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45章 生死門(2)

那老者帶著些許慈祥看著愛徒,朝他晃晃頭,意思是別進去。

查文斌哪還管得了那麽多,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想問他呢,連忙擦了眼淚,想抓住這個當年給小姨下命批的瘋道士問個究竟,卻發現身後現在已經是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人?

門,這是相對非常能夠勾起人好奇心的東西。一扇開著的門,人總想知道這門的後麵是什麽。哪怕這後麵真的是浴火地獄或是萬丈懸崖,不親眼看看,人這心裏頭總是放不下。

再看那地上的腳印,到了這兒就沒了,離那門的距離不過四五米了,就這般憑空消失了。這四周空****的,又十分亮堂,很快便能一眼掃盡,的確是到了這門口便不知去向了。

這就拋給了查文斌一個巨大的難題,這門要不要進,能不能進,這門的後麵又究竟是什麽?

查文斌並不是一個十分熱衷於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人,修了這些年的道,他的心早就比一般人要耐得住性子,可這裏就像充滿了魔力一般。那些進門的人,幾乎都是他所認識的。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經過他老查念過經、超過度的。這些人裏,有的已經死去好多年了,也有的才死去不久,比如那個陳放,他就在剛剛也進了那扇門。

按照他平生所學,人死之後,但凡被超度的,必定要過陰陽道,走黃泉路,再通奈何橋,喝孟婆湯,上望鄉台,接著便是按照生前所積陰德和所犯事實,或輪回,或受罰。怎麽這些人如今都走進了這樣一扇莫名其妙的門裏。

查文斌就站在那兒,他有些迷惘,不知自己怎麽就來了這個地方。

再一想,對,自己是從那台階上跳下來的,那麽這裏究竟又是何處?

腦海中過濾了無數典籍,細細想起師父生前所教,似乎哪裏都沒有關於這麽一個地方的記載。地府?顯然不是,哪個地府裏沒有幾路陰差站著,哪個地府裏會修建得如此奢華和明亮。

既來之,則安之,向來就是查文斌的心態,不拘泥於自己所處什麽環境。他知道,越是這般古怪的地方,其實是越簡單的。再複雜的東西,都不可能複雜過人心,因為那些個陣法也好,宮格也罷,不都是被人弄出來的嗎?沒有誰會弄出這麽個東西來,是不抱著一定的目的的。

酆都,曆史上有能力修建這麽一個地方的,隻有那位傳說中的鬼帝“土伯”,鬼帝作為重鬼之帝,掌管天下所有鬼魂,那麽這裏是不是另外一個陰司呢?

不知怎的,查文斌手中的七星劍有些興奮,劍柄不住地顫抖著。但凡有些名堂的刀劍,都有一些靈性。這柄劍,也不知跟了他們這一門派多少年了,斬殺過多少惡鬼,又替多少冤魂超度過,恐怕隻有曆史能說得清。

查文斌的心頭,就像立著一個小人,一直在跟他說:進去吧,進去吧,就去那門後麵看一眼。

可是他想邁開步子,卻又想起了師父衝他搖著頭。

這一步,跨過去,會是怎樣?不跨過去,又會是怎樣?查文斌一下子就陷入了這樣一種僵局裏。

他想回頭了,再回頭,卻突然發現剛才一路明亮著的熒光石,此刻已經都熄滅了。身後一片黑暗,隻有前麵到門那兒的一小段,石頭還繼續亮著。

越是美麗的地方,越是危險,查文斌決定原路返回,他不想知道那個答案。

正準備扭頭摸著黑往回走,他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文斌哥肯定在這裏。”這是超子的聲音,查文斌心頭一驚,再轉身一看,三個身影魚貫而入,進了那門,仿佛跟沒看見自己一樣。最後一個進門的是大山,查文斌大聲喊道:

“你們別進去,我在這兒呢!”

大山的腳步遲疑了一下,身子微微作了一個停頓,準備扭頭過來看,卻又聽到超子催促道:“你們都快點,要是不想走,那我一個人去!”

接著,大山的身影也閃入了那門,任憑查文斌如何喊叫,都沒有半點兒反應。

這還由得他查文斌選擇嗎?

