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人家性情忠厚,既然心裏頭真的信了林真說的,嘴上也就不再抬杠。大家都省去了“你怎麽知道的”、“這種事情會不會很不科學啊”諸如此類的盤問環節。

紮西一家人翹首靜候林真繼續說出她的下文。

林真的心裏暗自慶幸,還好這是藏家山區。換做是科學昌明的大漢族城市文明環境下,少不了又要麵對各種盤詰,並艱難做出許多申辯和說明。

和紮西一家人相處的感覺真好,你說什麽他們就聽什麽,不管信或不信,總之都會認真把你要講的話聽完。如果不是藏家牧民的生活方式實在太過原始,很不講究清潔衛生的話,林真還真的情願跟著紮西一家一起,過上一輩子。再也不嫁給什麽狗屁腹黑總裁。

“倘若我說:我的前世就認識才讓大叔,也認識卓瑪和央金姐姐,也認識洛桑哥哥的話,你們肯定不敢相信。但這確實是真的。這並不是我要說的重點,重點在後麵”

“重點是:我的前世被人害死,而害死我的那個凶手,暫時和你們都不相識。日後,你們肯定慢慢會認識他的。今生,我和大叔,和兩位姐姐,還有洛桑哥哥,有幸再在這裏重聚,我很慶幸。我喜歡你們,也盼著你們能像前世一般的喜歡我。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阻止那個凶手繼續作惡。”

說到這裏,林真停下來,自取了一杯酒一口喝掉。然後仔細觀察著各人臉上的反應。畢竟,對於他們來講,林真還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漢族小姑娘,她還是陌生人。一個陌生人忽然之間語出驚人,林真有點擔心他們會產生排斥情緒。

不過,隻要說起前世盧天民背著她害死廖凡這件事兒,再加上林真自己慘遭廖遠毒手這件事兒,她的心情立刻冷若堅冰,頭腦也清醒了不少,酒量遽然大增,感覺起來貌似再喝上個八杯十杯的,都不成問題。

看樣子很有希望喝完這一塔子的青稞烈酒。

但願藏家牧民們說話算話:能喝完這塔酒的,就是親如一家的自己人。

大家忽然之間都沉默了,紮西一家四口人都在低頭思索,隻有卓瑪和央金姊妹倆偶爾附耳私語幾句,似乎在商量著什麽。才讓大叔和洛桑大哥都沒有出聲。

林真慢慢地端過下一杯酒,繼續喝著。

才讓大叔歪著腦袋數了數剩下的杯數,然後,也隨手取過一杯,默默地幹了。他好像想要說點什麽,卻不擅表達,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麽去說。

洛桑是一家人裏最年輕的男性,他終於沉不住氣,皺眉問道:“那個壞人,是個怎樣的人我應該殺掉他,還是揍他”

林真的心下忍不住為之輕歎:哎我的洛桑大哥你終究還是太過老實了一點。你和我這樣一個漢族女孩子,今日不過初次見麵。人家貿然開口求你幫忙去殺人,你覺得萬般為難,原本才是正該有的反應。感到為難的時候,你其實可以直說你很為難幹嘛非要勉強自己去做傻事兒

今生的林真能夠了然洞悉世人常有的各種心態,洛桑這時候和林真根本就不熟,根本談不上為她去冒險拚命。洛桑這時候第一個冒出來表態,其實不是為了林真而戰,而是為了藏家男兒的榮譽感而戰。他皺著眉頭思忖和掂量的,恐怕並不是林真所說之事的真假,也不是在顧忌殺人或者打人之後或會帶來的法律製裁。洛桑此刻糾結的,顯然是:倘若別人開了口,我卻龜縮著不肯替她出頭,我還算得上一個真正的男紙漢嗎

他明顯是打算要替林真出頭,不過,卻不是因為喜歡林真,而是為了捍衛格薩爾王的後裔那份驕傲感與榮耀感。

林真大膽做出劇透,洛桑的態度略顯猶豫,卻還是挺身而出,這都是前世全然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今生的林真正在積極做出改變。

之前,從廈門到昆明再到麗江的行程,已經發生。當她重生時,身處在昆明到麗江之間的山區巴士上,已經來不及原路折返。

從麗江縣城來到香格裏拉草原上的白玉藏鄉這段行程,其實是可以做出重大的改變來林真當時也曾這樣想過:既不搭乘才讓大叔的馬兒,也不坐上洛桑大哥的馬背。她可以就此改道,壓根就不去白玉藏鄉。那樣一來,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可是,她最終沒有選擇這種極端的做法。畢竟廖叔叔為她安排下來的一片小小產業,已經在雪山腳下開工,已經完成了木屋和小院建設的第一階段。

