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秘書有些於心不忍,他說:“夏小姐,如果難過,你就哭出來,憋在心裏,是會憋出毛病的,你不哭,身體和精神都會承shòu不住的……蘇總還年輕,也許他會恢複過來,也許明天他就能醒……”

夏歆仍舊沒有哭,她所有的眼淚都幹涸了,她重複了一遍又一遍那三個字“我會等”,她慢慢的,似是毫不在乎,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他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他一輩子不醒,我就等他一輩子,我們這一生辜負對方的太多,他等了我這麽久,我也要等他一輩子。”

其實夏歆也很難過,她還記得蘇馳對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的那個笑容,平靜到絕望,她都來不及告sù

他,她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qì

去愛他,她不是不要他的愛,隻是覺得自己背負著父親和哥哥的死亡,太沉重,重的她被迫放qì

,自己的愛情。

她也沒有來得及說,那個孩子真的是他的,那天她在阮廷堅的水中下了藥,幫他擬了那個宛如真實的夢,他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發生,她隻是想要他知dào

被背叛的感覺,她愛他,從未改變過,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等他,她不知dào

這是時限有多長,但是她會一直等下去。

那時候的她不知dào

,決定等他的那一刻,是她人生蒼老的開始,他沉睡的那一瞬,終結了她的一生!而今仍然芳華的她,已是長發如雪。

他說過,他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她記得以前和他一起看《霸王別姬》,裏麵有一句台詞: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夏歆在醫院守了一夜,醫生告sù

她,如果手術後四十八小時還沒醒,以後醒的幾率就很小了。

她守在她的身邊,看著護工工作,她試著反複叫他的名字,跟他說以前的事,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緊閉,修長的睫毛隱約遮住他的眼,他的臉色蒼白的沒有絲毫的紅暈。

不管她和醫生怎麽努力,蘇馳在四十八小時之後,仍然昏迷著,而且有顱內感染的情況出現,外科再次會診,夏歆看著醫生拿著的片子,身體一直在發抖,她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也許,蘇馳這一輩子,恐怕再也醒不過來了。

黃秘書每天都來醫院看蘇馳幾次,最後一次,他是來勸夏歆的,因為夏歆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

黃秘書說:“夏小姐,請你振作一天,即使蘇先生醒了,也不希望你這樣,現在還有一件事,蘇先生在去救你之前,已經將他準bèi

好的材料送往警察局了。”

“……”

他看夏歆沒有反應,又接著說:“材料裏清晰的記錄了當時他和阮廷堅父親,已經湯泉,是怎樣謀害你的父親的,包括夏小姐,你當時的股票操縱案,他也承認是他將你軟禁起來,所以你的死亡,不是刻意的隱瞞,我想,一會兒,大概會有警察過來調查,夏小姐最好先做好準bèi

。”

黃秘書沒有呆多久就走了,因為蘇馳出事,公司裏都亂成一團,他必須趕回去,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他臨走的時候,塞給夏歆一封信,是他整理蘇馳的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發xiàn

的。

她隔著玻璃看著他,信紙還是很新,隻是褶皺的厲害,字跡是他特有的淩厲。

小歆: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你了,我記得我以前連名帶姓的喊你你總是嘟著嘴,很不滿yì

的樣子,後來,我便換你小歆,我還記得你當時的那個笑,像得到了全天下的幸福,傻傻的模樣。

我昨晚又夢到你了,可是你還是不願意見我,隻是背著我站在遠遠的地方,觸不可及,其實,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我常想,如果我一直不知dào

真相,那我們該有多幸福啊,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藥,我會放qì

所有的東西去交換。

我知dào

你恨我,所以我要將屬於你的東西都還給你,你要的夏氏,隻是,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的家庭,我無法償還了,我能做的,隻是用我的下輩子去懺悔,我一直忘了對你說的兩句話是“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好了,今天就說道這兒吧,我該睡了,雖然你不願意見我,可是我更加舍不得夢不到你。

晚安。

夏歆的手無力的垂下來,隔著玻璃望著裏麵睡著的蘇馳,她幾乎失控,她踉蹌的倒退幾步,背靠著牆,似乎再也沒有力qì

站穩,她用手捂住臉,身體慢慢的蹲下去。

她不知dào

自己在那裏呆了多久,偶爾有過路的腳步聲,她也不再意,她的神智,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警察局的人不一會兒就趕來了,因為蘇馳還在ICU,不能帶回去問話,他們便將夏歆一個人帶走。

也許是黃秘書早已打通好關係,整個審查過程,倒也不是困難,隻是夏歆受了刺激,很多問題,警察需yào

問很多遍,她才能反映過來。

具體的操作她不知dào

,隻是沒有呆了很久,警察就將她放了出來,剩下黃秘書安排好的律師在那裏處理剩餘的事務。

易沁來醫院看過蘇馳一次,她和她並肩站在玻璃前,她從未想過,她們有一天會這樣平靜的相處,她曾經是那樣的恨她。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蘇馳,那樣的驚鴻一瞥。”

