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風沙佳人

為了避免自己在找到歐陽鋒之前就已經氣瘋了,我不得不逼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想別的問題。比如……那個什麽三皇子,他跑到光明頂的密道去,究竟想幹什麽?

本來以為他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小輩,聽說哪神秘哪不讓進就跑去探秘去了,自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現在想想……好像又沒有那麽簡單。光明頂的密道曆來隻有教主能進,教主死了以後抬他棺材進去的人是要在裏麵自刎的……難道那裏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麽?

——這恐怕得去問季康了。

想著又有些擔心起來。明教混進了一品堂的內奸,不知道他能不能揪出來……還有,不知道顧亭之他們現在怎樣了……

胡思亂想走了一路,天黑之前終於找到了一個小鎮。那小鎮就在沙漠邊上。兩排低矮的土房子上翻飛著幾張破破爛爛的幡旗,一輪紅得有些觸目驚心的落日懸在屋頂。

我向一麵寫著“客棧”的旗子走去。大約是因為鎮上隻有一家客棧的緣故,老板連客棧名都省得起了。有個黑瘦的小二坐在門檻上,遠遠看到我,小步跑過來接我手裏的包袱,殷勤地問:“客官,住店?”

廢話。

我點點頭,把韁繩交給他,比劃:我要一間上房。

他眼神有一刹那的異樣,然而立刻又恢複了正常,點頭哈腰地說:“好,好,一間上房。”

其實所謂的上房,不過是在泥牆上抹了白灰,鋪蓋隻比別處幹淨些。不久小二打了盆熱水來給我。我給了他幾個銅錢,比劃著問:這裏是否曾有一隊人馬經過?

他點頭:“是,好多人呢!”

我再比劃: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那些人都是什麽樣的?

他皺眉想了想:“前天……中午。都是些牧人……奇怪,他們現在不是應該在別處放牧的麽?也沒看見他們趕著牛羊……”

我揮手打斷他,再比劃:有沒有什麽看起來和普通牧民不一樣的?

“嗯,有。其中有個人,穿的很貴氣……本來他們還拉著一輛大車,可是到了這裏就把車拆了,再用駱駝馱走那些零碎的木頭,真是奇怪得很呢……”

——沙漠裏馬車能走麽,你個豬頭……

還好我沒罵出來。

看樣子問他也問不出什麽來了,於是擺擺手叫他走人。撩起落滿塵土的布簾子看出去,天上沒有月亮,隻有滿天閃耀著的星鬥。那幾顆最亮的,近得像是一伸手就能摘下來。

我苦笑,摘下來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自己一個人看?

歐陽鋒,現在你又在做什麽呢?

你終於報複了我啦,現在心裏一定痛快死了吧?

咱們走著瞧!看我不把那什麽西夏一品堂燒成灰!

我隨手整理包袱裏的東西,那個銅瓶子掉了出來。我拿起來,湊到燈下一看,他大爺的,上麵的字竟然是歐陽鋒刻的!

左邊:速回中原。右邊:每日一口。

回中原麽,以後自然要回去的,不過我得先把你收拾收拾……

但是這瓶子裏的水聞上去像是花露之類的東西,聞了一下我就流口水了。於是我就喝了一口。然後又喝了一口。誰知喝完第二口喉嚨就有些發癢,害得我咳了半天。

什麽東西啊,給了人又不讓多喝,真是……

第二天我在鎮上買了兩頭駱駝,又買了些草料。我自己也有好多要用的東西——水囊,幹糧,帳篷……還好這鎮子是進出沙漠的交通要道,這些東西也能買得齊。最後所有的雜物都堆在一頭駱駝背上,自己騎上另一頭,昂首挺胸進了沙漠。

嘿嘿,歐陽鋒,少爺我拆你的骨頭來也——

這片沙漠我是知道的,據說走出去大概要三天的時間——大約在此去三分之二路程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綠洲可以補充水。我沒敢大意,帶的東西足夠五天吃喝的。

起初我還可以根據駱駝和馬的糞便來分辨他們大隊人馬走過的蹤跡。到了沙漠深處,風卷著沙粒漫天飛舞,把什麽都蓋住了。我也不得不用一塊布把整個腦袋都罩上,隻留兩個眼珠子看路。有沙子刮進眼睛裏,也隻能眼淚嘩嘩地強忍著——畢竟駱駝不認識方向。

我整個人縮成一團地伏在駱駝背上,除了駱駝肚子下麵那一小片地方,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從前歐陽鋒常常說起他小時候在西域的見聞,回憶著沙漠裏的風景有多美……

現在我可以確認,要不是他年紀太小記錯了,就是他跟本就不記得了。

躺在桃花島上吹著帶濕氣的涼風想象出來的沙漠……和眼下風沙狂舞的沙漠……

終究會有些不同。

第一天晚上就在一個背風的沙丘後麵過夜。我明明把帳篷壓得嚴嚴實實的,早上起來的時候口鼻裏竟然還是進了一堆沙子。帶的水都不怎麽舍得喝,到頭來竟然還得用來漱口。虧了這天風小了些,駱駝走得快。到了下午時分,兩頭駱駝都躁動不安起來。又走了一陣,抬頭一看,就看到天邊金黃色的大漠裏,星星點點散落著些綠色。

