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紫衣連忙抹了一把眼淚,歉然道:“真不好意思,大勇哥,我就是忍不住,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以後,幸福會一直陪伴著你的。”張大勇微笑著看著她。

容易滿足的人將更容易得到幸福,不是嗎。

紫衣低下頭,不再流淚,臉上隻餘燦爛的笑容。

“吃吧,多吃點。”張大勇一次又一次,親手為小女孩夾菜,自己倒沒有吃多少,看著她輕聲答應,小心翼翼地夾起幸福的菜肴,用心地咀嚼每一份味道,他就已經飽了。

唐小莉說他偉大,他不覺得,他慚愧,慚愧為什麽不早一點幫助任紫衣的家庭,那樣,或許她的父母就不會因為對生活絕望而自殺了。

那天接到電話帶給他的衝擊,直至現在還沒有消散。

父母之愛,是人類最偉大的情感。他理解任紫衣的父母是因為不想繼續拖累她,所以雙雙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他不認為那是正確的選擇,因為那樣的傷痛很可能並非幼小的任紫衣能夠承受的,父母之逝,也許會是她一生的夢魘。

她沒有做出過激的行動,真是萬幸。她的確有著堅強不撥的精神。

吃過飯,張大勇趁任紫衣收拾飯桌時,進屋打量了一下任紫衣的家。

相對於普通農村人家寬大的住房,她家隻有兩室一廚,都很狹小。頂棚糊著報紙,牆麵斑駁失修,室內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正合適。這處山區已經通了電和自來水,但她家竟然連台電視機都沒有,唯一的電器隻是一台半新的電飯煲,家具也不知使用了多少年。

但是,盡管家境如此,她的家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從裏到外都很整潔。有一個房間明顯看出是她的少女閨房,室內的擺設和色調搭配顯示了她玲瓏的心,被褥是紫色的,幾個剪紙小飾品也用紫色的彩紙包著,處處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望著那些剪紙飾品,他發出由衷的讚歎。無論是火紅的福字,還是金色的風鈴,或者綠色的竹林,個個都那麽漂亮,那繁複、獨具匠心的樣式,讓他看了眼花繚亂。

“大勇哥,”身後響起任紫衣好聽的童音,“我隻會這個,本來想給你寄去一份,可是試來試去,總沒有滿意的作品,所以拖到現在,請別怪我。”

張大勇搖頭:“怎麽會,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我會等著,你一定要送我一份最漂亮的剪紙哦。”

任紫衣高興地應道:“嗯。”

從開始到現在,張大勇沒有一句勸慰她的話,但從行動上,他始終不忘引導她、開解她,讓她重新燃起生活的信心,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

貧窮並不可恥,苦難也無摧毀性的力量,關鍵在於人心。

任紫衣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樣,對自家的窮困她沒有一絲羞赧的意思,既不做作,也不耿耿於懷,她是一個自尊、自愛的少女,所以他相信她會堅定地走下去。如此,他此來就算圓滿完成任務了。

不過……

他心下一動。來的路上,在飛機上的一個想法又湧了出來,這想法一旦湧出,就不可抑製,而且以他的能力,實施起來沒什麽難度,鑒於她的前途著想,替她安排這一步吧,答不答應由她自己選擇,起碼自己心意到了才行。

他轉過身道:“小衣,為了你的前途,我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任紫衣就在他身後,聽他說得鄭重,知道事情不小,連忙點頭:“大勇哥你說。”

雙方距離很近,這一細看,張大勇才發現任紫衣麵部線條很柔和,配合明亮的雙眸和小如櫻桃的嘴唇,竟然長得非常美麗,明顯是個美人胚子。平時可能營養不良造成的瘦削和難看的膚色掩蓋住了她的底蘊,這是一塊純潔的、未經雕琢的樸玉啊。

任紫衣見他怔怔地望著自己未說話,略有不安地輕叫道:“大勇哥……”

張大勇回過神,“啊啊,嗬嗬,小衣,想不到你長得這麽漂亮,把哥哥都看呆了,哈哈。”

任紫衣畢竟是個小女孩,怎能不愛美,跺腳嬌嗔,“哎呀,大勇哥——哪有嘛!”