“就是那次的相遇,讓我有了欲望,我是易家大小姐,從小到大,什麽東西要不到,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讓我要不得,愛不得,恨不得。”

“我從前常想,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可以讓他癡迷至此,見到你,我才知dào

,原來是這樣的普通,雖然你長的也很美,可是我也不比你差,那時的我又想,這樣的女人憑什麽霸占他的心那麽久,慢慢的,嫉妒,不敢,憤nù

,所有的情緒都隨著你的出現而滋長,明明,我是那樣的愛他啊,為何,最後,卻將他便成了這個模樣。”

易沁似乎一下蒼老了許多,眼神裏空洞沒有任何的情緒,她平靜的訴說,卻也隻是想說說而已。

“我現在才知dào

,有的人愛一個人,即使對方不愛自己,卻仍舊希望對方平安幸福,蘇馳就是這樣,你和阮廷堅在一起了,我那麽了解他的痛楚,那麽的感同身受,可是他從未想過傷害你們,他知dào

自己給不了你幸福,所以,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阮廷堅身上,他明明知dào

阮廷堅父親的事,可是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她情願你一直這樣被瞞下去,就是因為他對你這樣,我最終才會發瘋,傷害你的事情,我隻想對你說,對不起,我這次來,不是祈求你的原諒的,隻是想告sù

你,這一次,我們都輸了,我明天就要回香港了,我想,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夏歆,再也不見了。”

易沁走的時候,夏歆一直很平靜,自從蘇馳昏迷之後,她一直很平靜。

又過了幾天,ICU可以進去探視了,人來了又走,隻是蘇馳仍然像那個晚上一樣,躺在病**,毫無知覺,醫護人員走來走去,他隻是躺在那裏,無聲無息。

夏歆在門外看到阮廷堅的時候,一點也不意wài

,她將手中溫好的雞湯放在病床前的櫃子上,幫蘇馳掖了掖被角。

她對身後的人說:“你回去吧。”

阮廷堅說:“我有件事想和你說,現在說,不知dào

來不來的及。”

她仍然很平靜:“你說吧,我聽著。”

“其實蘇馳當年不是故yì

陷害你的父親的,他因為知dào

了真相,所以去買醉,正好碰到了我的父親,我父親將灌醉的他帶到包廂裏,他喝醉了,也不知dào

對方是誰,就把心裏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當時,你爸正好想收買我們星美,我父親就拿了這件事去威脅你父親,從頭到尾,蘇馳都沒有真的做過什麽事,你父親,不是因為公司,是因為愧疚才跳樓自殺的,至於後來那些事,都是蘇馳不得已做的,我不知dào

他為什麽這麽做,我想,我也永遠都不會知dào

了,這些事情,都是我在父親的日記裏發xiàn

的,對不起,一直瞞著你,我想蘇馳這輩子最後悔的是那天喝了酒,無意中,背叛了你們。”

夏歆震動的看著他,良久之後,她吸了一口氣,笑著說:“謝謝你,即使你不告sù

我,我也不打算介yì

了,父親一直將蘇馳當做親生兒子,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後來才明白,他是愧疚,爸爸和哥哥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過的幸福快樂,而不是活在他們死亡的陰影裏,而我現在才知dào

,我所謂的幸福隻關兩個字,那就是蘇馳,隻要他能醒過來,我什麽都不在乎。”

阮廷堅走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讓我可以有那麽斑斕的回憶。”

夏歆卻再也沒有轉過頭,看他。

那個叫肖涵的女人也來過,她的麵容枯槁,完全不像是花樣年華的女人,隻覺得滄桑的可怕,她的嗓音也很低沉,沙啞的有些陰冷,像是哭得太久,已經將嗓子哭壞了。

她隻是看了一會兒,淡淡的說:“請你照顧好他。”

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她才聽黃秘書說,雖然易沁證據確鑿的被抓大警局,但是因為易家勢力太大,被壓了下來,她父親將她帶回香港,隻是她的名聲已經毀了,恐怕以後的日子,是不好過了,至於阮廷堅,接管星美之後,公司被管的日發的好了,肖涵終究是恢複了神智,湯泉因為參與了五年前的事情,被判六年坐牢,肖涵隻是笑笑,平靜的等他,至於蘇氏的股份,因為蘇馳的另一個準bèi

,現在又回到了夏歆的手中,當然,這些都隻是後話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蘇馳蘇醒的可能,越來越渺茫了。

