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竟然會首先關心這個話題,盧思聰心中不免又有些微微的觸動。

他長年積月充作她的兒子,彼此之間已經非常了解,盧思聰早已十分熟悉林真的性格。

盧思聰心裏清楚:在過去十八年間,她對他真心還算不賴。

可是這根本沒有用這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林真對盧思聰的好,思聰並不領情。一個中國內地出身的草根媳婦兒,有幸嫁入南洋華僑豪門之後,對總裁丈夫膝下唯一的兒子,萬般關懷嗬護,那不過就是盧太太林氏理應扮演好的角色功能而已。盧思聰不需要為此表示感動。

尤其是目前的形勢發生了忽然的劇變,盧思聰現在已經不是盧天民唯一的兒子。弟弟盧思明在盧天民心目中,似乎是占去了全部100的分量。盧思聰和林真已經被盧天民忍心拋棄。至少,從那份遺囑的安排上看,盧天民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留下盧思聰和林真兩人的任何位置。

這就好像大廈將傾之際,兩隻小可憐兒在臨被壓死之前,還在絕望之中相互慰籍對方。這樣的慰籍全無任何意義。

盧思聰不需要空洞的慰籍,他要用強硬的行動來奪回屬於自己的那份權益。連帶了林真那一份,也要一並奪回。

這時候就派生出一個有些兒微妙的技術問題:

必須及早殺死盧思明,這將使得盧天民的遺囑成為無效文件。倘若盧思明及時趕到新加坡完成了一係列的財產繼承手續,那時候,再殺死盧思明就徹底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屬於盧思明的財產將會在盧思明的親人之中,被別人繼承了去,那個人多半就是李敏。

因為盧思明將要繼承的60股權並未被拆分為兩個30,所以盧思聰拯救自己的同時,也一並挽救了他的林真阿姨。

前題是林真在今天晚上沒有站錯她的陣營。

隻要林真沒有站錯位置,即便她對思聰做出各種粗暴無禮的舉動來,思聰還是會幫她奪回她那30的權益。因為這是綁在一起不可拆分的同一件事兒,這件唯一的急事就是趕在盧思明成功入主盧氏集團之前,果斷殺死盧思明。

倘若林真站錯了她的位置,即便她對盧思聰曾經千好萬好,又施以各種人文關懷,她還是必須去死。

感情好不好,根本已經不重要。利益關係和立場的選擇,才是最終的決定性因素。

三十歲成熟男性的理性意誌力量,遠遠覆蓋了情感作用的影響。盧思聰此刻的思維十分清晰,此刻,他是純理性的。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神或者神經病一樣,冷眼洞穿世情,不被俗世的感情因素所幹擾。

盧思聰甚至感受到因為林真一向待他很好,不得不將她殺死以後,思聰也會為此一輩子感到不快樂。可是,該殺的人,還是得殺。最讓思聰覺得荒謬的是,林真這個人要殺或者不殺,根本就不由思聰的個人意誌來裁決。一切取決於她自己怎麽去作。

布署已經做好,思聰即便想改也來不及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善舉就是誠心誠意替林真祈禱,祈禱她別犯糊塗。

“真姨你沒事兒吧為什麽你的車忽然停了”

思聰一直不把林真喊作媽媽或者母親,他一直喊她阿姨。這時候,既然林真殷切關心起思聰的狀況來,思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索性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談自身安危,一味關心起對方有沒有遇到麻煩。

這段通話倘若能夠被別人聽見的話,又會認為這是模範家庭裏母慈子孝的傑出代表。

“啊你知道的,這家酒店的前身,原本是我年輕時經營的一家小旅社。當年,我們七十年代出生在內地這一代人誰都不懂得風水堪輿,那時候不是在搞破除封建迷信什麽的嗎所以這家旅社的方位其實一開始就是修錯了的。兩年前小廖老板接手改建之後,我本以為他會趁機解決這個問題。可是,走到近處我才看出來,這裏當家的小廖老板太不專業了。他最後還是造錯了房子的方向。”

頓了頓,又說道:“我打算換個地方,今晚就不住這裏了。思聰你如果方便的話,就出來一下。我有些話想要當麵跟你講,電話裏不方便講。”然後也不給盧思聰繼續說話的機會,隨即掛斷了電話。

林真其實是在信口胡編故事。

她不肯進駐這家酒店的原因,沒辦法在電話裏跟盧思聰直說出來。偏偏思聰又瞧出來林真停車的距離和位置有些不合常情。思聰這孩子一向喜歡刨根問底提問題,對於思聰提出的問題,從他十五歲,直到三十歲,林真從來就沒有過拒絕予以回答的先例。

林真的脾氣好得有點過分,甚至她自己都覺得自個兒心太軟,軟到了有點的邊緣。

她麵臨思聰提問的時候,根本做不到冷冰冰地駁上一句:“別打聽那麽多了以後有空再告訴你。”