林真並不是出於財迷的緣故才舍不得拋開這片小小的木屋不管。

有另外一個原因驅使著她,必須沿襲前世走過一遍的舊足跡,再次走過這片遠離喧囂塵世的荒僻草原。

直到秋天來臨之前,在林記幸福旅社的早期拓荒建設項目上,不能偏離前世的軌跡。這一片木屋群落的建設,隻能擴大規模,不能停工和縮減,更加不能放棄。

這個不能抗拒的原因就是:按照前世的軌跡,在香格裏拉這一年的深秋,當雪山腳下迎來1990年第一次雨夾雪天氣的時候,廖凡就會出現。

在前世,廖凡登場時,和林真的第一個照麵,就讓她徹底淪陷,再也不能自拔。

在見到廖凡之前,林真當年是想也不曾想過自己會不可救藥地愛上這個大男孩。林真當年在廈門出狀況時,並沒有見過廖凡,她隻是知道廖叔叔和他的原配妻子,育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正在外地讀書。

廖凡媽媽是個瘋子,跟簡愛裏頭羅切斯特先生家裏那位瘋子太太差不太多。林真才是廖叔叔的真愛小夥伴兒。那麽,廖凡見到林真,即使不好意思喊媽,起碼也得喊她阿姨。

林真是廖凡的小媽,她在事前打死都想不到自己跟廖凡之間將來會發生任何事情。

倘若生活是一潭死水,又或者涓涓細流,那麽林真和廖凡之間永遠就是不合法的姨娘,和地主少爺之間的那種關係了。

可是,林真的生活忽然間遭遇了驚濤駭浪。渺小的生靈像落葉一樣輾轉沉浮在艱難凶險的波穀浪尖,隨時都會淹死。在這樣一種不平常的背景下,兩條同樣脆弱渺小的小魚兒,陰錯陽差地遊在了一起,很容易就會相濡以沫。

當年,廖凡出現的時候,隻有十七歲,全然不具備西部荒野生存的經驗,在雨夾雪的夜裏一身泥汙,全身濕透,獨自站在林記的木柵欄大門外麵,瑟瑟發抖。

林真聽到動靜,手裏舉著瓦斯燈出來一照,立刻認出來這是廖叔叔的兒子。

林真來到香格裏拉,雖然花的是廖叔叔的錢,心裏卻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和不堪回首的過去,一刀兩斷。

說起來有點可笑,花著別人的錢,卻又要和別人一刀兩斷。不過林真這時候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這樣對大家都好。揣摩起來,廖叔叔想要看到的結局,應該也是這個樣子。他並不是花錢秘密安頓外宅小三。而是真心想幫助林真洗白過去落下的那個汙點,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林真心裏頭一直念念不忘地念叨著一刀兩斷這會事兒,乍然見到廖凡的出現,肚子裏氣就不打一處來,根本就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你來我這兒做什麽趕緊滾開”林真是個心軟的人,但是,新近才做下來那樣一樁令整個林家都蒙羞的醜事兒,她不過是個平平常常的傻姑娘,一朝被蛇咬十年都怕見井繩。這時候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廖凡,雖然是一身泥一身水,在雨夾雪天氣裏凍得發抖,十分惹人憐惜。但林真根本就不敢濫施同情。她害怕他,她害怕見到所有廖家的人。

於是林真想要將廖凡遠遠地攆開。

攆他到紮西才讓大叔那邊的招待所去投宿吧。

林真在初來此地的時候,曾經因為新造的小木屋裏濕氣未褪,臨時在紮西大叔家裏借宿了一個半月。直到屬於自己的小木屋幹得透了,這才搬過來自立門戶。

所以她對紮西大叔家裏的狀況十分熟悉,廖凡就應該去那邊住。

林真這邊所住的草原小窩,斷然容不得姓廖人再來搗亂。

可是,從林記到紮西家,路程隔得可不近呀,一眼望去根本連個影兒都望不見。騎著馬要跑10分鍾,在夜裏步行的話,恐怕要走上一個小時或者一個半小時。

眼見得廖凡已經半死不活。畢竟他隻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該連累到無辜小輩兒的頭上。

於是林真隻能將他領到屋裏來,在火塘邊安頓好了之後,再親自趕去紮西大叔家裏,請洛桑大哥騎著馬來,將這個廖凡帶走。

這是當下裏唯一的正確應對之道。

林真強自按捺住一腳踢飛這個姓廖的衝動,耐著性子,盡可能冷靜地迎出門去,一隻手舉著瓦斯燈,一隻手伸出去試圖牽著這個孩子,領他進屋烤火祛寒取暖。

這一牽,卻牽了個空。

沒想到廖凡並不是特意跑來勾搭林真的,他似乎對她也充滿著同樣的敵意。當林真好心好意伸手拉他一把的時候,他竟然躲開了去。

臥槽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勞資本來就不歡迎你好不好勞資看你可憐,臨時安頓你一下,隻是怕你死在我的門口連累於我好不好勞資安頓好你之後立即要找人將你搬走知不知道

什麽時候又輪到你來傲嬌了竟然敢於當麵拒絕我的好意

臥槽這孩子病得不輕這件事真沒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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