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燃想象過很多次求婚的場景, 在裝點著鬱金香的房子裏,在好朋友們的見證下,他策劃一場盛大的求婚儀式。

亦或是隻有他們兩個人, 在一個深夜, 重新坐上船夜遊當年的定情湖。

他在船上向她求婚。

設想了那麽多,司柏燃卻從未想過他會在戈壁灘上向夏煙求婚。

已是淩晨時分。

他從北京趕來, 風塵仆仆,她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披著他扔給她的防寒服,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可那又有什麽關係?

司柏燃克製不住心底的念頭, 他等了太久,已經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星空下, 他啄著她的唇,無聲無息地把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再抬起頭時, 他問:“回北京我們結婚好不好?”

他的語氣那般溫柔繾綣,來時的怒意已不見蹤影。

夏煙被親得怔怔的,眼底蒙著水霧,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戒指上的那顆鑽石那麽大, 那麽閃耀。

好像她剛剛看到的星星。

不是說她摘一顆送給他嗎?

他怎麽又摘給了她。

夏煙似是感受到無名指承載的千斤重量, 沉重得讓她的手指無法正常蜷曲、伸展。

她終於抬起頭, 看向司柏燃, 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含著希冀, 在等待著她的回複。

夏煙眨眨眼, 她覺得自己一晚上看過了太多明亮的東西, 亮到她的眼睛發酸。

“不要。”她說著,把戒指摘下來。

司柏燃怔住,萬萬沒料到是這個答案。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清楚地記得,自然也記得上個月北京下雪那天,她在電話裏對他說:“隻是我不想結婚,你不要求婚好不好?”

她當時的語氣那麽懇切,說出的話卻是那麽的殘忍。

司柏燃覺得自己好像再次被拋到了半空中,像是很多年前,他和司楚婧在加州坐落日飛車時的感覺,落日霞光美到了極點,一向不熱愛這類項目的他卻在空中忐忑不安,被難言的恐懼包裹著。

如今的夏煙,就在他的麵前,他們住在一起,他隨時可以給她打電話、發微信,她不再是過去六年的時間裏,那個隻存在於照片中的夏煙。

明明應該欣喜,明明應該覺得幸福,可那恐懼感卻如影隨形。

司柏燃撫上夏煙的臉,把貼在她頰上的碎發拂開,問:“為什麽?”

“為什麽一定要結婚呢?”她反問,語氣裏有幾分茫然。

“夏煙,這麽多年,你還是從來沒有考慮過和我長久嗎?”司柏燃皺著眉,他的喉嚨已經沙啞。

他不是不了解她。

他知道,認識他之前的夏煙,不相信愛,更不相信愛可以長久。

可他相信。

他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可以帶著她,一起相信,讓她明白愛的美妙,以及,永恒的愛。

夏煙對他笑了笑:“司柏燃,長久不長久和結婚不結婚有什麽關係呢?這世上那麽多對情侶結了婚,可最終還是走散了。”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司柏燃說。

夏煙搖搖頭:“根本就沒有什麽永恒。”

司柏燃忽然陷入深深的無力感中,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他並非糾結於一張結婚證,可夏煙的態度令他心寒。

原來這麽多年,她依舊不相信。

“你愛我嗎?”司柏燃聽到自己問。

他忽然意識到,這麽多年,他從未在夏煙的口中聽到過她說她愛他。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隻是之前,這個問題被他刻意忽略掉。

司柏燃眼神炙熱,直盯盯地看著夏煙,讓她無處可退縮。

她倏地一笑:“司柏燃,我不和你結婚就是不愛你嗎?”

風吹得更甚,黃沙迷了兩人的眼睛。

那夜最終慘淡收場。

司柏燃隻在這裏待了一天,第三天的早上,他便告訴夏煙他要回北京了,問她走不走。

他問她的時候,語氣淡淡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似是不在意她的回答。

夏煙說一起走吧。

司柏燃這才抬起頭看她。

離開前,她去找姚折雪告別,姚折雪剛拍完一場戲,正在棚子裏休息,見到她,遞給她一瓶水。

“我一會兒走了,來和你告個別。”

姚折雪看著她,“哦”了聲,她忽然向外邊的方向抬抬下巴,問:“吵架了?”

那方向正衝著司柏燃。

他的車停在休息棚的不遠處,而他正站在車後備箱的地方,一邊等夏煙,一邊取東西。

“鬧了點分歧。”

姚折雪沒再繼續問下去,隻說:“他長得比他姐姐還要好看。”

“是長了張好看的臉。”

姚折雪收回視線,笑看著她:“不止臉好看吧?當年拍《煙雲》的時候,我見到你倆在一起,心想真是金童玉女,太般配了,可又隱隱覺得,兩人都長這麽好看,那麵臨的**也更多,是不是難長久。直到這次再見到你倆在一起,真好。”

夏煙“唔”了聲,沒回答。

姚折雪忽然壓低了聲音:“賀聲昨晚給我打了電話,王川嶼的事情,應該馬上就能解決了。”

夏煙一頓,手指慢慢蜷縮到一起,指甲陷入掌心,有細微的疼痛感傳來:“謝謝你,師姐。”

“不用謝我,我也是在幫我自己。”姚折雪笑笑,笑容有些蒼涼。

她又說:“周婷要是知道你們還念著她,應該會欣慰一點吧。”

“謝謝你,師姐。”夏煙再次重複。

-

4月一整個月都動**不安。

互聯網上充斥著有關上海疫情的新聞,封城生活仿佛變成一麵照妖鏡,人間百態、各種戲劇人生都被照了出來。

蘭思唯依舊被困在魔都。她最開始還每天堅持健身,到後來越發焦慮,給夏煙打電話的時候,無精打采。

直到4月下旬,一則社會新聞吸引了蘭思唯的注意力。

一個叫王川嶼的廣東商人,被以經濟詐騙、強`奸未成年、吸`毒等多項罪名逮捕。

同時,還有幾名官員跟著倒台。

這則新聞被上麵有意壓了下去,因而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評論區隻有幾個人留言,大罵這人是畜生。

蘭思唯手顫抖著,給夏煙打電話,那邊很快接通:“煙煙,你還記得王川嶼嗎?”

