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皇宮之行

馮蘅大口吃著剛上的熱騰騰的麵,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我比劃著問:你怎麽想?

她白了我一眼,說:“虧了你大名遍天下的,不是說你彈琴吹簫變戲法畫畫寫字種花養草吟詩作對鬥雞賽馬溜狗擲色子……樣樣都精通的麽?”

呃……這又是誰說的……江湖傳言果然不可信啊。

我比劃:江湖傳言不可信。這些我都隻是略知一二。

她甩頭,輕笑說:“哼,我還聽說你最討厭虛偽的人……怎麽現在也學會扮謙虛了?”

我兩手停在半空,頓了好一會兒才比劃出來:這不是謙虛,是事實。

她說:“哦,你說是事實我就信了?那我是不是也該相信一品堂那個大壞蛋?”

……

然後我就下了決心,好男不跟女鬥,啞巴不跟正常人鬥。

但是表演什麽去……還是要“商量”一下的。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合作,她唱個曲子,我來伴奏。誰知“商量”了半天,她就是不肯。最後我一拍桌子:就這樣,不要再爭了。我吹簫,你唱歌。如果我們兩個當中有一個是閑人,人家還不知道讓不讓跟進去呢。還有,我們共同的敵人是一品堂,你想不出力就占便宜?

我的動作極快,她大概有點被嚇到了,但是又立刻反駁:“你都答應了照顧我了,讓我占點便宜又有什麽了不起?”

我徹底輸給她。宋室南渡好歹還留了半壁江山,我直接就敗到爪哇國去了。

然而她調皮地笑笑:“好呀,那我就唱那天我終於等到你的時候,你吹的那曲子。”

——我幾乎瘋掉。她簡直是在耍我!

我把兩個拳頭都伸了出來,她瞟了一眼,說:“現在,你想拿什麽伴奏呢?如果我沒看錯……”她上下掃了我一眼,“你身上應該沒帶什麽樂器吧?”

——那倒是,我怎麽就給忘了……

“所以,我們出去買吧!”

夜市上一片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摩肩接踵。馮蘅東看看西看看,興奮非常。我在心裏自我反省——怎麽可以因為她的聰明伶俐就忘了她是個小丫頭這個事實呢。我所知道的女孩子沒有一個是不愛逛街的,繡樓裏的姑娘大搖大擺地逛,好人家的女兒偷偷摸摸地逛……虧了我居然沒想過要帶她出來玩玩。

興州城不大,要論風流繁華,比起宋都臨安不知差了幾倍。好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我們沿著夜市的街道隨意逛下去,不久便找到了一家賣絲竹樂器的鋪子。我隨手撿了支鐵簫,扔下銀子便走。馮蘅跟出來:“你不試一下?”

我把那支簫插在腰間,比劃:這種地方賣的東西,無論哪一樣,買回去都是得重新正音的,所以試不試都一樣。她點點頭,突然又站到我對麵去,半開玩笑半質問地說:“你還說你不是謙虛!你連怎麽正音都知道,還說隻是略知一二……”

回到客棧之後,就發現桌子上莫名其妙多了封信。

信封上有個火焰的圖案——信裏說,明教在西夏國的分壇接到總舵的命令暫時解散潛伏,所以沒來接我。如有事,可以以暗號召喚……

我鬆了口氣。之前最壞的設想,是他們都被官府抓了。還好沒事。

之後我便和馮蘅化了裝去了官府報名。我隨手填了個假名“施遙”,改馮蘅的名字為“馬荇”。那官兒問我們是什麽關係,馮蘅搶先說:“師徒。”我微一愣,馮蘅朝我擠擠眼:“師父,要不要把咱們門派的大號也報上?”

我擺手阻止。誰知那官兒插話說:“如果是學武的,要老實報上。”我隻得提起筆,想都沒想就寫了三個字:

桃花島。

於是,莫名其妙的,我突然有了自己的門派……和徒弟。

之後那官兒給了個號牌,要我們三天之後去試演。回來認認真真練了幾次,我發覺她的嗓音真不是蓋的,又清又亮。唱起那曲子來,足令人以為自己到到雪山下,草原中。三天後的試演,我們順利過了關,立刻被帶到皇宮東南角的一個院落裏。所有隨身的物品都被搜去仔細檢查過——虧了我們此來隻為查探,並沒有帶什麽違禁物。

除了我和馮蘅,另外還有十幾個人也入選了。等東西一還回來,院子裏就鬧騰開了。明明皇帝的壽辰還要過好幾天才到,那些人練得跟馬上就要上場似的。那幾個玩雜耍的,拋球的拋球,拋繩子的拋繩子。有個彈琵琶的蒙麵女子,抱著琵琶坐在一邊,輕抹慢挑著,別有一股風姿……

“師父,我們要不要也再練練?”馮蘅已經從皇宮侍衛那裏拿了我的簫回來,站在那裏笑問我。我點頭,接過鐵簫,用衣袖把它擦了一遍。

——為什麽馮蘅都叫了我這麽多聲師父了,我聽在耳裏還是不習慣啊……

“師父?”

