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有些事情不能隨便忘掉”

林真借著酒意,倔強頂撞起大叔來。從大叔剛才發出的歎息聲中,已經聽得出來這位藏族鄉長的三觀很正。他從廖叔叔的老戰友那裏得知了林真在廈門惹禍的經過,顯然沒打算在是非對錯上偏袒林真,他隻是歎息著勸她忘記不愉快的過去。

這就是說,在紮西大叔的眼裏看來,林真此刻是個人品有點問題而且犯了過失的失足女青年。

難怪前世的林真一個人在此地呆了半年之久,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單身漢洛桑大哥明明一直沒有女朋友,卻從來沒想過近水樓台搶先一步追求她。前世的林真渾渾噩噩從未想過這些細節,現如今閱曆多了,頓時就看出來紮西才讓和洛桑父子兩個,其實一直是把她當作問題少女來看待的。

林真雖然猜到了藏族鄉長一家子側目斜視的態度,卻並不生氣,反而更多一份感恩之心。因為紮西一家人對她一直很好,一邊側目斜視著她的失足前科,一邊堅持不懈地付予不求回報的關心和善待。這要比單純的熱情款待一個毫無缺陷的漂亮女生,更加難能可貴。

“紮西大叔我說我跟你前世就認識,你信嗎”林真從大叔那裏拉不到同情票,隻能單刀直入,直接把主題挑明。

大叔楞了楞,一時沒想通話題怎麽忽然就跳轉到了這裏,隨即又想到大家都是喝得半醉之人,聊天的時候自然漫無邊際的瞎扯,於是嗬嗬笑道:“當然你既然這麽說了,我肯定相信。”

藏家本來就相信輪回轉生說,大叔一點也不驚訝前生曾有過一些什麽緣分。不過,他卻很不當回事兒的當個笑話來講:“按規矩,轉世輪回的時候,起碼要先做兩世的花草蟲魚或者畜生,直等到果報應了,才能夠在第三次轉世為人。就算上一世咱倆認識吧,很可能你是草原上一朵美麗的格桑花,我卻是路邊上一頭正在拉屎的犛牛”

頓了頓,才抖開包袱道:“拉出來的那砣大糞。”

起先林真還在納悶為什麽忽然扯到花兒和犛牛,到這時才發現這位大叔竟然愛玩抖包袱這一出。不得不承認這位大叔雖然心好,素質卻很糟糕。吃飯喝酒的時候說這個,不覺得惡心人嗎再則,鮮花和牛糞,這可是一種經典搭配的曖昧組合啊。身為鄉長,在1990這個比較保守的年代,他不知道女同誌是會犯錯誤的嗎

林真皺眉瞧了瞧對方臉上的神情,似乎是爛漫無心的樣子。好吧,看來他不是故意的,人家根本沒往那裏去想。那也就隻好不予追究。

“別開玩笑啦。我說認真的”林真擺出嚴肅臉,輕怒薄嗔道:“大叔請你認真聽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好我豎起耳朵聽著。”大叔放下了手裏的酒杯,右邊的一隻耳朵竟然很配合地動了兩下。這大叔太調皮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不正經的。

這時候,洛桑的舞已經跳完,卓瑪和央金也不再唱歌,都回到屋子裏,圍坐在長長的一張大桌子旁邊。

這是一條整塊原木簡單剖開之後用大鐵釘緊固而成的長方形巨大條桌,紮西才讓大叔和林真坐在這一頭,那三姊弟遠遠地坐在另一頭。因為距離挺遠的,他們並不覺得會失禮打擾了別人的拚酒比賽。

“杯子可別放下啊大叔”林真勸酒:“先幹了手裏這一杯,我再接著說。兩位姐姐和洛桑哥哥,也都過來坐吧。坐得近些,我講故事的時候膽子也會更大些。”

此話一出,大家都猜到這姑娘大半夜的要開講鬼故事了。

林真帶頭先幹為敬,紮西大叔不肯示弱,也就手到杯幹。

洛桑第一個跑過來,緊緊地挨著林真旁邊坐了下來。卓瑪和央金兩個,明明比洛桑的歲數更大,卻顯出有些兒怯生生的樣子,低著頭不敢走,又伸手捏著領口或者袖口,一副小媳婦兒惶恐不安的樣子。

“姐姐們不用怕”林真一副喝高了的樣子,豪邁拍著胸脯擔保道:“我前世被那些壞東西害死過一次了,照樣轉生來到這裏,照樣活生生地坐在這裏喝酒說話。還有什麽好怕的咱不怕”

這一句話石破天驚,頓時就令所有人緊張起來。藏家兒女天性古道熱腸,關心別人的安危,勝過於關心自己。蠻荒落後山區人民獨有的淳樸特質,這一刻立即被林真瞎掰出來的靈異故事所激發,卓瑪和央金兩個一時忘記了害怕,一前一後的走近了來。仔細瞧著林真,想要聽她的下文。又盡量擁擠的坐在最近的距離上,擺出一副抱團取暖,共禦夜間寒冷的架勢來。

偌大的一張桌子,長長的兩張板凳,原本能夠容納十五到二十人舒適坐下的寬敞位置,大家都不肯分散去坐,卻緊緊地擠在了條桌的一端。寧願舉手投足間更加局促不便,也要緊緊地彼此相靠在一起。他們原本都是害怕鬼故事的,但是此刻,卻不想各自逃走,更情願緊緊地擠在一起,共同麵對。

林真的心中又有了那種溫暖的感受,鼻子一酸又想要哭出來。她重生時雖然帶來了44歲的知識和記憶,可是這具身體依舊還是青春的,荷爾蒙什麽的依舊是20歲的那個濃度。內心情感和神經線,依舊敏感脆弱。

“這件事情要從哪裏說起呢”林真慢慢地調整自己的情緒,盡可能風輕雲淡去講述一個旁人的故事。

“反正,在前世,我就認識才讓大叔,認識卓瑪和央金姐姐,也認識洛桑哥。”

“我知道才讓大叔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為莽撞跌落馬背摔斷了第幾根肋骨,也知道卓瑪和央金姐姐胸前佩戴的銀質嘎烏裏頭,私下藏著誰的名字和照片。還有洛桑哥哥”

嘎烏是個銀色的盒子,在紛繁複雜的一大堆藏飾之中最容易遭人忽視,但這隻小小的盒子卻是每一個藏家女兒心中最重要的寶物。按照藏家的規矩,嘎烏本來是用來存放菩薩的繪像和經言,為了表示把菩薩和菩薩所說的話,鄭重其事地放在心上這樣一層意思,虔誠的藏家女兒總是把銀質的嘎烏盒子,用銀鏈子串起來,巧妙懸掛在剛好最貼近心髒的位置。

可是,當藏族姑娘開始戀愛的時候,忍不住就會把另外一個俗世男子的肖像和名字放進去。那個青年男子才該被放在最貼心的地方。

這算不算一種瀆神的舉動呢聰明的藏家姑娘既不願意瀆神,也不肯為難自己的真心,於是想出了一個聰明的辦法:可以隨身攜帶兩隻嘎烏盒子。

一隻放著菩薩,一隻放著愛人。

藏家女兒的嘎烏裏麵藏著的,也就是她最秘密的那樁心事。

林真初來貴地,乍然間什麽都知道了,這就毫無懸念地證明了,她所言非虛。她前世曾經與此地結緣,她上一輩子就認識和熟悉紮西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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