“哈哈,有道是寧受不複之劫,不入生死之門。既然你讓我來走這一遭,那我便接了就是。”說完,查文斌像是明白了什麽,大步流星地朝著那門走去,口中還說道:“三界火宅苦,見者求出離;清苦勤求道,不入生死門。”

何為生死門?這是一個簡單而又複雜的古老邏輯,說白了,這是一道考驗人的智商的題目。

傳說中有生死兩扇門,分別由一個說真話、一個說假話的人看守。我們可以提一個問題,從而判斷哪扇是生門,哪扇是死門。請問,這個問題該怎麽問?

這道題目該如何回答呢?其實答案倒是很簡單,我們不需要判斷哪個士兵是說真話的,哪個士兵是說假話的。隻需要隨便問其中一個士兵一個問題:講假話者守的是死門?

如果對方回答“是”。

假如他是講真話的,肯定問題,那你問的這個人守的就是生門。

假如他是講假話的,否定問題,那你問的這個人守的還是生門。

如果對方回答“不是”。

假如他是講真話的,肯定的否定還是否定,那講真話的守的才是死門,另一個講假話的守的是生門。

假如他是講假話的,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講假話的守的就是死門,另一個講真話的守的是生門。

總之,隻要對方回答“是”,那你麵前的就是生門;對方回答“不是”,你麵前的就是死門,生門在另一邊。

這扇門,那兩個士兵,就分別是查文斌自己和他憑空出現的那個師父,他們兩人對這扇門都有一個自己的判斷,其中一人是正確的,一人是錯誤的。那些出現的人或者魂,不過是來幹擾視線的罷了。

人之所以會去判斷這扇門能不能進,不過是他心中有所顧忌,如果拋開這些顧忌呢?給你一扇門,不管後頭是死亡還是財富,都與我無關,我不要,也不去拿,隻是看作一扇普通的門,進也就進去了。危險,是為貪婪的人準備的。

道教設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真的就是一本《道德經》能夠講明白的嗎?或者讀一遍兩遍的《易經》,懂八卦,會風水,就是道了?那也太小看國人的智慧了,曆史長河中,能把這些道家典籍倒背如流的人,一抓一大把,最終能夠成道的又有幾人呢?

道教“設教”的目的就是要讓人撥開紛繁的物象世界而深入到生命的本源,以明了人的“氣有清濁,性有智愚”;同時,“道無棄物,常善救人”,智愚之人又皆可修道而成真。

道的真諦,絕不是因為天資有多高,而在於心有多誠。這和我們平日裏拜那些供奉的神仙,常說的一句話是一樣的:心不誠,則不靈!

那些不孝順的子女,在長輩死後才去風光大葬,披麻戴孝,尋覓一個風水寶地,妄圖讓子嗣受蔭庇,那是在妄想。

“人之生也,氣有清濁,性有智愚,雖大塊肇分,元精育物,富貴貧賤,壽夭妍媸,得之自然,賦以定分,皆不可移也。然道無棄物,常善救人,故當設教以誘之,垂法以訓之,使啟迪昏蒙,恭悟真正,琢玉成器,披沙得金,斯之謂矣。”由此可見,在頗具命定論色彩的大框架下,道教的‘設教’ ‘垂法’就是要引導人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大道之中,以實現生命的超越。

“清濁之氣生育萬物,世人若求長生之道,煉陰為陽,煉凡成聖,皆因清自濁之所生,動因靜之所起。清濁者,道之別名也。學仙之人,能堅守於至道,一切萬物自然歸之。”由於人的生命是由稟道受氣而來的,能堅守至道就意味著可以得道而長生,因此,就生命的發展趨向而言,應當是由道出發而複歸於道的過程,或曰自無而顯有又攝跡還本複歸於無的過程。

人之受生,稟道為本,所稟之性,無雜無塵,故雲正也。既生之後,其正遷訛,染習世塵,淪迷俗境,正道乃喪,邪幻日侵,老君戒雲:修道之士,當須息累欲之機,歸靜篤之趣,乃可致虛極之道爾。

這就是說,人的生命以稟道為本,但人所本有的無雜無塵的道性卻並不與人性完全同一,因為人出生之後,就受沉重的肉體的支配而落入“染習世塵,淪迷俗境”之中,使“正道乃喪”。而由於本來清靜的道性隱潛於人性之中,是人的本有之性,因此,人通過修道又可以重歸於無雜無塵的“虛極之道”,以實現生命的本真,完成真正的人生。所以道家才有“人能歸於根本,是謂調複性命之道”!