兩人相視而笑。最後一點陌生和隔閡,也就在這一笑中消失無蹤。

張大勇讓她帶著出去逛逛,路上,一邊望風景,一邊把自己的建議和她說了,很簡單,他要帶她走,去他身邊讀書,讓她享受更好的教育和生活,至於戶口和入學等問題,他家親戚幫得上忙,不足為慮。

任紫衣很意外,也很高興,這裏已經沒有了讓她眷戀的元素,張大哥人好心善,外麵的世界又那麽精彩,隨他走是好棒的主意,但是……

她猶豫再三,歉然道:“大勇哥,感謝你的建議,但我還是不出去了。”

張大勇仰頭看看山頂,接著望向女孩。

這裏已經離她家的居民區頗遠,山上的氣溫總要比山下低一些,雖然她衣服穿得不少,小臉還是凍得發紅,倒讓她的臉色變得正常了些。瞧她低個小腦袋,躲閃著自己的目光,明顯言不由衷。

“是因為擔心錢的問題吧,”張大勇一笑,“完全沒必要,這些我都考慮過了,到了那邊你還可以賣剪紙作品,那價格絕對會讓你吃驚,沒多久啊,沒準你就成小富婆了,我得朝你要錢花呢,哈哈!”

任紫衣聽了,倏的抬起頭,眼睛裏閃過的光亮令天地失色,“真的!大勇哥,你別騙我!”

“怎麽會,小傻瓜。”張大勇知道事情成了,心情大好之下,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摸上了才醒悟這個動作有點唐突了。

紫衣羞澀地低下頭,捏著衣角道:“那……我願意跟你去。說實話,雖然山裏人大都心地好,可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我……我怕……”

堅強隻是一種麻醉。她,畢竟是一個14歲的小女孩!

感受著她心底裏的孤獨與無助,張大勇忽然做了一個自己也吃驚的動作,張開懷抱,將她攬入懷中。

“大哥!”任紫衣纖細的胳膊繞到他背後,用全身的力氣抱緊他。她沒有流淚,淚已幹,有的,隻是濃濃的感動。

新的希望,在小女孩心底無限滋生。人間,真情永遠。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悠悠揚揚飄下了白雪,慢慢將山上猶綠的鬆林漂成白色。

任紫衣放開張大勇,舉著小手,快樂地又蹦又跳。本地即使是在山上,也很少看到下雪,這是否是一種吉祥的預兆?

歡笑是可以傳染的。張大勇微笑著看著她,真想和她一起舞蹈,可惜他年齡已過,覺得自己要是那樣做,有點裝嫩的嫌疑。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遠處某棵大樹後麵有個人,正探著頭往這邊瞅。那人黑黑的臉,年紀在二十歲左右,身上竟然隻穿了件西服。

任紫衣雖然在玩,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張大勇的動靜,見他發呆,忙跑到他身邊問什麽事。

張大勇指指那邊,“你看,那個人是不是找你的,怎麽穿那麽薄,不怕凍死啊。”

任紫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那人已經從樹後走出,向這邊走過來。

“啊,是他!”

“這人有問題?”張大勇注意到她一臉厭惡。

“嗯,”任紫衣向他靠近一點,低聲道:“這人也是我們山上的,從十二歲就在外麵打工,他……不是好人,上次回來看到我,就說要和人家處對象,還找人說媒,人家不理他他還纏著,不要臉!”

張大勇撲哧一笑,拍拍她的肩,“那有什麽的,窈窕淑女嘛,小人也好逑啊。”

任紫衣瞪了他一眼:“大勇哥!”

“是是。”張大勇不敢再和她開玩笑,舉手告饒,“沒事,有我呢,看我的。”迎著那青年走去。

那青年卻根本不理他,直勾勾地盯著任紫衣,心痛地道:“紫衣,我都知道了,這不趕緊趕回來看望你,你還好嗎?紫衣,答應我,和我過日子吧,有我保護你,沒人敢欺負你!”

說著,他狠狠瞪了張大勇一眼。

張大勇心想我靠,我倒成了欺負人的啦,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不過這家夥的語言竟然很溜,不愧是在外麵混過的,換作普通小姑娘,沒準真被他感動了呢。

然而任紫衣是何等人物,隻聽她用那比冰雪還要冷幾分的聲音道:“何誌強,請你不要再說這種話,大家雖然鄰裏鄉親住著,我家和你家卻沒什麽來往,我更是不認識你,請別再騷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