於是她隨口編出來那樣一套故事忽悠對方。反正這塊地兒,林真熟悉得很,可供瞎掰的素材多得用不完。

現在,事情顯得得更加蹊蹺起來。

林真這次臨時起意來到香格裏拉,並不是秘密行事。在廈門子公司裏也是知會過大家一聲的。新加坡總部那邊隨即收到了消息,這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事情是:盧思聰為什麽來得如此之快呢

林真的眉頭輕皺,心中揣測道:“莫非思聰和思明之間,先我一步已經達成了兩個人單獨見麵一敘的意向恰巧他們約定會麵的地點,也是這裏”

隻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盧思聰為什麽趕在林真之前抵達此地。

盧思聰大概根本就不是在得知了林真的去向之後尾隨而來的吧他本來就正好在來的路上。所以才會先一步到達。

這樣才合理。

林真坐在車裏,沒有起身。隨手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這是當地私家偵探社的電話。

這次調查盧思明事件,林真和盧思聰都沒有背著對方私下展開秘密調查,而是選擇了長期和盧氏集團合作的固定業務夥伴。像私家偵探這種職業,誰都用得著的。與盧氏集團長年固定合作的偵探社有好幾家。

吳昌浩就是其中的一個。

“喂吳胖子嗎我是林真”

吳昌浩是個大胖子,不過沒有鄭則仕那麽誇張。大概也就折合等於林子聰那樣一副模樣。林真跟他很熟,直接用吳胖子招呼。

“我是吳胖子有什麽問題嗎請講”

“你現在和李思明在一起嗎你們現在什麽位置”

盧思明,那是盧天民遺囑上一廂情願給出的命名。其實盧思明這個姓名在法定的案卷之中並未出現。思明登記戶口時使用了母親李敏的姓氏。身份證上所使用的全名是:“李思明”。並不是“盧思明”。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法律bug。不過,這隻是個小問題,並不足以阻止盧思明獲得盧氏集團龐大的資產。

法律上講究一個核實行為人的真實意思。

盧天民想要落實的真實意思,很容易就可以推定為:他就是要把全部遺產留贈給他和李敏所生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的戶籍名字注冊成為盧思明還是李思明,並不帶來法律上的重大爭議。

不過,遺囑上指定的遺產獲贈人,確切地寫著盧思明三個字,這倒也構成了一個延時性的障礙。這正是盧思明一時半會兒無法趕赴新加坡繼承父業的一個麻煩因素。

“我們還在迪慶我跟思明沒在一起他還在梅裏雪山上呢。我在山下等他。今晚我們肯定去不了你那邊了。”

電話裏吳胖子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火大。

大概是盧思明任性跋扈,對事先約好的應酬計劃不加尊重,對林真也是極度藐視,所以才會在這麽個節骨眼兒上,跑去攀爬梅裏雪山。好像他是置身於紅塵羈絆之外,我自笑看爾等蠅營狗苟這樣一副遊離於社會之外的清高範兒。

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俗就我不俗,那樣一種反社會反人類的孤僻diao絲德性。

和暴力傾向分子廖遠一樣,盧思明無疑又是一個非典型不正常人類。

李敏生出來的兒子一個個都是奇葩。

林真從電話裏吳胖子流露出來的不耐煩態度裏,聽得出來,吳胖子此刻也很想罵娘這個盧思明實在討厭,沒素質沒家教,不懂得尊重別人。既不給別人麵子,也不需要別人給他麵子。

遇到這樣的客戶對象,也真夠難為吳胖子的。

林真無可奈何,隻能歎道:“那就算了我們明天再聯絡吧吳胖子你也不用生氣,就當是今晚放假好了”

她原本是想要找吳胖子求證盧思聰有沒有和盧思明先一步取得聯絡,現在看來,此事也不必再問。

反正今晚盧思明單邊失約不會前來見麵,盧思明今晚大概會在梅裏雪山半山頂上的某個旅行者營地裏麵宿營。

這樣一來,林真就有今晚一整晚,再加上明天白天大半天的充裕時間,盡可以慢慢向盧思聰查問詳情。

不需要再找吳胖子套取小道消息。雖然吳胖子和林真的關係最好,畢竟他是和整個盧氏集團合作的關係,讓他背著盧思聰秘密做事兒,始終有點不大好。能不麻煩私家偵探社的事情,也就盡量不去找他們為好。

這時候,盧思聰還不知道盧思明今晚爽約不來,他的伏擊計劃徹底流產。

盧思聰相信盧思明隨時都會登場,這樣絕佳的伏擊機會隻有一次,萬萬不容錯失。當林真流露出想要離開的意向來時,盧思聰心急如焚,不惜一切代價不擇一切手段,也要留住林真,絕不能讓她離開廖記酒店。

一定要讓她住進來。立刻。現在。

可是,用軟辦法進行勸說的話,盧思聰一時卻想不出合適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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