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巷八個小院的門口和街心的石柱上,都掛起了紅燈籠,柔和的燈光伴隨著陣陣清風下婆娑的樹影,平添了幾分美感。

三人站在街心,腳下的影子長長短短,呈放射狀投向四周。沫兒縮了縮腦袋,喃喃道:“我怎麽覺得,我們幾個傻嗬嗬的站在亮光處,剛好是人家的靶子呢。”拉著婉娘文清快步閃到樹蔭下,長出了一口氣,道:“還是躲在黑暗的地方感覺安全些。”

巷子十分寂靜,同白天來的感覺並無二致。文清仰臉看著街心亭的大燈籠,不解道:“鼇公要是想做壞事,不點燈豈不更好?”

沫兒道:“可能人家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香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虛得厲害,央求道:“我們回去吧。”

文清張望著,道:“四叔呢?莫不是已經埋伏起來了?”

婉娘道:“老四他們可能沒這麽早。我們走一圈看看,沒事的話就回家。”輕巧地跳進草地,走到兩個石獸前,用腳踢了踢,沉吟道:“馬,還有老鼠。”

沫兒悻悻道:“我知道你在找什麽。入在午馬,出在鼠腰,對不對?我和文清早來看過了,沒用。”

婉娘眯眼看著直豎的旗杆,道:“這個地方並未設卦,但偏偏同歌謠裏的每一句都符合,好奇怪。”九個燈籠,八個從四麵八方照射,一個掛在正中,照得旗杆的影子如同淡淡的波紋,根本無法判斷影子頂端在哪裏。

沫兒覺得不安,拉著婉娘的手臂搖著:“走吧走吧。”

婉娘想了想,道:“好,我們明日再來。”正要離開,文清卻突然舉著一塊東西叫了起來:“這是什麽?”

這是一塊巴掌大的透明鱗片,上麵有些斑斑點點的紅色。婉娘倏然變色,飛步上來道:“哪裏找來的?”

文清指指石馬。婉娘蹲下身查看。石馬的四隻腳竟然是朱紅色的,上次沫兒同文清來時並沒有留意。除了這塊透明的大鱗片,周圍還有些散落的青色鱗片,呈規則的扇狀。

婉娘拿著那個鱗片嗅了嗅,神色漸漸凝重,道:“今日走不了啦。”

婉娘繞著街心走走停停,不知看些什麽。

這條巷子口小肚大,八個院子一模一樣的格局,並無什麽特別之處。沫兒心神不寧,隻想早些離開,拉著婉娘的衣角不住嘀咕:“哪裏不對勁,總覺得瘮得慌。”

三人來到正西位置的院子前。這家門口打了一口新井,嶄新的大青石砌成的井台,上麵布滿雕花,相當氣派。

沫兒好奇道:“這個院子住了人嗎?”伸手去推大門。大門鎖著,鐵鎖都已經鏽了,院裏也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沫兒隻得作罷,轉過頭來同文清一起看井口。

婉娘繞著井走了一圈,伸手給文清,道:“拉住我。”伏在井台上,探身往井的內壁上摸索了片刻,抓出了一些半幹的青苔來:“不是新打的井。”

沫兒突然想起,上次來時,這裏擺放著一張石桌。文清也想了起來,納悶道:“誰這麽無聊,把井封了開,開了封的?”

婉娘不答,對著石柱上的燈籠沉思良久,突然一拍腦袋,叫道:“我知道了!”快速道:“你們倆快去,將其他院子前的燈籠,還有石柱上的,都滅了。”

沫兒正探頭往井下看,見下麵黑乎乎的,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不見水麵反光,便道:“是口枯井,沒水。”

婉娘一愣,重複了一句:“枯井?”伸手看了看殘留在手上的青苔,叫道:“文清站住!”抱著沫兒笑道:“好小子,不枉我疼你,差一點就犯錯了。”擦了手上的汙垢,道:“看來今晚我們要會一會高人了。”拉了兩人繼續往前走,來到位於西南方向的小院。

