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西夏皇城

過了好久我才想起來問她:你在這裏呆了這麽久,有東西吃麽?

她點點頭:“有啊!那個——你等等!”說著跳起來,往一個沙丘後麵走去。我趕緊跟上,卻見她從一株仙人掌上掰了片肥厚的葉子下來,朝我揮揮手。我走過去,她把那葉子遞給我:“小心些拿著,它的刺很厲害的!”

我吐吐舌頭,用衣袖兜住它。馮蘅又折了幾片,我全兜住了帶回火堆邊來。我看火光有些暗了,就站起來去別處再拔些枯草和灌木。回來就看到馮蘅拿著把匕首在削那些仙人掌。我明白過來,比劃:你——吃這個?

那些……那些渾身都是刺的家夥也能吃?

然而馮蘅已經遞了片削好了的葉子過來:“吃吃看?”

我強作樂意咬了一小口。

——不是很難吃嘛!

入口脆嫩,有股清香。開始嚼著會覺得有點淡澀的苦味,最後卻有一絲甜意留在嘴裏。抬起頭,就對上馮蘅那雙清亮的眼睛。她似乎是在一直觀察著我的表情,微笑著問:“覺得味道怎樣?”

我用力點點頭,再咬一口。想不到看似無邊荒涼的沙漠,竟也能養出這樣水分十足的東西……可見萬事萬物,不能隻看表麵……

有新鮮的仙人掌可以當菜,那些幹巴巴的饃饃和燒餅吃起來也沒那麽難吃了。我這兩天一直在駱駝背上趴著,根本吃不下多少東西,所以現在胃口大好。馮蘅坐在火邊,捧著個燒餅小口小口地咬,許久不曾抬頭。我吃飽了,拍掉手上沾著的餅屑,比劃:我去撐帳篷,今晚你睡裏麵好了。

誰知馮蘅立刻就伸手阻止我站起來,小聲說:“那個……黃右使,我在那個山洞裏……是怕,怕一品堂那個壞蛋會對你不利,才說……說……”說著整張臉都紅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一咬牙:“你別放在心上——”突然又撲嗤一笑,“這件事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她說的是她冒充我……夫人的那件事啊。我還真給忘了……

說來我還真是沒心沒肺。人家輕描淡寫那麽一句,押上的卻是一生的清白……想想還是有點慚愧。要是在場的不是歐陽鋒,那問題就不一樣了……

她願意為我這樣,我……

無以為報。

現在能做的就是點點頭,比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才那樣說的。其實沒關係,那個壞蛋也是騙你的。

“啊?”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我隻得再比劃:其實我和那個壞蛋以前就認識,他就是想捉弄你。抱歉讓你受驚了。

“所以……女大王也是假的了?”

我暈倒。拜托,好像先說出“女大王”的是你吧……我胡亂點點頭,沒敢指出來。小丫頭舌戰歐陽鋒的赫赫戰績,我還是牢牢記著的……

我起身去搭帳篷。馮蘅過來幫忙拉線什麽的,笑眯眯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又問:“那麽……那個大壞蛋說你睡覺的時候會……說夢話什麽的,也是騙我的了?”

呃……

我立刻猛搖頭。那個猛烈的程度……就是有個撥浪鼓在這兒也得叫聲大王。

“可是我想想他那時說話的語氣,覺得是真的!”

我決定了,以後要是和歐陽鋒見麵,絕對不可有第三個人在場。

帳篷搭好。我對馮蘅比劃:你要是不乖乖進去睡覺,我可要當你欺負我啞巴。她眯起一隻眼吐了吐舌頭,“遵命,黃右使!”

我自己用枯草在火堆邊墊了張床,睡得頗為警覺。第一,這裏是來往交通的要道,難保不會有人經過。第二,萬一我睡得太死,萬一我睡得太死又說夢話了,萬一我睡得太死說夢話正好被馮蘅聽到了……嗯,不太好。

一夜無話。天亮了爬起來,頭上衣服上沾了一堆草葉子。馮蘅伸手要替我拿掉肩上的一片,我裝作不經意地閃開了。她的手迅速縮回去,也沒有再說話。我把另外一頭駱駝背上的東西整理過,好讓她能騎上去。她在上麵坐穩了,笑說:“黃右使,你是不是早料到了我能逃出來等你?”

我不知道該怎麽答。我還真沒聰明到那個地步。買下這兩頭駱駝的時候,也隻想著自己騎的了……最後我還是擺擺手:不是。我就是帶它馱東西的。

她沒有再說什麽。之後風沙漸起,我們各自伏在駱駝背上,沒有再“交談”。天黑之後終於到了沙漠邊上的一個小鎮,都累得飯也不想吃了。

這樣一連趕了十多天的路,有時能找到人家借宿,有時能找到明教秘密的落腳點休息,有時就隻能頂著天睡覺。過了安西府之後,沿路的人家漸漸多了起來。在玉門關把駱駝賣掉了,另外買了兩匹馬,終於能快些趕路了。入了關之後,看著浮在黃土上那星星點點的,幾近虛幻的綠意,才猛然發覺——原來春天已經到了。

等我們騎著馬終於到了西夏的都城興州,種在官道兩旁的柳樹都已經是碧葉滿枝了。我們一路打聽歐陽鋒他們的形跡——準確地說是馮蘅在一路打聽,發現他們過了安西府之後就散開了走。歐陽鋒帶著那個三皇子馬不停蹄地直奔興州,剩下的人分成好幾撥,按原速前進。

