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①。”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②。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③。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④。
注釋
①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客,後應兵叫客,古代起兵伐人者叫作客,防禦敵人者叫作主。趙佶說:“不嗜殺人,故難進而易退。”
②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行無行,雖有陣勢卻像沒有陣勢;攘臂,憤怒而奮臂。扔,因就,扔敵是就敵的意思;執無兵,雖有兵器,卻像沒有兵器可以持。這段話的意思大概是,雖然我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但還是不要高估自己的力量,低估對手的力量,把自己力量想得低一些,就可以天下無敵了。
③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寶,老子的道,這裏指的是“慈”。趙佶說:“輕敵則好戰,好戰是樂殺人也。樂殺人者,喪其慈而失仁民愛物之心,不可得誌於天下矣。”據此可知,輕敵是輕易、貿然地和敵人開戰,貿然開戰會死人,當然違反慈。
④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抗,兵力相當;哀,悲憤,哀者,悲憤的一方,因哀悲生出道義的力量,所以哀兵就是正義的一方。
譯文
精通軍事理論的人曾說過:“我用兵打仗,不敢進攻而隻敢防守;交戰時,我寧肯退後一尺,也不敢輕易前進一寸。”也就是說,雖然有陣勢卻像沒有陣勢一樣;雖然要奮臂,卻像沒有臂膀一樣;雖然麵臨敵人,卻像沒有敵人可打一樣;雖然有兵器,卻像沒有兵器可把持一樣。禍患再沒有比輕敵更大的了,輕敵幾乎喪失了我的寶貝(不敢為天下先)。所以,當兩軍實力相當時,因悲憤而生出道義力量的一方會獲得勝利。
度陰山曰
主人請客,忙裏忙外;客人做客,隻需要吃。所以,做客人比做主人舒服。
曾國藩用兵特別重視紮營,他的湘軍是半天行軍,半天紮營。湘軍抵達某地紮下營盤後,不管多累,必須環繞營地挖出兩道深溝,沿著溝再築起兩道高牆,以此把自己完全保護起來。曾國藩總結這個用兵方式叫“結硬寨”。
毋庸置疑,“結硬寨”在防禦時效果極佳,但如果進攻時,這一招還有效嗎?
曾國藩告訴你,有效,因為他能反主為客。反主為客是把自己從進攻方變成防禦方,具體辦法是“挖溝法”。“挖溝法”是“結硬寨”的變形,當進攻敵人城池時,圍著城挖兩道溝。外麵那道溝寬達兩米,深近三米。裏麵那道溝,尺寸減半。
裏麵的溝是為斷絕圍城的糧草接濟,阻止城裏人突圍;外麵的溝則抵抗敵方援軍。如此一來,原本應該是進攻方的湘軍立即變成了防禦方,這就是反主為客。被圍困的敵人要麽是瘋狂突圍,損失慘重,要麽是請救兵,結果仍是損失慘重。曾國藩正是用這招生生耗死了太平天國。
這招反主為客,恰好是最省力的。如你所知,凡是最省力的行為,就是無為;凡是費力的行為,一定是有為。
春秋時期,晉國公子姬重耳因內亂而逃亡楚國,楚國國君待他如上賓。有一次,楚王問他:“我管你吃喝多年,將來你能做晉國國王,該如何報答我?”
姬重耳回答:“如果兩國逼不得已在戰場相見,我當退避三舍(一舍等於三十裏)。”
幾年後,姬重耳曆盡磨難回到晉國做了國君。晉國在他治理下迅速強大,和當時的霸主楚國必然發生矛盾。前632年,楚、晉二國的軍隊在戰場相遇。姬重耳履行當初諾言,下令軍隊後退一舍。楚兵團追擊,姬重耳再下令後退一舍,楚兵團玩命追擊,尋找突襲機會。姬重耳下令又後退一舍,楚兵團覺得晉兵團好欺負,忘記了嚴整隊形而追上來,姬重耳就在城濮設下埋伏,一舉將傲慢、喪失警惕心的楚兵團擊潰。
後人總結城濮之戰時用了一個智謀型的成語“退避三舍”來暗示姬重耳的計謀,用老子的話說就是,不敢進寸而退尺。站在楚兵團角度,我們則會得出老子的經典總結:禍莫大於輕敵。輕敵是把自己當成主人,因為是主人,所以具有天生的傲慢。不輕敵則是把自己當成客人,謹小慎微,以退為進。
戰場上如此,人生場中也如此。大部分人都在進攻,認為進攻是最好的防守。結果是私欲過盛,得寸進尺,最終在爭鬥中忘記了人生的真正打開方式。真正的人生應是不為主而為客,不主動去急功近利地爭取什麽,做好眼下的事,有些事甚至都不用爭,該來的自然會來。
當主人,要忙裏忙外,很費力氣;當客人,隻需遵守主人的規矩,老老實實待著就萬事大吉,這最省力。無為和有為,無非就是費力和省力的區別,這也正是老子常常讓人無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