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思唯下了決心,要和晝短在一起。

但另一邊,晝短雖說平時有什麽心事總找她聊,沒事兒幹的時候還給她寫詩寫歌,但從未親口說過喜歡她。

蘭思唯也不急於一時,繼續以哥們兒的身份待他身邊,隻是最近成天往他們學校跑,美名其曰有個拍攝作業要找他幫忙。

他那個學校在南五環邊上,蘭思唯每次去,從北至南,千裏迢迢跨大半個北京城。

夏煙中午在食堂吃飯,孤家寡人一個,和一碗麻辣燙眼瞪眼。

別人的麻辣燙都是紅辣辣的油光浮在濃鬱的麻醬湯上,而她的,清湯寡水,裏邊飄著幾片綠油油的菜葉,好不可憐。

但夏煙吃得還挺舒服。

學校做菜重油重鹽,因此,她每次點麻辣燙,挑好菜後,都會和食堂阿姨說一句,清水加鹽煮一煮就好。

食堂大媽每次都皺著眉,告訴她太清淡不好吃,夏煙說沒事。

等菜過水煮了煮撈進碗裏後,食堂大媽端給她時還會一直叮囑,如果覺得寡淡就拿回來加點麻醬。

那食堂阿姨認識她,經常關心地說,小姑娘長得這麽標致就是太瘦了,要多吃點肉才好。

夏煙覺得食堂的叔叔阿姨們都太熱情。

之前網上有個段子引起好多人的共鳴:一女生吐槽自己的男朋友,情人節別人送玫瑰他送假花,生理期隻會說喝熱水,從早到晚打遊戲電話都打不通。最後總結,要這種狗男人有什麽用?還不如食堂阿姨暖心。

不過,夏煙的這位卓姓男友倒是很暖心,甚至有點暖得燙手。

比如此刻,卓凡給夏煙打電話,聽說她又在吃麻辣燙,教育了好一通,最後說,晚上出來吃,給她改善改善夥食。

“嗯嗯嗯,你好絮叨誒。”夏煙夾了塊脆豆腐。

卓凡是元旦前一天的生日,眼看著要過元旦,夏煙還沒想好給他送什麽禮物。

今天下午沒課,原本她打算下午和蘭思唯出去逛街,讓她參謀一下。

誰曾想這人重色輕友,又跑去找晝短了。

於是下午的時候,夏煙自己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商場逛街。

但一下午一無所獲。

原本約好和卓凡晚上一起吃飯,快六點鍾的時候,卓凡打來電話,說家裏有事,今晚得回家一趟。

他連聲抱歉,夏煙沒覺得有什麽,安慰他說先顧家裏。

正當她準備打道回校時,蘭思唯的電話打了進來,一開口,便是一聲哭腔:“煙煙,你在哪兒?”

“我在新時代,怎麽了,你在哪兒?”

“煙煙你等等我,我、我去找你。”她邊哭便斷斷續續地說道。

夏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在電話裏也沒問出個所以然,隻說讓她不要急,她等著她。

掛掉電話,夏煙下樓,商場一層有家肯德基,她去裏邊等著蘭思唯。

正是下班晚高峰的點,蘭思唯家在朝陽,一路過來,堵了半道。

轉了個彎,出租車快到商場的時候,她給夏煙打電話:“煙煙,你出來接下我,我、我沒拿錢。”

夏煙走出肯德基,這附近有家重點中學,這個點兒正是放學的時間,車流密集,她好不容易才在商場門前來往的車輛中找到了蘭思唯。

來不及心疼打車費,夏煙便拉著哭成淚人兒的蘭思唯進了商場裏邊。

“怎麽了?”

她們坐在肯德基裏,蘭思唯眼睛通紅,抽噎了兩聲,半晌才開口:“我和我爸吵架了。”

“你爸罵你了?”

“嗯。”

夏煙心想不至於,因為在她的印象中,蘭思唯和家裏的關係一直不好,這不是第一次吵架,卻是第一次哭。

果不其然,蘭思唯接著說了句:“晝短也罵我,他就是個王八蛋。”

這才是關鍵。

夏煙遞給邊說話邊吸鼻子的蘭思唯一張餐巾紙,問:“要不咱先吃晚飯,邊吃邊罵他,行不?”

