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嶺追蹤

白披風瞬間從視野裏消失,我還沒回過神來。

原來人家早有準備。

那樣快的速度,恐怕就是當年的大理皇帝段譽來了也追不上了。

姚鑒隻愣了一下,立刻又搶攻上來。我們兩個都沒有帶兵器,在雪地裏拳打腳踢,揚起的雪粒幾乎能把視線全都擋住。不多久,兩個人身上都粘了一層雪。

身後有人聲響起,我精神一振。姚鑒看樣子是不想活了,我卻還想把他活捉回去。鑽進密道的那小子究竟是什麽人,那個白披風是怎麽上來的,還有山下的那些人都是什麽來曆……這些事還都得問他哪。

來人的喊聲越來越近。有人喊:“黃右使——姚執法——你們這是——”

姚鑒看看來人,突然大喊:“來人哪——黃藥師叛教,放走了人犯!快來把他拿下!”

我目瞪口呆。

老兄,要扯謊也別扯得太離譜……

這不是賊喊抓賊麽?

我出不了半點聲音,手裏忙著招呼他那些不要命的招式,居然半點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姚鑒接著又喊:“是他下手殺了地牢裏看守的兄弟!是他帶著人犯逃到這裏的!大家快來拿下他!”

我□你爺爺的祖宗十八代!

這下我手下不再留餘地,一拳一掌都拚出全力來。他踉踉蹌蹌地後退,居然還有力氣喊:“各位兄弟,這黃藥師自加入我明教以來,諂媚教主,排除異己,爭權奪利,胡作非為……大家在他手裏吃的虧還少麽?現在他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大家快拿下他,為明教除害!”

咳咳,他這是在誣蔑我還是在抬舉我?這四句總結比我想象中自己的名聲要好上好幾倍啊……我聽著都覺得他是在拍馬屁!

那幾個人看看我又看看姚鑒,握兵器的手緊緊捏著,好像還在猶豫。全教上下都知道我是啞巴,估計他們還是想等等看我有什麽表示沒。

我手上片刻也不停,心裏想的是:要是能活捉姚鑒,問完話了之後我非割了他的舌頭不可!

姚鑒漸漸支持不住了,嘴裏也沒再亂喊。後麵那幾個人也不動手,卻七嘴八舌地勸架。

“兩位有話好好說,別傷了自己人——”

“兩位還是先住手吧,是非到了教主跟前自有定論!”

我幾乎氣暈過去。

突然姚鑒大喊一聲:“教主!您來得正好——”

他□的,騙完了那些小子不夠,還想誆我?我才不上當!他喊著,手上就慢了兩分。我趁機盡全力攻了一掌,正正打在他心口上。他四肢的動作都滯住了,後退了兩步才站穩。右手在胸口捂了片刻,便“哇”地噴出一口血來。

“藥師——沒事吧?你拖了這麽久不回去,想是有麻煩……”

呃,原來這回姚鑒沒瞎說……

我回頭,隨便對著季康行了個禮,比劃:我沒事。

季康帶了幾個人,站在高處看著下麵雪坡上的印跡。我指著姚鑒接著比劃:他把人放了。那人已經跑了。

季康點頭:“我都知道了。”說著輕輕一揚手,他後麵的幾個人如餓鷹搏兔一般撲下來,瞬間就把姚鑒製住了。

姚鑒愣住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張大了嘴巴就要往下咬。要捏住他下頜也來不及了。我一腳朝他下巴踢過去,他痛極地哼了一聲,便有幾顆牙齒和一點銀光帶著血從他嘴裏飛了出來。

惡心哪……

我捏住鼻子湊上去看。有人用手帕捏住了那個銀色的小圓丸,呈到季康麵前。季康掃了一眼,看看我:“給黃右使看看。”那人把手帕捧過來,我仔細看了看,比劃:裏麵應該是□□。

季康輕歎了一聲,說:“真想不到……把他押下去,防著點別讓他自盡!”

我微一笑,這還用得著防?上前一步,一掌劈在他後頸。他身子一軟,倒在染了血色的雪泥裏。

季康輕笑:“還是藥師你機靈。抓了這一個,不怕餘下的追查不出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敬宣,去把獵犬牽來——”

我搖頭擺手:不要獵犬,獵犬不會輕功。我去追。

季康一愣:“這……”

我厚著臉皮,衝著自己豎起大拇指,又比劃:包在我身上。

他有點無可奈何地點頭:“萬事小心,不要勉強。”

事不宜遲,我拍拍胸脯,轉身便躍到一片犬牙交錯的石尖上。雪地裏走不快,我卻可以走別的地方,反正那兩條印跡很深,遠遠地就能看到。白披風滑行用的木板估計也就能在這片雪坡上用用,下了山他還得靠兩條腿走。這樣一來,還是有希望趕上的……

我追著那兩條印跡,一路從露在雪上的石尖掠下去。一邊追一邊佩服那個白披風——從印跡來看,又好幾次他都要撞上石頭了,卻都在千鈞一發之際轉了方向,從旁邊滑下去。

我突發奇想——這人也不過是個凡人吧?也會累,會疲倦吧?偶爾也會分神開小差吧?這麽冷的天氣偶爾手腳會抽筋吧?偶爾也會有雪粒揚起來飛到他眼睛裏吧?萬一……哪怕是十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不小心撞到了石頭上……

