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 夏煙來了一句“你生完氣沒有”。

司柏燃心中無限悲涼,好像自始至終,都是他在無理取鬧。

他收斂神色, 問:“什麽時候搬到新房子去住?”

夏煙搖搖頭:“不搬, 就住在這兒。”

他拽開她的手臂,轉過身正對著她, 不解地問:“為什麽?”

“這房子租了一年呢,現在搬過去多不劃算。”她笑著,故作一臉的貪財樣兒。

這絕對不是理由。

司柏燃的一顆心越發不安,他終於明白他的不安來源於哪兒。

在那個夢裏, 夏煙化作一縷煙,輕飄飄地飄走。

而現實生活中, 夏煙就是這樣,一副隨時可以抽身離開的狀態。

她不搬去和他住, 現在連親自設計裝修的房子都不搬進去, 隻擠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出租屋裏。

她像是找好了自己的退路,隨時可以離開,隨時可以把他們一群人, 再次丟下。

司柏燃看著她,她的一張臉找不出破綻。

他轉過身, 再次擰開水龍頭, 洗了一把臉, 異常清醒。

5月初, 有兩件大事兒。

一件是司楚婧結婚了,一件是夏煙下樓的時候失了神, 崴了條腿。

司楚婧在丹麥結的婚。這個國家, 是歐洲第一個承認同性伴侶的國家。

她大學在英國畢業後, 沒有回國工作,而是留在了歐洲。

她和伴侶林希妮兩人是高中校友,林希妮比她大一級,和司柏燃他們是一屆的同學。

司柏燃在司楚婧的官宣朋友圈下點了個讚。

難為她這麽多年,躲躲藏藏,一直不敢公開。

去年司楚婧回國和父母攤牌。

司柏燃至今都記得,當時自家姑姑有多生氣,要不是他在一旁攔著,姑姑那一巴掌就落在了司楚婧的臉上。

後來姑姑連他一起罵,說他身為哥哥,也不管管,還助紂為虐,幫著司楚婧瞞家裏人。

罵著罵著又罵起了施泠白,說兩人竟然合夥演戲騙他們。

後來姑姑差點兒連不認司楚婧這個女兒的話都說了出來。

那段時間司家不太平,司柏燃四處做長輩的工作,裏外不是人。

最後姑姑終於鬆了口,但對司楚婧依舊沒好臉色。

司楚婧走的時候,隻有司柏燃去機場送她。她紅著眼眶,說:“哥,謝謝你。”

難得見這姑娘這麽有良心的時候,更難得聽她喊自己一聲“哥”。司柏燃當時拍了拍她的肩,說:“以後好歹算是不用偷偷摸摸了,高興點兒,和林希妮幸福下去。”

話雖如此,但司楚婧何嚐不想得到家裏人的祝福。她哭著,問:“哥,你還要繼續等她嗎?”

那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等啊,等著等著她就回來了。”

他當時的語氣那麽隨意,好像等待是這世上最輕鬆的事情。

結果他還真等到了,沒幾個月,北京入了秋,他就聽說了夏煙回國的消息。

當時司柏燃心想,那些寫散文的人說得真不錯,秋天果真是一個好季節。

……

夏煙看著司楚婧的朋友圈,照片上的另一個女孩,她依稀有印象。

司楚婧當年發過一次她的照片,隻是當時發得很隱晦,那女孩兒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她的朋友圈中。

夏煙抬腳點了點司柏燃的後背:“她倆好漂亮。”

司柏燃回過頭,皺著眉:“亂動什麽,還嫌摔得不夠厲害?”

夏煙眨著眼睛,一臉委屈地看著他:“你最近怎麽對我這麽凶?”

司柏燃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說:“還有更凶的,要不要試一試?”

夏煙搖頭:“才不要。”

司柏燃看著她裝傻,心裏不是滋味兒。

夏煙一條腿不能動,司柏燃白天又不在家,因而請了一個家政阿姨照顧她。

她摔下樓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還來了好幾個人探病。

付與來的時候,身邊還跟了夏澤川一起。

夏煙見到他時,好久沒反應過來。

回國大半年,她和夏澤川一次都沒有見過。他知道她回來,也不過是在微信上問了兩句。

此時乍然見到,夏煙還有點驚訝。

“呦,您這瘸了?”夏澤川的嘴一如既往地這麽欠。

夏煙遞了一記白眼給他。

三個人聊起還被困在上海的蘭思唯,聊著聊著,付與索性撥了一通視頻電話給她。

大白天的,蘭思唯正在睡覺,沒好氣地接起電話:“幹嘛呀?”

“大白天的你睡什麽睡?”

“我這裏過得已經沒有白天黑夜了,每天早早就得去做核酸,心裏惦記著這個事兒,我晚上都睡不著。媽的有時候還臨時改時間!”

“……”

蘭思唯止住聲,不想繼續傳播負能量。

她睜開眼睛,這才看清付與旁邊還有兩人:“呦,煙煙寶貝,腿好點兒沒?”

“還疼。”

“你是不是想我想的,下個樓梯都能摔跤?”