進了興州城之後我就犯難了。雖然誰都知道一品堂是西夏國專門用來招攬武林中人的機構,可是它在哪,它的門是方是圓……都不知道。我進了西夏國之後,一路都留下了明教的暗號——可是都走到人家的都城了,也不見明教分壇的人來找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這樣一想,就不由得胡亂擔心起來。明教這下可是把西夏國得罪得狠了,我就不信他們會把三皇子救回去以後就善罷甘休……既然上回攻打光明頂的人都已經撤了回來,我隻能猜測:他們一定在醞釀什麽更大的舉動。

何況,歐陽鋒和他哥哥歐陽鈞,無論如何就不會放過季康。

季康之後,他們最後的敵人便是我爹爹。

雖然我一直都逃避著不願意去想這件事,可是……總有一天還是要麵對的。

到時候,我該怎麽麵對歐陽鋒?又該怎麽麵對我爹爹?

我恨不能現在就一頭撞死。

虧了馮蘅一路上都在說個不停。從前我最不喜歡多話的女人,可是現在我發現她的聲音可以趕走那些令我揪心的胡思亂想。她從小就跟著馮其山天南地北地到處走,性格練得跟個小子似的;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見聞,估計比親眼看見的要精彩十倍。不知不覺地說了一路,到後來她哪天突然少說幾句了,我反而會覺得不習慣。

結果就是,有時候我想安慰安慰她,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我們這一路風沙兼程,吃的苦頭不少,她一聲都沒抱怨過。我打心底裏敬佩她,卻也更心疼她,漸漸地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心裏總想,等她一了報仇的心願,就替她找個好人家……

嗯,顧亭之不錯啊,武功好,講義氣……蕭仲景也是個可靠的……唉,可惜季康年紀大了些,又是個朝不保夕的,不然他倒是最會體貼人的……天啊我在想什麽……

“黃右使,你在想什麽?笑得這麽開心……”馮蘅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桌子對麵,雪白的衣衫上落滿淡金色的夕陽。這個丫頭,真是玲瓏剔透……

當然我還沒那個膽量告訴她,我在考慮的……是她的終生大事。

我比劃:在想從前的一些事情。

她居然沒有逃開,反而用雪白的手腕托住了尖尖的下巴,一臉要側耳傾聽的表情。她想了想,笑問:“那麽,眼下就沒有能令你開心的事麽?”

我怔住。

眼下……我有什麽好開心的呢?

所有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都不在我身邊。

我難過,沒有人可以分擔。我快樂,也沒有人可以去分享。我要喜怒哀樂來幹什麽?

兩個人僵在那裏,她的目光逼視著我,氣氛很是尷尬。終於小二上了麵條,我立刻抽雙筷子大吃起來。馮蘅自己拿了筷子,吃了幾口麵條,又抬頭:“如果……從前能令你開心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回來啦,你能不能接受……一個新的?”

說完了又急急低下頭去,小聲說:“我是說如果。”

她的臉上一片酡紅,不知道是給夕陽照的還是給麵湯的熱氣燙的。

人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怎麽躲也躲不掉了。

我放下筷子,鄭重地搖搖頭。

這種事……感激抑或憐憫都不能抵消。

她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吃麵。開始的時候吃得很鎮定,到後麵越吃越急,湯水四濺。

我伸筷夾住她那兩根揮舞著的筷子。她渾身一顫,嘴唇有些發抖。而後睜大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神卻像是不認識我一般。

我手指沾了茶水在她麵前慢慢寫:隻要你願意,我做你兄長照顧你。

她咬著嘴唇,眼角有閃光的水珠滲出來:“這樣……可以麽?”

我再寫:我可曾騙你?

她點點頭,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漸漸恢複過來。

過了許久,她從衣袖裏掏出一張紙來,放到我跟前,又回頭大聲叫:“小二——再給我來碗麵!等等,再來兩碗!”

那邊小二應了一聲。她回過頭,筷子在麵湯裏戳著:“我不像你。我從小就隨爹爹四處闖**,長年在外,身邊根本存不住東西……所以即使得到了什麽好玩的物事又丟掉了,多少會難過一陣子。但難過之後,便會再去找更加有趣的東西。天下之大,無論我多麽挑剔,總是能找得到的。所以,我比你開心。”

我一怔,這是個什麽狀況?難道不應該是我……安慰她麽?

她抬起頭來,舌尖舔去唇上的一點麵湯,笑說:“別總是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模樣,那樣別人看了也會不開心的。來——”說著把那張紙推到我跟前,“今天我在街上看到的,就撕了一張……本來想回來就給你看的……”

她的話題換得太快,我幾乎要以為剛才她的那一陣恍惚,是我自己的幻覺。

我把那張紙展開來——謝天謝地,我這兩年閑得無聊的時候也會學些西域諸國的文字,就算不是每個都認識,也能看個七七八八了。大概意思是說,那西夏皇帝出娘胎就快滿五十年了,所以要舉國慶賀——特征有奇能異技的能人入宮為皇帝表演,能入圍者皆有重賞。

我翹起嘴唇。這是個好機會。

3.22淩晨本章稍作改動

繼續下去之前先說下,後麵的情節牽扯到西夏皇室,因為俺實在懶得去翻曆史書了,就胡掐了一堆人名出來,所寫的情節也是虛構的,沒有任何曆史根據……俺自己蹲牆角反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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