蘭思唯嗡聲說好。

夏煙平時不吃晚飯,但蘭思唯忍不住,幾乎每頓不落。

被夏煙這麽一說,她摸摸肚子,還真餓了。於是點了一個大雞腿漢堡,還有一堆薯條、雞塊、葡式蛋撻等小食。

等餐上齊,夏煙幫她端過來時,隻覺得一張桌子都寫著“罪惡”兩個大字。

這姑娘明天肯定後悔。

蘭思唯邊吃東西邊給她講,見夏煙一動不動,還說:“煙煙,你能不能吃點兒,不然我一個人吃心裏更難受了。”

“……”

“好好好。”夏煙無奈,拿起一杯土豆泥,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著。

“我爸他看不上我,成天覺得養我這麽個女兒,不像我表姐她們那樣念藤校、讀清北、進名企,就是給他丟人。”

夏煙靜靜地聽著。

蘭思唯家庭條件不錯,她一直都知道。

那天蘭思唯說麵包她自己有,也不是瞎說。

她媽媽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她爸在體製內,越爬越高。

雖不能說是出類拔萃,但比起一般家庭也是綽綽有餘。

也因此,蘭思唯的父親非常小心謹慎,尤其是最近兩年。

不像其他本地的學生,蘭思唯平時和周六日幾乎都不怎麽回家。

但她前一段時間從銀行預約了套紀念幣,地址填的是家裏,昨天紀念幣到了,她不得不回去取。

晝短跟著她一起回去,在她家樓下等著。

蘭思唯進家,沒想到她爸也在,按理說這是上班的點。

她爸也是臨時回家拿東西,見她回來,沒什麽好臉色。

因為這套紀念幣,兩人又大吵了一架。

蘭思唯說著,又哭了起來。

“紀念幣?很貴嗎?”夏煙不解。

“根本不貴。”蘭思唯氣得牙癢癢,“他自己怕查,說這東西不能買,到時候說不清楚。”

其實紀念幣隻是根導火索。

根本原因是蘭思唯她爸一向看不慣她的生活作風,又非常討厭她進電影學院,今天借著買紀念幣這件事,想打壓她一頓。

蘭思唯平白無故挨罵,怎麽能忍的了?

父女倆一個比一個脾氣大,到最後差點兒把家給掀了。

她爸氣得高血壓上來,指著她鼻子罵:“敗壞門風。”

蘭思唯滿腹委屈,咬了口雞塊說:“他那人特別虛偽,隻顧自己的麵子和事業。我當初大學開學時,他還囑咐我最好不要和西藏的同學交朋友。”

“啊?”夏煙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

蘭思唯才不聽她爸的,她認識好幾個關係很好的rapper,都是藏族的,他們人都非常好。

她討厭她的父母用一些條條框框,劃分每個人的背景,像一個巨大而嚴密的囚籠。

她知道他們從來都瞧不上她,覺得她想當明星,就是不走正道。

在他們三六九等嚴格排序的心中,或許她已經變成最末等的那類人。

他們喜歡的,不是承載著他們血脈因愛交匯的孩子。

而是那些可以給他們麵上添光,讓他們可以向同事、親戚炫耀的人。

夏煙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蘭思唯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看著一副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的樣子,每天隻關心哪個牌子上了新衣服,實則心地很軟,很重情。

學校宿舍樓後邊有幾隻流浪貓。蘭思唯自己花錢帶它們做了絕育,還給它們買貓糧,在校園論壇裏呼籲更多人關注流浪貓問題。

她喂貓的樣子夏煙見過,整個人特別溫柔,絲毫不在意漂亮又昂貴的裙子被弄髒。

“那和晝短呢,為什麽吵架?”她問。

蘭思唯用力吸了一口果汁,又氣又委屈地說:“我從家出來,他就開始陰陽怪氣,說蘭思唯,沒想到您還是個公主呀。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以為他在開玩笑,結果他接著就讓我滾蛋。”

晝短的原話是——“老子配不上你,你也別再來煩老子,趁早滾蛋。”