我吐口氣,正想打打駱駝。誰知它們不等我動手,就撒開蹄子小跑起來。我拍拍自己騎的那頭,想讓它慢點——它差點就把我甩下去了。偏偏它隻管跑著,根本就不聽使喚。我隻得牢牢抓緊了,一直仰頭遙望著那點綠色。

那片綠洲看上去很近,想不到駱駝足跑了小半個時辰,我才能分辨出散落在沙地裏的一些植物。低矮的灌木叢上麵還一片葉子都沒有,幹枯的雜草被飛沙掩埋了大半。倒是那些零星長著的仙人掌、仙人柱什麽的,居然長得比人還高大。我心情大好,從駱駝背上跳下來,讓它們自己跑到前麵的泉水邊上去喝水;自己卻跟在後麵,從高大的仙人柱中間慢慢走過去。

風沙漸漸停了。我解下了蒙在臉上的布,脫了帽子,用力吸著這難得的清新空氣……就連天邊的落日都比前天的好看了些。我信步走過去,隻見那傳說中的“泉水”,竟然隻是沙地中間突然冒出來的,隻有幾丈見方的水源。隻是因為周圍的金黃色的沙丘和頭頂深藍色的天空都映在水裏,它看起來要比原來大了許多。

兩頭駱駝大概都已經喝足了水,閑步在水邊走動著,還用嘴去拱沙地裏冒出來的枯草。我先拿草料喂了它們,才到水邊去盛滿水囊,又飽喝了一頓。想想今晚還是在這裏過夜了,明天一天應該能走出這沙漠去……不知道歐陽鋒他們走到哪裏了呢?他會不會欺負馮蘅?

想起來他們兩個鬥嘴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竟會覺得他們……很般配……

我吹起口哨來。

不想讓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吹口哨是個好辦法。

我吹的是光明頂的廚娘常哼哼的一首小調——隻是單純覺得好聽而已,至於它唱的是什麽,我是聽不懂的。吹了一陣,又覺得無聊。仰天往水邊的一片枯草上躺倒,卻聽見吹到耳邊的風聲裏,夾著一陣動聽的歌聲。

——正是我吹的那首曲子。

我邪惡地想:這黃沙連天的,怎麽可能有人……難不成是天上的仙女看我寂寞,下來安慰我來了?

算了吧神仙姐姐,就算王母娘娘觀世音菩薩都來了,我也不會多開心的……畢竟……

那歌聲在風聲裏越來越清楚,而且這把聲音……好耳熟啊……

“黃右使,早就聽說你精通音律啦,想不到你也會這首歌!”

我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就看到馮蘅孤伶伶地站在泉水邊。

她嫣然一笑:“你再不來,我可等不下去啦!”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她、她不是應該被歐陽鋒帶走了麽?怎麽又會出現在這裏?!

她站得遠遠地,隻是笑個不停。笑著笑著,聲音就哽咽了,匆匆忙忙地找話說:“看來我真的沒猜錯……你一定有本事跟上來……”

我歎息著點點頭,突然覺得很心疼。

她看起來實在狼狽了些——頭發散披在肩上,有些還亂糟糟地糾結在一起;臉上手上滿是風塵,就連衣服上都有層沙子。不用說,還是在那山崖下換的牧民的衣服。

但是最令我心疼的是,她臉上即使用多少笑容都遮蓋不住的倦意。

我手忙腳亂地比劃: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們——

她指指不遠處的一座大沙丘,笑說:“前天晚上,那群壞蛋在這裏休息,到第二天早上準備出發的時候,我就跟看守的人說我要去……他們就派了兩個女人跟著我,我一到那個沙丘後麵,就點倒那兩個女人,藏了起來。”

我有些驚奇:他們隻要上了高處就什麽都看見了,你能藏在哪裏?

她淩空虛揮了一掌:“我先躺在沙丘後麵坡麵陡峭的地方,然後朝沙丘全力擊了一掌……就埋在下麵了,”她說著頑皮地笑笑,“那些笨蛋,打死他們也找不到我!”

真是……聰明。

可是我立刻又不解了:你埋在沙子下麵……怎麽躲得長久呢?若隻是待一會兒——

“我練過一些西域的秘術,可以很長時間不呼吸的——厲害吧?”

我豎起大拇指:厲害,在下佩服!

她有說有笑,我轉身去拿駱駝背上的幹糧。我居然預先多準備了些,也算是有先見之明了。她攏起一堆灌木來燒,樂嗬嗬地在火上烤著燒餅和肉幹。天光暗下去,火光映著她專注的神情。她那張線條柔和的臉,在光影的跳動中竟顯出一股堅毅無比的氣勢來。

真的沒辦法想象,她才死了父親……以她父親在昆侖派的地位,她平時一定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她這樣……要不是從小就性格要強,就是陡遭大變,逼著自己堅強些……

想想自己從前種種荒唐的行為……我自問不如她。

作者有話要說:下回預告:抵達西夏,新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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