沫兒懵懵懂懂,迷惑道:“你找什麽?”婉娘的眼光落在小院大門前的一窪水麵上。

清風巷內道路皆為青石鋪就,十分平整,唯獨這個小院前一處青石碎裂,可能是重物碾壓過,形成了一個臉盆大小的低窪。今兒早上下了一場小雨,雨水在此匯集,便成了一處淺淺的水麵。

婉娘繞著水麵走了多圈,似乎難以下定決心。文清沫兒不明就裏,茫然跟著她繞來繞去。

婉娘終於站定,自言自語道:“不錯,卦象被動過了,這裏才是坎卦。”坎卦為水,需有水的地方才行。

婉娘叫文清沫兒去將其他燈籠滅了,隻留此院門前這一盞。

燈籠掛在門廊,踩著旁邊的石獅子剛好夠得著。倒是石柱上的燈籠兩人費了一些心思,從旁邊槐樹上砍了一棵長長的樹枝,才取下燈籠來。如此一來,整個小院,唯獨剩下了西南院這一盞燈,殘缺不全的石獸,矗立的石柱,枝椏婆娑的樹木,在朦朧的燈光下變得猙獰起來。

婉娘回到街心,順著石柱的影子看去。沫兒突然明白了。這裏的格局,同端午前那個土丘相似,婉娘要找的,便是定準方位,破解這個卦局。

沫兒小有得意,道:“我知道啦,不用看,西南的燈,影子肯定指向東北……”

沫兒的話生生地吞了下去。石柱的影子投往東北方向沒錯,但中途映射在石馬上,斜向北方。影子的落點處,是一塊殘破的扁圓石頭,毫無疑問,這是一隻不知名石獸的腳。

這同上次土丘的風土局路數幾乎一樣。沫兒跳起來,拔下婉娘頭上的閬苑古桃簪子,作勢要紮。婉娘一把奪下,心疼道:“別把我的簪子弄壞了。”順手簪在沫兒的頭發上。

一陣微風吹來,燈籠搖搖擺擺,石柱影子也隨之飄忽。婉娘喃喃道:“這個局布置得實在太巧了,真是難得。”從懷中摸出一顆發光的東西輕輕一拋,那東西不偏不倚,剛好落在石柱頂上。

一縷清香在整個巷子裏彌漫,淡淡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如清風之回雪,涼清淡雅,韻味悠長,吸入後隻覺得天地澄澈,萬物清明,沫兒心底原有的憤慨渾濁之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婉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桃花麵。”

文清突然叫道:“燈籠!”

西南院門廊下的紅燈籠,慢慢變成了白色,把三人的臉都照得慘白慘白的。燈籠上麵詭異的符號,如同蛇一般地扭動著,石柱的影子竟然莫名改變了方向,抖動了足有一盞茶工夫,落在亭子一側的草叢裏。

文清和沫兒不敢莽撞,背靠著婉娘,一個人盯著四周的動靜,一個盯著那個詭異的白燈籠。婉娘慢慢走近草叢,蹲下撥開青草查看。

忽然嘩啦一聲,白燈籠劇烈抖動,兩人都有些站立不穩,不約而同去抓婉娘的衣袖,卻抓了個空,回頭一看,婉娘不見了。

沫兒一個愣怔,還未反應過來,其他院子的燈籠一起亮了起來,清一色的白燈籠,畫滿詭異符號,同當年在府衙停屍房看到的鎮魂燈有些相似。

兩人不管不顧,撲到剛才的草叢處,又刨又揪,恨不得挖地三尺。

沫兒的指甲翻了過來,鑽心地疼。

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別廢工夫了。”沫兒拉起猶自瘋狂刨地的文清,轉過身來。

一個衣著華貴的高瘦老者,居高臨下地站在街心,玩味地看著文清和沫兒滴血的手指,笑道:“真不容易。”

沫兒瞪著他良久,道:“你是鼇公?”

老者打個哈哈,踱著方步感歎道:“不容易啊不容易,這個局還是給婉娘破了。”

文清雙眼通紅,叫道:“婉娘呢?”