當時暮色四合,冷風吹著,蘭思唯出來時氣得忘了穿外套忘了拿包,在風中瑟瑟發抖。

剛和親爹吵完架的怒氣還沒平息,她就聽自己喜歡的人這樣說,她整個人愣住,看著晝短轉身離開,把她一個人丟下。

說到這兒,蘭思唯的眼淚直掉。

夏煙也不清楚當時的具體情況,晝短唱的又是哪出,但她天生護短:“好了好了,咱不哭了,你看眼睛都腫成什麽樣兒了。”

夏煙陪蘭思唯把那堆碳水化合物吃完。

蘭思唯靠在她肩膀上,心情稍微愈合了點兒,忽然,她眼睛亮起來,說:“煙煙,咱倆去聽搖滾吧。”

這姑娘,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

那一年,三裏屯太古裏還不叫這個名字,它還叫“三裏屯VILLAGE”。

蘭思唯帶夏煙去了一家會員製酒吧,她的一位朋友搞樂隊,在這裏駐唱,每晚八點後,開始演出。

那支樂隊叫藍色鮫人,蘭思唯的朋友是鼓手。

這條街上有太多支籍籍無名的樂隊,他們每晚在夜色、煙霧、酒精渲染的浮華中彈唱。

沒有哪一時哪一刻,不渴望成名。

隻是絕大多數人,最後迫於生活,不得不扔掉音樂,成為庸庸碌碌無名之輩中的一員。

蘭思唯帶她和朋友打了個招呼,然後兩個人坐在吧台前。

調酒師是個年輕的男孩子,叫小力,看起來比夏煙她們還要小,一笑有兩個小酒窩。他認識蘭思唯,看出蘭思唯不開心,很貼心地說:“唯姐,我給你調一杯酒吧。”

“你又有什麽鬼主意?”

小力笑而不語,他調酒的動作很帥氣。不一會兒,便調好了兩杯。

一杯推到夏煙麵前,說:“這杯叫溫柔陷阱,美女姐姐一定要警惕今夜出現的男性,可能會影響一生。”

夏煙噗嗤一笑,說:“你還帶算命呢。”

小力滿嘴跑火車,說:“我祖上是摸金校尉,兼職算命。”

“……”

又一杯推到了蘭思唯麵前,“唯姐,這杯給你的,叫仙乃日。”

“什麽?”

小力:“仙乃日是守護稻城亞丁的三座神山之一,海拔六千多米。唯姐,在你身後,也有一座神山守護著你,隻是你可能看不到他,可能和他發生了誤會,但是,你要相信,他永遠守在你身後。”

夏煙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這人比自己還能胡謅。

蘭思唯被戳中一半心事,神色黯淡。她捧著酒杯喝了口,忽然皺起眉,罵道:“我×你大爺的,這不就是長島冰茶嗎,你忽悠誰呢?”

小力哈哈大笑起來,轉身溜去給別人調酒。

舞台上的藍色鮫人在唱一首老情歌,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樣溫柔繾綣的歌,難得出現在這般嘈雜的環境中。

夏煙聽得很入迷。主唱的聲音非常有磁性,像是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在耳膜上,令人渾身發顫。

“好聽吧?”蘭思唯湊到她身邊,問。

“嗯,他應該去參加快樂男聲的比賽,肯定能火。”

長得也不錯,是時下最流行的模樣。

蘭思唯悠悠地笑了笑:“其實之前就有公司簽他,但隻簽他,不簽樂隊,所以他拒絕了。”

夏煙心中訝然。沒想到這年月,還有這麽重情重義的人。

蘭思唯看出她心中想的是什麽,笑笑道:“這主唱人很有意思的,一會兒介紹給你。還是個富二代。”

兩人閑聊著,夏煙有點想去衛生間,對她說:“我去趟衛生間,你自己在這兒行嗎?”

蘭思唯眨眨眼:“我有什麽不行的,這場子裏都是熟人。倒是你,一個人行嗎?”