我定定神,舉起鐵簫輕輕吹了起來。我把氣息控製得很好,簫聲很輕,很細。像是失路的鬼魂夜半嗚咽。

馮蘅和著簫聲,輕聲唱了起來。

我仍是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麽。那曲子在歡快中帶著些許的哀傷,也許是西域的情歌一類。

簫聲和歌聲糾纏著,一點點無意地,卻又堅定地蓋住了周圍的嘈雜。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眼睛沒有在看我們,那神情卻像是被什麽纏住了,久久不能掙脫一般。

馮蘅唱完了,突然背過身去,小跑奔進了分給她住的房間。

我似乎聽到,一聲微微的啜泣。

正要追上去,彈琵琶的女人伸過來一隻纖長的手:“我來吧。”她看過來,眼神在白色麵紗的襯托下,分外純淨。

雖然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值得信賴,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看上去老實巴交而最後出賣我的人……還真是不少。

“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如果想對她不利,大可以等別的時候——”說著笑了一聲,臉上的麵紗輕輕動了一下,“因為那也是我的房間。”

我再找不出什麽拒絕的理由,隻得點點頭,用唇語說:有勞了。

她愣了愣,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我怔在外麵,仔細聽著裏麵的動靜。也許這是對的,畢竟女人和女人話題總多些。何況我根本不能說話,拿什麽去安慰她呢?

抬頭看看天上,突然看見有個影子瞬間從屋頂消失掉,也沒看清楚是什麽人。

我歎口氣,看來今晚還是不要睡覺了。

那女人果然有些本事——馮蘅出來吃晚飯的時候,就和她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這才知道她叫文仙兒,憑著一手琵琶四處賣藝,這次專是為賺皇帝的銀子來了。她的話我照單全收,然而一句都不信。

晚上我便換上夜行衣到周圍溜達了一圈。虧了這院子已經是在皇宮裏麵,周圍的守衛沒有城牆邊上那樣森嚴。如果白天躲在屋頂偷看的那人是一品堂的人……說不定那一品堂的總堂就在皇宮裏——或者在外麵的附近,而有密道之類的通道與皇宮相通……

然後我就灰溜溜地回來了——以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什麽都沒找到。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都說西夏一品堂西夏一品堂,而且它又是專門保護皇家安全的組織,我會猜想它的總堂在興州城……有什麽問題嗎?

還有,明教的分壇究竟都到哪去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然而我們呆在皇宮的時間就該到頭了——那個傳說中又老又醜又胖的皇帝的壽辰,還是到了。我們要做的就是去吹吹唱唱給他聽聽,然後卷包袱走人。想想又覺得,現在這樣什麽都找不到……留下來也沒啥用處,還不如到外麵再打聽打聽。

想通了之後心情就好了起來,換上皇宮給準備的衣服,冒充一回藝人去也。到了那舉行宴會的大殿外,才發覺這一趟來還真是憋屈——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坐等了半天,那皇帝才讓人給扶來了。所有人列隊在兩邊,趴在地上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自然是不開口的,所以抬頭瞟了他一眼,然後就決定我還是趴著吧——再多看幾眼,今晚回去恐怕要自己弄副安神藥喝下去才能睡著。倒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女人身材不錯,可惜看不清她的臉麵……

宴會在大殿裏麵舉行,我們這一班真藝人假藝人還是得坐在外麵等著上場。偶爾有太監端了點心水果什麽的出來,說是皇上賜的,於是又要趴在地上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別人喊著這些的時候,我對著地麵用唇語說:老兄,你這樣會折壽的!你是個人的時候都長成這樣了,萬一下輩子投胎成個豬什麽的,還讓不讓人吃你了?

遇到皇帝之類的人,千萬要躲遠點——這就是我這趟皇宮之行得到的,最大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