夏歆每天都要處理很多蘇氏的業務,她終究還是沒有把公司的名字改過來,她知dào

,這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yào

了。

她習慣每天去醫院,為蘇馳擦洗身子,他有輕微的潔癖,她不敢想象,他以後醒來,卻發xiàn

自己渾身髒兮兮的樣子。

最近公司恢複正軌,事情也越來越多,她常常累的打盹,這天在病房裏,替蘇馳洗澡,她就開始念叨:“我今天又做了紅燒肉,隻是有些焦了,可能有些難聞。”她喃喃:“你以前總說我不會煮飯,我練了一年多了,手藝越來越好了,甚至黃秘書都說我做的菜好吃,隻是和你的相比,還很遠呢,我下的廚,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嚐到的,你要是想吃,就趕緊起來吧。”

房內就一片寂靜。

**的蘇馳還是安安靜靜的,不為所動。

“今天不起來的話,以後就沒得吃了,我現在很忙的,不是每天都有幾乎下廚的。”

隻是她的的威脅似乎沒起什麽作用,她歎了口氣,脫下大衣坐到床邊,把手放到他臉上:“你什麽都不吃,會越來越瘦的,你看你以前引以為豪的八塊腹肌都沒有了……在這樣下去,我都快移情別戀了……好了,好了,我不威脅你了,我明天還會煮給你吃的。”

“我給你講講公司的事情,好不好?”

“我今天才發xiàn

,黃秘書終於見到春天了,他都這麽大的年紀了,竟然還能遇到真愛,真是不可思議啊,肯定是你以前壓榨他太厲害了,所以才一直沒有機會戀愛,你啊,真是壞蛋。”

她冰涼的手指摸過他沈靜地閉著的雙眼,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睜開眼睛呢?

她講了很久,直到自己的口都有些幹了,才停下來,看了看表:“今天……先到這裏為止吧,你怎麽還不肯醒呢?”

他靜默著。

“我知dào

了,那明天再來看你。”

這樣的獨白,已經重複了一年多了。

她每天重複著一樣的事情,卻毫不在意。

她平靜地說,他就安靜地聽,其實這種時候也挺幸福,就好象她曾經期盼過的,老了以後兩個人靠在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隻不過現在他不小心睡著了,隻剩下她一邊摸他的頭發一邊自言自語。

這樣,真的,也不錯。

從起床到現在一直下雨,交通不好,在路上差點出事,還好司機躲閃的快,她才能安全到達醫院。

就快出事的那一瞬間,她也想,如果死了多好,是不是就可以在某個地方遇見他,其實死是無所謂的,這麽空****的生活。

可是她不能,她要替他活下去。

“今天下雨了,你有沒有打算醒過來呢?”她笑著看他平和的無表情的臉,“你真的睡了很久了,就算再困,也該起來做點運動才對啊。”

“今年的營業額比去年還要高出百分十呢,”她有點得yì

,“我很厲害吧?隻要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做得到,我終於可以不依附你了呢,你有沒有為我自豪一點點呢?”

“要吃蘋果嗎?”她拿起水果刀,挑了個蛇果,“我已經可以削得很漂亮了,甚至一個下來,皮都不會斷。”她苦笑,“都練了一年多了……”

每天買好他喜歡的水果,如果氣溫有大起落就給他帶衣服,無論是什麽樣的天氣都要來醫院看他。

她隻是執著的等著他醒過來,雖然不知dào

會是什麽時候,但也許就是下一秒。

所以她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專注地看他的臉,希望能找到一點點表情變化,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削完這個蘋果你就醒過來好不好?”她微笑地看他,“如果你醒了,我就真的愛你一輩子……我們還有時間的……我們去東京看櫻花好不好?或者去巴黎?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好不好?”

他靜靜躺著。

她疲倦地收起累人的笑容,彎下腰摸他的臉。一遍一遍輕輕撫摸。

她,好象是一瞬間就蒼老了,從他滿身是血的那個時候起。

她緩慢的動著鋒利的刀刃,薄薄的蘋果皮越來越長,一直拖到地麵上,卻一直沒有斷裂,手平靜沈穩,好象從刀刃下麵紛紛落下的,除了果皮,還有漫長得讓人空虛的時間。

“小歆。”

每天她都希望能聽到他這樣叫她,可是從來沒有實現過。

“小歆,小歆。”

手抖了一下。細長的血絲沿著傷口慢慢滲了出來,她緊緊盯著手指上的血跡,手有些發抖,不敢轉頭。

“小歆。”

她幾乎是倉皇失措地回過頭去,他的睫毛微微抖動著,他看著她,目光卻毫無焦點,似乎隻是看到一個幻影,隻是嘴一直囁嚅著。

“小歆,小歆。”

夏歆今生今世,再也沒有聽過比這個更美好的話語,她終於放任自己,讓眼淚滂沱。

暴雨不知何時停止,窗外一片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