過了這一關,查文斌的十年陽壽對於他來講,還重要嗎?他能否得道,並不是看他能否破了多少煞,超了多少度,而是他的心是不是還真的活著。一本《如意冊》,區區七十二個字,真能得道,那天上的神仙們都應該住不下啦!

台階上,他們三人在爬了好高之後,依舊沒有看見半點亮光,沒有亮光意味著他們沒有出去的希望,難道真的要追隨他而去,跳下這不知深淺的黑淵嗎?

如果說真讓這三兄弟跳,他們也是可以義無反顧的,可查文斌說了,那是一條不知生死的路,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路,是他在為他們尋找的路。

坐在地上,三人都有些頹廢,無盡的黑暗是會迅速磨滅一個人的意誌的。

低著頭,超子看著腳下的台階,人有些渙散,精神處於極度萎靡的狀態:“我不想再走了,你們兩個的意思呢?”

大山一直以來是聽從他們的,他抬頭看看卓雄,又看看超子,然後也垂下了自己的腦袋,自問張飛雖然英雄無比,但此刻一樣有力沒地方使。

卓雄靠在裏邊的牆壁上,同樣束手無策,這不是做一道選擇題或是判斷題那麽簡單,麵對生與死的抉擇,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查文斌那樣坦然。天下修道之人何其多,會抓個鬼、寫個符的那也是一抓一大把,但真正看明白的又能有幾人?

卓雄的腦子有些空,他也不想繼續了,就這般隨了查文斌去,又何嚐不好,勇敢地麵對死亡總比茫然地死去要好得多。有些混亂,他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於是便把自己的後腦勺往靠著的石壁上敲,這是一種減壓的方式。

“咚!”當卓雄的後腦勺與石壁親密接觸的時候,發出這麽一聲,隻是他自己還沒有在意,“咚!”又是一聲,當第三聲傳來時,所有人一下子都反應過來了:這石壁是空心的!

超子單手撐著台階,身子一躍而起,喊道:“瞎子,你後麵好像有情況!”

反拿著匕首的刃,用刀柄細細敲來,很快他們便發現這空心的大致範圍剛好跟一扇門的空間差不多。

有回聲,這就代表著後麵有空間;有空間,就意味著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找到了出去的路,這是一個讓三人有些振奮的消息。

大山對著自己的手掌各“呸”了兩下,然後吼了一聲:“你們讓開,讓我來!”

“轟”,一個人形坦克爆發出最大的馬力,直直地砸向了那石壁,除了震得有些發麻的手掌之外,整個石壁並沒有任何變形的跡象。顯然,這岩石的牢固程度,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這一趟出來,都是自己籌備的物資,可沒有什麽高爆炸藥之類的高科技玩意兒作為支撐。現在他們手上有的,僅僅是兩柄比殺豬刀高級一點的匕首。用這玩意兒,妄圖砸穿石壁,恐怕刀鋒上那點鋼全部磨光,也隻能掏出兩個白點來。

“我再試試!”說完,大山再次撲向了那石壁,這一回換來的結果隻是手掌更紅更麻罷了。

出路就在後麵,這是一個多誘人的結果,可是偏偏讓你知道那就是口子,可那口子就是打不開,任憑他們哥仨如何用力地踹、踢和推,結果都是一樣。

癱坐在地上的三人無比想念著查文斌,都在想著,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有辦法。

超子拍著卓雄的肩膀說道:“實在不行,還是跳吧,跳下去,不管死活,好歹我們兄弟幾個都算是死到一起了,也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

卓雄看了一眼腳下的深淵,不是他不敢跳,而是他總覺得不能讓查文斌這麽白白地就走了:“還是再想想辦法吧,我覺得這後麵一定有門道。”