幾個人聊著,最後付與和夏澤川走的時候,一人在紗布上留了一句言——

“付與到此一遊——2022.5.8”

“夏澤川到此一遊——2022.5.8”

司柏燃回來,看到這兩行字,輕哼了聲。

他看到“夏澤川”這三個字心裏就不痛快。

傷筋動骨一百天。

可工作不能停下,夏煙給陳誌華的新電影寫的那個本子,雖然已經大體上完成,但還有好幾處的細節需要磨。

其中有兩處涉及史實的細節,她拿不準,在網上也搜不到資料。所幸托司柏燃的關係,她聯係到一位人大曆史係的老教授,約好時間去請教。

誰曾想在此之前她先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於是夏煙按照約定日期到老教授家裏的時候,還拄著拐。

家政阿姨把她送到了老教授家的門口,沒跟著進去,司柏燃也不知道她來了。

要是讓他知道她工作態度如此積極,指不定又該鬧脾氣,說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夏煙沒辦法解釋,她隻是想讓這個本子,盡可能地完美一些。

或許,這就是她寫的最後一個劇本。

老教授和愛人見到夏煙時也愣了愣,隨即又有些感慨,說難得看到現在的小年輕這麽認真。

許是因為這個,老教授跟她談論起問題的時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以說得上是傾囊相授。

夏煙大有收獲。

老教授和司柏燃的姥姥曾經是同事,知道夏煙和司柏燃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後,更是熱情,硬是留她在家中吃了頓飯。

事實證明,夏煙那段時間運氣著實不太好,禍不單行。

老教授住的這個小區有陽性確診病例。

三個人飯還沒吃完的時候,就被大巴拉去隔離了。

夏煙在車上給司柏燃打電話,司柏燃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地罵她:“你是不傻子,瘸著一條腿瞎跑什麽?跑出事兒了吧?到那裏誰照顧你?”

偏因為那幾天的疫情形勢嚴峻,這個小區的隔離點還沒在北京。

100輛大巴拉著他們,把1800多人轉運到了張家口集中隔離,住的酒店是冬奧期間服務過國際賽事的酒店。

天色漸漸暗下去,夏煙坐在大巴上,看著前邊的“太子城”三個字。

她恍惚想到,這座距離北京很近的北方城市,她曾經來過的。

隻是當時來張家口,沒有來崇禮,而是去了另一個叫“蔚州”的地方。

那是司柏燃的姥爺年輕時被下放的地方。

她和司柏燃在那裏待了將近半個月。

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打樹花。

滾燙的鐵水被匠人潑到城牆上,在夜空中綻放成璀璨的花朵,某個角度,又像是一隻涅槃重生的火鳳凰。

那景致比煙花還要燦爛。

那個冬天太過寒冷,那一年發生了那麽多不堪回首、令人痛苦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出國後,夏煙總會回想起在小城的那一幕,金燦燦的,好像能給人希望,給人溫暖。

再度踏上這片土地,她胸腔裏充斥著一種奇妙的情緒。

到了酒店後,司柏燃的視頻電話又打來。

夏煙給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司柏燃一直皺著眉。

“還好吧,沒有很差。”夏煙說道。她看過網上一些隔離點的照片,條件參差不齊,她住的這家酒店還算好的了。

司柏燃不想理她,可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一會兒把一個醫護人員的微信推給你,你有什麽事情就聯係她。”

“哦。”

他又叮囑了一大堆,夏煙乖巧地點著頭。

“手機記得充好電,我每天聯係你。”

“不能不接我的電話。”

“不能不回我的微信。”

夏煙聽到這兒,“噗”地笑了:“好了,不早了,你快睡吧。”

隔著一小方屏幕,司柏燃看著她,半晌,他低聲說道:“睡不著,想抱著你睡。”

夏煙看著他,一時也舍不得掛斷電話。

-

夏煙在酒店隔離期間,娛樂圈出了一則爆炸性新聞,接連好幾日占據頭條。

發展勢頭很猛的女星趙希希,被爆出被包養、當小三等各種負麵新聞。

她和博樂影視公司的老總在別墅窗戶前接吻的視頻被人拍到,那男人的長相已經不能用“其貌不揚”四個字來形容,而是醜到離譜,看一眼便讓人生嘔。

最致命的是,這男人有家室。

這段視頻在網上瘋狂流傳,被做成了各種整蠱的表情包。

一時之間,趙希希受到四麵八方的攻擊。

她靠著一部校園劇重新出現在觀眾的視野裏,展現給眾人的形象一向是清純、白月光、初戀風,除了女粉以外,還招攬了許多男粉。

這巨大的反差,讓一眾網友都無法接受。

而那些男粉罵得最是難聽。

鋪天蓋地的罵聲湧向趙希希。

在這一刻,無數網友化身為正義的使者。

夏煙一條條瀏覽過去,那些話術她是那麽的熟悉。幾年過去,網絡環境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來愈差。

她不是聖母,自然對趙希希生不起同情之心,可也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又有新的關於趙希希的八卦被曝光在網上。各種黑料,一輪接著一輪地往出倒。

趙希希的公關團隊到最後索性擺爛,連回複都不再回複。

蘭思唯打電話給夏煙的時候,提起這件事兒,兩人同時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蘭思唯說:“隻能說,因果輪回吧,況且曝光的這些事兒還是她真做過的。不過我怎麽越想越覺得覺得這事兒有你家司柏燃的功勞?”

她浸**於娛樂圈,熟知各種狗仔的套路,這麽大的瓜,不會像這樣沒有任何風聲就被爆出來。

“啊?”

“之前趙希希一直不被允許拍戲的,她傍過比博樂更厲害的後台,但都不行。”蘭思唯說著,“司柏燃這招兒厲害呀,先把她捧上來,再讓她跌下去。也是,當年她在演藝圈無名無姓的,被雪藏也沒什麽實質性傷害。”

掛掉電話後,夏煙愣了好久。

直到司柏燃的視頻電話打進來。

她看著他,問:“趙希希的事兒是你幹的?”

司柏燃正在辦公室裏,他轉了轉手中的鋼筆,說:“事兒當然是她自己幹的,但曝光出來的是我。”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一臉坦**。

“是不覺得我特壞?”司柏燃衝她笑著,一臉肆無忌憚。

夏煙搖搖頭。

他把鋼筆放到桌子上:“夏煙,傷害過你的人,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