這個邪惡的想法讓我心情大好,一路迎風吹著口哨。

下麵又發現了好幾處極險的地方,他都擦著尖石滑過去了。好吧,算你厲害。我又盤算著,等抓到他了不妨跟他學學怎麽在雪坡上滑行。那樣往下直衝,速度快到了極致,一定會有種飛翔的感覺……

不知不覺追了好幾個時辰。停下來喘口氣,回頭隻看到一座座白皚皚的雪峰;光明頂已經不見蹤影,估計早已在三四十裏外了。藍色和白色交相輝映的天地間隻剩我一個人,傻乎乎地跟著雪上的兩條印跡。

我看著被天色染成淡藍色的雪峰,出了一會兒神。

從前歐陽鋒就喜歡穿那樣淡藍色的衣服。

捏起拳頭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我規定自己一天隻能想他三次,這個限額已經在地牢裏發呆的時候用完了。

一旦違例,必須重罰。

白天的時候還好,夜裏想他想得發瘋的時候,隻好起來練劍打拳——明教的人會把我當成怪人,和這些舉動多少有點關係。

還是想想那個白披風是怎麽來救人的吧。他們的計劃真是完美無缺——在地麵上,要從山那邊上光明頂的路口繞到後山這邊,怎麽說也得走個大半天……那邊的明教弟子被山下圍攻的人困住,無論如何是調不過來追他了。

所以,我非抓到他不可。

我正咬牙切齒地下決心,突然聽到前麵有一些……很怪異的聲音。有些像海浪逐上沙灘時沙沙的響聲;又有些像火窯中燒製失敗的琉璃,斷裂時發出的清脆的響聲。我凝神站住,側耳傾聽。

不好。

瞬間猶如天崩地裂,萬馬奔騰。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巨大的響聲把整個世界都震得搖晃起來,仿佛能把人撕得粉碎。

響聲持久不絕,我幾乎懷疑自己已經被震聾。

我用最快的速度掠上了山坡邊上的一塊巨石,卻幾乎站不穩。抬頭往上看看,有些劫後餘生的,眩暈的感覺。

一切都沒有變化。

雪崩的聲音雖然很大,但顯然是發生在前麵遠些的地方。

前麵……很遠……

等等,那個人……走了多遠?

我不等回**在山穀中的轟鳴聲平靜下來,就立刻又上路了。雪地上的印跡依舊在,現在看來分外刺眼。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千萬別出事。

走了大約兩刻鍾,就看到那兩條印跡消失在一片新鮮的雪下麵。

從崖上崩下的雪堆把什麽都埋住了,眼前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我就是想找塊石頭落腳,也不可能了。從雪上走過去……算了吧,我還要留條小命追那倆小子。

隻好再繞回去。看準了方向,從上麵坳口的另一邊下去。這一繞就麻煩了,不知道又要給他甩下多遠——假如他還有命在的話。

等我在茫茫雪原中再找到那兩條印跡,竟高興得幾乎流淚。

嗯,應該是因為雪地反射的陽光太過刺眼的緣故……

我振奮精神追上。腳很疼,身體也有些疲憊,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不過都不要緊。我認得這裏的地勢。下麵五裏外有個遊牧人的駐地,現在他們應該趕著牲口到別處過冬去了,那人沒準會在那裏歇腳。

我就不信他能背著個大活人走上一整天。

地勢漸低,那些尖尖的石頭也少了。白雪中有一叢叢的枯草葉子露在上麵。到最後我不得不直接在雪地裏走。終究是有些累了,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腳印越來越深。

白披風留下的印跡果然是向著牧人駐地的方向。放眼望去,夏天裏常見的成片的帳篷和牛羊都不見蹤影,更不用說人影了。隻有幾個夯土造的牛羊舍從雪地裏冒出頭來,遠遠看著就像鹽罐裏落了幾粒黃土。

我加快步子趕上去。白披風留下的印跡越來越淺,我本以為無論如何他都會有痕跡留下來,誰知那印跡最後竟在一片空地上消失了!

周圍的雪上沒有半點可疑的痕跡。那情景簡直就像是他到了這裏之後,就羽化登仙飛了!

我偏不信邪。要是他能飛,為什麽不直接從光明頂上飛下來?既然不是上天了,那麽……會不會是入地了?