“哈哈,”超子大笑道,“別怕,等下我第一個跳,給你們帶個頭,一閉眼,就什麽都過去了。”

“怕?超子,你真心小看我了,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那條路文斌哥已經在替我們走了,現在我們得試試用自己的腳走出另外一條路。”

“走?”超子兩手一攤,然後指指身後,“要不,你就繼續往上走,如果真的出去了,也記得幫忙在清明的時候給我爸媽的墳上上炷香,這也就是我這個做兄弟的,對你的遺囑。既然你還想試試,那我已經不想再試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話說著,超子便站起身來,看他那樣子,是真的打算就雙眼一閉,跳下去了。

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往後一步則是一道打不開的門,這是超子的選擇,可卓雄還是拉住了他的手,衝著他搖搖頭。

超子輕輕拿開卓雄的手,對他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雙腳踮起,就等著那縱身一躍了。

“為什麽你知道往前,卻不知道後退呢?”卓雄站在超子的身後,喃喃了這麽一句話,是的,隻要超子跳了,他也會立馬第二個下去,絕不會苟且偷生,隻是他多少覺得這有點遺憾罷了。

“後退?我們還有得退嗎?沒了,已經是死路了,我先走了,給哥幾個探探路,一會兒黃泉道上咱結個伴兒。”

超子雙臂開始展開,他的心頭此刻是在想用怎樣一種姿勢跳來得比較帥,喜歡裝逼的人,到死都是一直在裝逼。

“退,推?等等,超子!”大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可是又卡在腦海裏表達不出來,就像茶壺裏煮餃子那般,倒不出來!情急之下,隻能這麽喊道。

超子回頭看看這橫肉臉,這小子向來不是磨嘰的人。“嗯?你也還有話要講,行,那就一次性講個光,是要我帶話給文斌哥,還是怎的?”

大山心裏那叫一個急啊,他這人本來就表達能力差,這麽一急,越發講不出來了,隻好不停地用手比畫,腦海裏一直徘徊著那個“退”字!不知怎的,隱約之中,他就覺得這個字才是他們能出去的關鍵。

見大山半天也沒能蹦躂出個屁來,超子繼續轉過身去。這一次,他是真要跳了,雙膝一彎,作勢就要蹬腿,卻聽見大山突然喊道:“你們說,門,在什麽狀態下是永遠打不開的!”

其實,他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可他就是說不出來。

“廢話,門打不開肯定是被鎖住了啊,沒鑰匙你怎麽開門!”超子覺得這小子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攪局,害得他都忘記了剛才想好的那個瀟灑的跳躍動作。

“如果……”大山是真急了,他不知道怎麽說才是對的。

“如果,門根本沒有鑰匙呢?”卓雄突然接過話匣,來了這麽一句。

超子一聽,好像覺得自己心裏也有些眉目了,可是這東西就徘徊在嘴邊,他也說不上來,這讓他暫時放棄了跳躍,回過身來看著那石壁,突然想到說:“對啊,如果是我修門,肯定不會讓門往裏麵開,而是往外推才對。我們一直認為自己在一個房間裏,想向外推開門,可是卻沒有想到,如果我們隻是在門外呢?”

“沒錯,門的方向有問題,我們一直是在往裏麵推和踹,這樣,是永遠也打不開門的!”

懷著這個不算發現的發現去尋找,這石壁上確實存在了一個凸起的小石塊,在三人眼神的注視下,大山的手死死扣住,往後那麽一拉。

“轟隆隆!”一陣巨大的聲音傳出,頭頂上的粉塵開始四下飄散,這石壁果真開了一個能讓人擠進去的空隙!

這是一個讓人十分興奮的發現,超子第一個閃了進去,大喊道:“文斌哥肯定在這裏,他是不可能會死的!”

卓雄第二個閃了進去,可是當大山也準備進去的時候,突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模糊的聲音說道:“你們別進去,我在這兒呢!”

他那高大的身影立刻停了下來,扭頭一看,四周依舊是黑乎乎的,哪裏有人,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想和他們兩個商量一下,卻又聽到超子催道:“你們都快點,要是不想走,那我一個人去!”

大山不再遲疑了,收了收自己的肚子,硬生生地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