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奇幻魔術

終於輪到我們了。我摸了摸臉上,確認假發麵具胡子什麽的都沒有破綻,又檢查了馮蘅臉上的幾個麻子牢不牢靠,才一前一後進去了。馮蘅一個人喊了萬歲,又解釋我是個啞巴,不能說話,請皇上恕罪……我看看那皇帝嫌惡的表情,不由得釋懷了。虧了翩翩少爺我和小美人馮蘅今天都是一副閻王見了都要上吊的德性,不然還不給你這死老頭賺到了……哼!

那皇帝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平身”,看樣子是不想我們多呆。那正好。我直起身子,鐵簫舉到唇邊吹起來,這才有功夫掃一眼前麵在座的人。

左邊是一排胡子花白的老頭子,沒啥好看的。再過去,皇帝的禦座左邊,坐了五六個年輕男子,都是錦衣博帶,金簪玉冠——看樣子是皇帝那幾個兒子。

——不錯,我看到那個三皇子李元慶了!不過少爺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的,所以還得看看別人……眼光自動從皇帝身上跳過去了,然後就落在了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身上。

——三十多歲年紀,身形修長,麵若桃李,一身華麗的衣裙燦若雲霞。我第一個反應是:這女人還挺漂亮,老皇帝豔福不淺。第二個念頭:這女人真是眼熟啊,我怎麽好像在哪見過……第三個反應是……

我的老天啊,這不就是那天出現在昆侖派替傅其海撐腰的那個女人麽?!

她,她怎麽會是皇帝的女人?瞧她那身閃得刺眼的行頭,不是皇後也該是個貴妃了——問題是,她好好一個皇室中人,怎麽可能會那種又陰毒又邪門的功夫?!

我真怕自己是看錯了——沒準人家是孿生姐妹什麽的呢,又多看了幾眼。還沒敢確定究竟是不是她,就聽到馮蘅的聲音陡然從淒婉轉為悲憤。她的眼神,也釘牢了那個女人。

看樣子錯不了。估計那個三皇子是她兒子,所以她要親自帶一品堂的人去救他,順便收服昆侖派……這樣一來,也說得通。

我終於找到點安慰。這一趟沒白來——至少現在我知道了,要查一品堂,可以從這個女人身上下手。

馮蘅唱著唱著,聲音越發地淒厲,我從眼角瞥見她在流淚。先是在心裏為她哀歎一聲,又忍不住想跳起來阻止——小姐,你臉上的麻子可是遇水即化的啊啊啊……

我很果斷地在吹完一個小節之後,放低聲音停了下來。幸虧她立刻就明白了,放棄了最後一段。表演完了之後我們立刻謝恩退了出來,坐在大殿外麵等著散場。不知道為什麽,我老覺得有個人的眼光一直在盯著馮蘅看……出來以後我湊近她的臉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麽露餡的地方——絕對不可能有人認出她原本的樣子來的啊,奇怪奇怪。

馮蘅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在她的假臉下的功夫,一直有點愣愣的。我們在外麵坐下了許久,才有一句虛飄的話從她發抖的唇間飛出來:“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一品堂的人……那個女人……”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冰涼顫抖的手,點點頭。馮蘅低下頭去,聲音近乎絕望:“她是皇後吧?我們怎麽辦?怎麽可能動得到她?”

我手上加了點力氣,用唇語說:別泄氣,我們既然能混到這裏來,一定還能找到機會查她。馮蘅搖搖頭,把手抽了回去,整張臉都埋在裏麵。許久才聽到極低的一聲:“爹——”

我有點不知所措了。把她的手扯開,逼她正對著我:別這樣。一定還有辦法的。相信我。

她抬起頭,臉上黑了一片。我好容易把那片黑漬擦去了,大殿裏的節目又演完了一個。那幾個玩雜耍的抱著一堆東西東西出來,太監卻沒有再叫人進去。

奇怪哩,這外麵還有好幾撥人在候著哪……下一個應該就是那個彈琵琶的女人文仙兒了吧?我正納悶著,裏麵就傳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皇上,這些興州府招來的藝人,雖說都是百裏挑一的,可每年祝壽都這樣唱唱跳跳地混過去,也沒什麽新鮮的……”

——聽聲音我就聽出來了,果然是她沒錯!居然說我們表演的不新鮮……大嬸你拿點新鮮貨出來啊!

“臣妾近日偶然得見兩位精通幻術的高人,可將萬裏山川盡現一處,海市蜃樓陳列眼前……或者,請他們來為皇上助興?”

哦?這麽厲害?我倒要見識見識——我比劃:咱們也去看看?馮蘅有些恍惚地點點頭,我們便一點一點挪到大殿門外能看到裏麵的地方。

隻見皇帝懶洋洋地說:“準。容妃有心了。”

哦,原來那女人叫容妃?隻見她一拍手,便有一黑一白兩條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大廳裏。那兩人的衣飾很奇怪,宋人金人大理人西夏人全都不像——仿佛原來就是個布袋子,在底下剪三個口子套上了,連條腰帶都沒有。

那一黑一白並肩站定,跪地行禮喊萬歲。黃帝抬手讓他們起來,他們便分開幾步,中間隔了大約三分之二丈的距離,然後轉身麵對麵站著。

於是我就看到了一張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想看到的臉。馮蘅卻看著對麵那個,愣了愣之後驚呼:“大壞蛋!”