“我沒事。”夏煙衝她擺擺手,便去找衛生間。她忽然肚子有些疼,心中祈禱千萬不要是生理期到了。

進了衛生間一看,夏煙長舒一口氣。

沒來。應該是剛剛下車灌了冷風,所以肚子才會不舒服。

她洗了手,往出走。

兩旁都是卡座,樓上還有包間,城市的男男女女在夜間以這種方式消磨著時間和靈魂。

有年輕的女孩兒,穿漂亮的製服,流連在各個卡座旁,推銷昂貴的酒。

忽然,夏煙定睛一看,注意到右側沙發邊上蹲著的那個女孩兒,竟是她的舍友——周婷。

她穿著統一的性感製服,手中抱了好幾瓶酒。

身前那男人應該是在灌她酒,隻要她喝了桌上的那幾杯,他便買下她手中的全部酒。

夏煙看著周婷臉上堆著笑,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倏地,她餘光注意到夏煙,明顯愣住,眼神中寫滿不知所措。卻在下一秒,飛快地移開視線,繼續喝酒。

在這樣的場合相遇,沒有人不尷尬。

夏煙心怦怦跳,她知道自己該離開,該當作什麽都沒看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於是她往前走,可心中不忍。她想起上次末日派對時周婷在陽台上一個人哭,想起她給大家煮的粥,想起開學時她**的名牌鞋。

夏煙胡思亂想著,再抬頭,就看到吧台旁的蘭思唯——正被一個男人纏住。

她心中暗叫不好,大步上前。

那男人喝多了,下流地喊著蘭思唯“小妹妹”。

“你妹個頭啊。”蘭思唯本來就煩,看到這麽個貨色,更沒好心情。

見夏煙走過來,這個男人更樂了,語氣下流地說道:“又來一漂亮妹妹。正好,跟哥哥上去喝一杯,哥哥請你們喝黑桃A。”

說著,他還想把手伸過來。

夏煙側身一躲,忍住惡心,拽著蘭思唯要走。

可蘭思唯今晚正不爽,再加上喝了點酒,和這個人叫起了勁兒,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動:“當誰買不起黑桃A呢,小力,給我開一瓶紫金。”

夏煙心想,您連錢包都沒拿,還紫金呢。

她給小力使眼色,讓他別動。隨後湊到蘭思唯耳邊:“唯唯,我們走吧,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不。今兒姑奶奶就來教訓教訓你們這種狗男人。”

夏煙在心中歎息。

“呦,還是朵小辣椒呢。”那男人猥瑣地笑了笑,伸手要摸她的臉,蘭思唯拿起杯子就把一杯酒潑到了他的臉上。

後來的情況失了控。

夜場激光燈的彩色光束變幻紛呈,舞台上的藍色鮫人換了首激烈的歌唱。那男人惱羞成怒,給了蘭思唯一巴掌,隨後困住她的手,作勢要往上親。

夏煙連忙伸手去拉他,小力也過來幫忙。可兩人合力,也抵不過那男人一個人的力氣。

他是真的喝多了,不顧一切,力氣大得驚人,無恥得沒有底線。

蘭思唯終於害怕了,嗚咽叫著。

千鈞一發之際——夏煙想也沒想,從旁邊掄起一個酒瓶,砸到了那男人的後腦勺——

破碎的玻璃渣四濺。

音樂聲、吵鬧聲,在那一刻都好像消失。

夏煙握著瓶子,雙手一直發顫。

後知後覺感到害怕。

“臭婊`子你他媽敢打老子?”那男人轉過身,整個人還處在驚詫狀態,怎麽也想不到麵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敢打她。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一看手中都是血,還是碎玻璃渣,瞳孔不斷放大。抬手一巴掌就要呼到夏煙的臉上,夏煙來不及躲閃,出於生理本能下意識地閉上眼。

——想象中的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詫異地睜開眼,四周的聲音逐漸歸位,世界也開始複原。

隻見不知何時,她身旁多了個熟悉的身影。

司柏燃就站在她的身側,正一手握著那男人的手腕——

在距離她臉頰,僅僅幾厘米處。

“算什麽男人,靠打女人、強迫女人來逞威風?”他聲調懶洋洋的,一臉嘲諷,說罷,扔開那男人的手,像是扔掉什麽髒東西似的,又踢了一腳男人的腿彎,瞬間,那男人就趔趄著跪到了地上。

司柏燃這才回過頭來看夏煙,看清後,他像是吃了一驚,說:“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