老者自顧自地說:“這個清風巷,我生生地將坎卦移了一個方位,婉娘竟然仍能找到,心思之縝密,真是讓人佩服。”他聳著鼻子聞了聞,扭頭道:“這是什麽香?”

沫兒冷冷道:“不知道。”

老者一副沉醉的表情,道:“好香!好香!”張開雙臂,閉著眼睛,大口地吸入香味,喃喃道:“要是我早能聞到此香,可能就不會有這麽多的惡念了吧。”

文清早就急了,叫道:“婉娘去了哪裏?”老者上下打量著文清,瞄一眼沫兒,忽然極其熱切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文清聽得莫名其妙,囁嚅著回答不上來。

老者笑了起來,眨著眼睛道:“這麽一對兒血脈精奇的童男童女,可不好找。難為婉娘。”文清被徹底弄糊塗了,看看自己再看看沫兒,道:“童男童女?”

沫兒板著臉,一言不發。老者似乎覺得十分好玩,哈哈大笑:“方沫兒是個尖酸刻薄的女娃子,整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就你小子偏偏認定了他是男娃。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文清心中一片空白,茫然看向沫兒,沫兒將臉扭到一邊。文清見沫兒食指指尖流血,習慣性一把抓住,下意識道:“你的指甲軟,看又斷了。”飛快從荷包中拿出一卷兒細布幫他纏上,動作一氣嗬成,自然至極。

他知道沫兒經常受傷,荷包裏總是帶著細布;他也知道沫兒指甲軟,容易斷裂,那種精致的長指甲,沫兒從來留不了,所以荷包裏還有一把小矬子。

沫兒心中一暖,喝道:“文清別理他。神經病,堂堂一個開國侯,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做什麽?”

老者饒有興趣地看著文清,聽了沫兒的斥責,不但不怒,反而略帶羞愧道:“是我錯了,隻是這幾句話我早就想點醒他,所以一時沒忍住。要不,我帶你們看看我的成果?”

沫兒的臉瞬間通紅。好嘛,文清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孩,竟然連開國侯鼇公都看不過眼了?真是莫名其妙。

文清依然愣在那裏,不敢看沫兒的臉。沫兒同往常一樣,大大方方去拉了文清的手,小聲道:“不知道婉娘是死是活呢。”

文清這才回過神來,凝了凝神,道:“什麽成果?婉娘呢?”

鼇公神秘一笑,道:“你們放心,婉娘沒事。我帶你們倆先參觀下這個清風巷。”

沫兒想象中的開國侯應該是威嚴霸氣,或者和藹可親,沒想到這個鼇公如此行事。倒不是不靠譜,隻是覺得多了些市井之氣,而少了幾分莊重大氣。

鼇公在前麵走著,一路介紹,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原來清風巷按照八卦而建,八個小院按照方位,剛好對應乾、坤、震、巽、坎、離、艮八個卦象,而街心也以道家的“陰陽魚”布置,整個巷子不驕不躁,陰陽適宜。怪不得,不管這裏發生什麽,整條巷子總是給人一種靜謐宜人、安全舒適的感覺。

沫兒對周易八卦等向來不感興趣,心裏隻惦記著婉娘安危,心想老四怎麽還不來,敷衍了兩句,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麽?”

鼇公對沫兒的不感興趣表現出幾分失望,張嘴欲說什麽,搖搖頭閉上了嘴,重新回到街心,滿臉堆笑道:“好,那就看下一個。”從背後抽出拂塵,舞動起來。

拂塵剛勁,帶過一陣陣的狂風,整個巷子頓時飛沙走石,樹葉亂飛。門廊的白燈籠隨之瘋狂搖擺,隱約可見上麵的符號朝四麵八方飛馳而來,共同作用於街心。

風沙過後,隻聽軋軋一陣石頭摩擦的聲音,環繞街心,拱起四個石柱,石柱上纏繞著粗大的鐵鏈,鐵鏈下,綁著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