嗯。”他聲音有點得意,“不過我沒接。”

“為什麽?”

“當美食家就夠了,我怕我再兼具一個作家的身份,那給身邊人壓力多大。”他一開起玩笑來就沒個正形。

夏煙聽他東扯西扯,也不搭腔。

最後,她挑了一碗牛肉拌麵,把裏邊的細麵條換成了刀削麵,問老板可不可以這樣換,老板說可以。

司柏燃豎起大拇指,“你還挺會吃。”

他要了一碗燃麵。

因為隻有老板一個人做,客人又多,麵做得很慢。

院子裏開著燈,天上的雲層厚厚重重地積壓起來。

“是不是要下雨?”司柏燃敏銳地察覺到。

“沒吧,早上看天氣預報還沒有。”夏煙說著,拿出手機,搜了搜實時的天氣預報,一看,預計半個小時後下雨。

“……”

還真被他說準了。

司柏燃看到天氣預報,抬頭提醒老板:“老張,馬上下雨了,你這麵能做出嗎?”

“你們的能,剛來的就不要點了。”老張一邊喊著,一邊動作嫻熟地削麵,麵片像是雪花一般旋落進滾燙的熱鍋中。

剛進來的客人聽到這話,抱怨著走出去。

不一會兒,司柏燃和夏煙的兩碗麵被相繼端上來。

司柏燃從筷子簍裏取出兩雙一次性筷子,他細心地把筷子上的小刺磨平,然後才遞給夏煙。

“喏,嚐嚐。”

夏煙在他飽含期待的目光下,挑了一口麵,喂進嘴裏,鹵牛肉的鮮香率先占領味覺高地,與之媲美的,是勁道的麵條。

她忍不住讚歎:“還真挺好吃。”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超出預期的好吃。

司柏燃笑起來,也開始低頭吃麵,“好吃就行。”

初夏的夜裏,空氣中飄著麵香,還有泥土潮濕的氣息。

在醞釀著的雨勢中,夏煙吃完了半碗麵。她很少晚上吃這麽飽。

司柏燃比她吃得快,待她停下筷子,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老板已經做完了全部的麵,準備收攤,司柏燃幫他把東西搬進家裏。

烏雲密布,大雨像是一觸即發。

“走吧。”司柏燃對夏煙說。

“嗯。”今晚見他之前,她猜過司柏燃會說什麽,但唯獨沒想到,他真的隻是想和她吃一頓飯。

這麽平靜的時光,難得有些美好。

轟隆一聲驚雷,兩人剛走出胡同沒幾步,雨就下了起來。

司柏燃下意識把手護在她頭頂,拉著她要往前跑。

夏煙看到旁邊的門臉,說:“我們先在這兒避一避。”

“好。”司柏燃拉著她走到一旁院落門口的簷下。

夏天的雨總是急匆匆,聲勢浩大,兩人看向對方,彼此都已渾身濕透,分外狼狽。

簷下有幾級台階,空間狹小,雨是斜著下來的,站在這兒還是會被淋。

司柏燃推了推她,說:“你往裏站一點兒。”

然後,在夏煙微怔的目光中,他站到她身前,比她低一級的台階上。

司柏燃身形高大,他像是一堵厚實的牆,用身體幫她擋住紛擾的雨。

門前的路燈壞掉了,光線昏暗,他們誰也不說話。

夏煙忽然心跳加速,一顆心像是暴露在雨中,被激烈的雨水衝刷著。

她今天穿的是單薄的襯衫裙,襯衫濕答答的,貼著裏邊的衣物,輪廓清晰地顯露出來。

司柏燃開始不自在起來,因為少女的馨香柔軟正好抵著他的胸膛。

他側過臉,想要躲開她的視線,誰知臉頰剛好蹭過她柔軟的唇 。

兩人挨得極近,身體貼在一起,因為這一蹭,氣氛變得更加曖昧。

司柏燃的後背被打濕,涼絲絲的,他渾然不覺,隻覺得全身都在發燙。

忽然,他看著她,說:“夏煙,我給你唱首歌吧。”

“嗯。”夏煙眨眨眼睛。

此時的她,遠沒有看上去那麽淡定。

心潮起伏間,雨聲伴奏,她聽見司柏燃的歌聲。

“何事我會妒忌我會擔心魔鬼搶走你?

何事我每次都不知不覺越來越想你?

腦袋不停為你轉到企不起

那些配角太討我厭我想將佢地變作空氣

和你看日落逛海灘

……”

是她聽不懂的粵語歌。

但少年的聲音極其好聽。

夏澤川果然沒有誇張。

司柏燃邊唱,邊向後退了一步,半個身子落在雨中,仍不忘幫夏煙遮雨。

他眼眸明亮,包容著這夜色,包容著這突如其來的雨,還包容著這一方天地。

“這什麽歌?”待歌聲停止,夏煙問。

“開始戀愛吧。”司柏燃注視著她的眼睛,說。

“想得美。”夏煙反駁。

司柏燃突然止不住地笑起來,他湊近到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進她的耳窩裏,說:

“這歌名叫《開始戀愛》,你想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本章BGM有~

注:“何事我會妒忌我會擔心魔鬼搶走你……”部分為《開始戀愛》歌詞,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