我立刻動手,把附近的積雪都翻了起來,一寸地一寸地的找。唉,早知如此我就帶條獵犬下來了……可是獵犬又不會輕功……

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什麽地道之類的線索。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錯方向了……

這麽大個活人,難道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我站在茫茫雪地裏,瞪著印跡的盡頭發呆。隻站了一會兒,身上就開始發冷——剛才一陣飛奔出了一身汗,現在內衫貼在身上,好不難受。周圍也沒有什麽能用來生火取暖的東西……我四處看看,走去從牛羊舍頂上扒開積雪,扯了些幹草下來。這些東西也燒不了多久,可至少能讓我暖暖身子……頂多等明年開春這些牧人回來了以後,我再叫人賠些錢給他們。

幹草其實都有些濕。用火折子點起來,火焰沒多少,倒冒出一陣濃煙來。我遠遠地伸手烤了一陣,還沒烤暖,就先咳得幾乎吐血——

算了,想暖和,還是活動活動的好。

我走回那片空地去,開始想最不可能的那個可能性……那人也許真的飛了……

想象一下那個情景:白披風背著一個人,腳下踩著兩條木板,手裏還抓著兩條短杖,騰空而去……

我傻笑,怎麽可能。他要飛的話應該先把木板啦,手杖啦這些累贅的東西扔掉……累贅扔掉……等等,雪地上留下的隻有木板的印跡,我憑什麽以為是那人踩著木板到了這裏?

——如果,他能用什麽辦法讓木板接著往前滑行一段路,而他自己卻前麵在別的地方裏開……所以這裏的印跡才會越來越淺,而周圍沒有半點人活動的痕跡!來尋找的人一定會被迷惑住,這樣他又多了一段逃命的時間——

我跳起來,恨不能分個身子出去拍拍自己的肩膀以示佩服。

下麵的事情就簡單了。隻要循著印跡往回走,找到它們最開始變淺的地方就可以了。我看得很仔細,半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找了大約半裏路,才發現那印跡上有一個明顯的斷口。

——他們一定是從這裏走的!腳印,腳印在哪裏……這世界上沒人能踏雪無痕……

“站住,幹什麽的?!”

嗯?難道那些牧人還留了守營人?啊,我好像把人家的屋頂當柴燒了……

回頭一看,一隊十來個人正朝我走過來,兵器都出了鞘,明晃晃地衝我舉著。我看看他們的服色,鬆了口氣。整整衣衫,迎麵走上去。

我的狐裘一角上也有個紅顏料染出來的火焰圖案。火焰升起,微向右邊傾斜。

那是光明右使的標誌。

他們走近了,為首的愣了愣,突然臉色一變。我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去,為首的才揮手叫所有人收了兵器,又合手向我行禮:“屬下烈火旗丁字營弟子羅橋參見光明右使!”

他說完了,跟在他後麵的人齊聲說:“屬下參見光明右使!”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恭敬極了,偏偏有好幾個人斜著眼睛偷偷打量我。我板起臉瞪回去,他們立刻低了頭,臉上卻是有些……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懷疑的表情。

也難怪他們好奇。我不會說話,平時就板著一張臉,誰見了都不會喜歡。加上我喜怒無常,責罰起屬下來非常嚴厲,也不跟別人拉隊結夥……

他們就是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也是應該的。

我比劃著叫他們免禮,又向羅橋比劃: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他說:“因為前山有事,屬下奉命和弟兄們在附近巡邏,剛才看到前麵遊牧人的營地有濃煙升起,所以過來看看,不曾想遇到了右使您……”

我擺手打斷他:你們帶狗來了沒?

比劃了半天他才明白過來,說:“帶了!帶了兩條!跟在後麵呢……”說著回頭喊:“阿勇,去把富貴和吉祥都牽過來!”

呃,這名字取得真是……

據羅橋說富貴和吉祥是兩兄弟,但我懷疑它們是同母異父。富貴的頭上有撮金色的毛,黑色的尾巴又細又長;吉祥的白尾巴卻像鬆鼠的尾巴那樣蓬鬆散開。先讓它們在原來深的印跡上都聞了聞,然後放手讓它們自己找。富貴一直在周圍轉圈,吉祥聞了一陣,突然沿著變淺的印跡猛衝去了。

這下我心理平衡了。就連獵犬都上當了,真不能怪我粗心大意……

羅橋還是叫人跟著吉祥去了,我認定了那人是從這附近走的,所以盯著富貴不放。不久就聽到吉祥的一陣狂吠,黑黃的影子一下子又衝到我跟前,在地上聞個不停。

真想上前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不用沮喪,大家都是一樣的……

最後我還是把希望放在了富貴身上。它倒不怕冷,一步一步往前聞著,拱了一鼻子的雪粒。它也算盡職盡責了,嗯,就是動作有點像豬,不太雅觀……

這期間我比劃給他們解釋:有個飛賊劫走了一個要犯,光明右使我空著手追下來了,飛賊大概在這個地方不見了。

羅橋目瞪口呆:“右使,您是……從上麵——走下來的?”

呃,也算是吧……

“久聞右使您輕功獨步天下,果然名不虛傳,屬下萬分佩服!”

咳咳,瞧這馬屁拍得……

不過聽起來還是挺舒服的……

於是我就沒再追究富貴可以和豬一較高低的動作和速度。它拱了半天,把大家帶到一條冰封的河邊,又跑到了河裏。我跟著走上去,這回徹徹底底灰心了。

河中心的冰上有個兩尺來寬的洞,一看就知道是用利器劃出來的。

白披風既沒有上天也沒有入地,人家隻不過是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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