——為什麽我最想見到的人和最不想見到的人,會同時出現在這裏?

他們兄弟兩個,是一直在一起的麽?

好吧,雖然那件奇怪的白衣服是穿在歐陽鋒身上的,我仍保留對它的最初評價。歐陽鈞麵無表情地站在他對麵,黑色的衣料襯得他的臉龐散出白玉般柔潤的光芒。

現在這樣看看……他們兩個,其實是不太像的。

有一絲細細的笛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音律時急時緩,調子時高時低,像極了西域荒野中夜半鬼哭般的風聲。歐陽鋒和歐陽鈞的手同時抬了起來,指尖輕輕一彈,便有金粉從他們指尖不斷紛飛而出,無聲地落在了中間的空地上。

他們的手指彈動著,不久之後地上便積了一層金粉。這時歐陽鈞的眉毛突然跳了跳,他們同時把高舉的手放下,整隻手臂都伸出去,手心朝下地平舉在金粉之上,然後,手掌成波浪狀慢慢揮動。我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於是轉移目光去看歐陽鋒。

——他把我扔在山洞裏那筆帳,無論如何都要討回來!至於討什麽,怎麽討……咳咳……

“咦?怎麽會……”馮蘅的聲音響在耳邊,滿是好奇。

他們兩人的手還在揮動著,再看回那片空地上,才發現那些金粉像是被一場微型龍卷風給卷了起來,在看空中回旋飛舞。不多時,所有的金粉竟都又回到了半空中,越飛越快,漸漸幻化成一片閃耀的金光。

突然,他們把原本垂著的另一隻手也舉了起來,兩手一高一低地交換舞動。閃成一片的金光突然分出一些透明的圓點來。那些圓點慢慢擴散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不多時,便拚湊成了一座三尺來高的,金光閃耀的宮殿。

若照平時的道理,這樣一片金光閃閃的東西看上去應該惡俗非常才對,偏偏這幢金粉幻化的宮殿並非實體,而是有些透明的。在樓台間流動的金粉幻出重疊的雲彩,更是把金殿襯得虛無縹緲,帶著股令人不敢逼視的仙氣。

大殿裏所有人都坐直了,目光就像被看不見的線牽著一樣,粘在了那座金殿上。那皇帝老兒竟然來了精神,喊了一聲:“這不是……乾元殿麽?”

歐陽鈞眉眼一挑,笑說:“今天咱們兄弟兩個,正是要把這金子做的乾元殿送給皇上賀壽!”皇帝大笑:“好!有賞!”

皇帝笑聲未落,歐陽兄弟兩個手掌一翻,手上變化的姿勢又變了。金粉如雨落下,又翻飛起來——這一次,幻化的是一座山的形狀。皇帝老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半天才問:“這是什麽山?”旁邊禦座下一個看上去頗為老成的年輕人向皇帝抱拳:“啟稟父皇,依兒臣看來,這回兩位大師召喚的是賀蘭山的模樣。”

皇帝撚著胡須點點頭,歐陽鈞跟著說:“久聞太子爺文武雙全,博聞強識,果然名不虛傳!”那太子隻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歐陽鋒和歐陽鈞的手上下揮舞著,空中飄飛的金粉也依他們手上的姿勢而變化。有時是化為奇花異草,有時竟化為奇禽異獸。每當翻出一個新變化來,大殿裏便響起一陣驚歎聲。終於他們兩個的手慢了下來,金粉落了一半。我聽到有幾聲不舍的讚歎聲,就連馮蘅都小聲喊了一句:“太美了……”

這小丫頭——看樣子完全忘了剛才還在喊人家大壞蛋……

突然,歐陽兄弟兩個都渾身一顫,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兩手狂亂地揮舞起來!那些金粉狂卷起來,越升越高,最後竟變化出了一個人形!

再看那兩兄弟,嚇了一跳——他們都已經麵無人色!

不好。

我才一想跳起來,便有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回過頭去,馮蘅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他們沒事。”聽她的口氣,像是有十成的把握。

真的?

再看大殿上金粉幻化出來的人形竟然已經有了頭發簪環,身上的衣裙有著逼真的紋理和褶皺。那人形背對著大殿的門,因此看不清麵目。但是從背影來看,很明顯,是個女人。

在場的人似乎都嚇傻了,沒有人吭聲。那女子的幻影正對著皇帝,而皇帝老兒——已經兩眼翻白,麵如土色。他旁邊那個女人呢,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那表情活像大白天見了鬼。

我開始邪惡地想,那女子也許是確有其人,也許還和皇帝有點什麽不幹不淨的……可是再看一眼皇帝……還是算了吧……

皇帝老兒終於坐不住,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朝那女子伸出一隻肥短的,還長著褐色斑點的手。堂上響起一把空靈的女聲,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極盡哀婉:“太子殿下,您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送給別人……”

女子話音未落,皇帝老兒兩眼一翻,倒下去不見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