“嗯。”夏煙握著手機。

怎麽會忘記呢?

當年的事情,從來沒有人相信過王川嶼是無辜的,可他們沒有任何證據。

這麽多年,賀聲一直在查周婷的死因,從沒放棄過。

那些不堪的過往一點點被揭露時,觸目驚心,周婷生前所受到的傷害,遠超他們的想象。

而當初那個在走廊裏和周婷爭吵的男生,不過是王川嶼和他背後的人的另一個玩物。

賀聲是在2019年聯係上的夏煙,而同年,姚折雪的妹妹在美國去世,她生前接觸過最多的人,便是王川嶼。

當年周婷的事出了後,王川嶼便去了國外,而在第二年,他便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美國。

但由於生意還都在國內,他本人不得不長期往返於國內和國外。

王川嶼消停了沒兩年,便又原形畢露。他之所以這麽囂張,不過是因為背後的靠山強硬,他還時常給那些人牽線搭橋。

姚折雪聽說過當年周婷的事情,妹妹去世後,她找到夏煙。

夏煙、賀聲、姚折雪三個人,就這樣被湊到一起。

這之後,夏煙在美國暗中調查王川嶼這幾年的所作所為,而姚折雪周旋於重新回到國內的王川嶼身邊,一點點搜集他犯罪的證據。

時隔多年,這樁案子終於可以畫一個句號。

夏煙坐在飄窗前,懷裏抱著抱枕,空****的房間裏正放著音樂。

“讓它淡淡地來讓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

這是周婷在他們麵前,唯一一次唱過的歌。

-

司柏燃依舊住在夏煙租的小房子裏。

月末的時候,他給她轉過去8000塊錢。

夏煙疑惑地問:“幹嘛?”

司柏燃則在微信上回了她兩個字——房租。

還在鬧脾氣。夏煙心想。

怎麽能這麽難哄?

自從從戈壁回來後,司柏燃便一直這樣。

兩人之間的狀態,說是“冷戰”也不太貼切,因為司柏燃依舊每天早上給她做早餐,在微信上她問他什麽,他也會回複。

有時候晚上,他們還會做`愛。

可耳鬢廝磨的時候,總覺得比以前少了什麽。

他冷冰冰的,笑容也少了很多。

夏煙把8000塊錢收下,回他:“還有水電費,一起交一下。”

司柏燃把這條語音聽了好幾遍,氣得咬牙切齒。

這次,他直接轉給了她80000.

夏煙沒收,回他兩個字——幼稚。

晚上,司柏燃從公司回來,夏煙正抱著Dollar坐在沙發上看電影,聽到他進門的聲音,頭也沒抬。

還是Dollar先對他叫起來。

司柏燃走到沙發邊上,從她懷裏抱起Dollar,也不看她,隻對Dollar說:“今天開心嗎?”

Dollar嗚嗚叫了兩聲。

“不開心呀?是不是因為這房子是不是太小了,玩得不痛快,那爸爸帶你回大房子住好不好?”

Dollar又叫起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忽然,一隻臍橙砸到他身上,又滾落到地上。

夏煙扔過來的。

司柏燃看她:“怎麽了?”

夏煙:“嫌棄我這兒?那趕快把你的東西拿上走人。”

“Dollar姓夏,得留我這兒。”她又補充一句。

司柏燃沒料到會聽到這麽一句話,他又氣又笑,把Dollar放到地上,走過去,沉沉地望著她。

“幹嘛這麽看著我?”

司柏燃用膝蓋頂開她的腿,手掌覆上她的腳踝,漸漸往上,像是在摩挲上好的絲綢。

“回國這段時間,你把我當什麽?炮`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司柏燃此刻的眼神非常危險,夏煙不禁向後靠了靠:“你說的要走,又不是我說的。”

她在家裏穿的睡裙,薄薄的一層,正方便了眼前這人胡作非為。

司柏燃挑開裏邊那層薄薄的布,笑道:“你那房子不是裝修好了嗎?我說搬去那裏住。”

夏煙一怔。

司柏燃忽然用力一按,聽到她嘴邊溢出呻`吟。夏煙羞紅了臉,又氣又惱,那隻手卻不盡興似的,繼續探入。

“說話,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麽?”他唇邊雖然掛著笑意,但語氣非常凶狠。

夏煙很少看到這樣的司柏燃,她覺得,自己如果敢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司柏燃一定能讓她後悔欲絕。

“男朋友、男朋友!”她喊道。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司柏燃最想聽到的那個答案,但他沒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他心中悶悶的,有一塊空缺,怎麽也填補不上。

可他知道,缺失的那一塊,在夏煙手裏。

她不給他,故意看著他難過,看著他落魄,看著他發狂。

司柏燃鬆開她,轉身一個人去了衛生間。

這房子太小,小到吵架生氣了也沒什麽躲避的地方。

他在水龍頭下洗著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眉頭緊皺在一起。

衛生間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司柏燃沒側頭,他在鏡子裏看著夏煙。

她站在他的身後,也從鏡子裏看著他。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洗完手,水龍頭被關上。

司柏燃抽出紙巾擦手。

忽而,腰間多了一圈手臂。

夏煙從身後抱住他,她攬著他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背上,溫聲問:“司柏燃,你生完氣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