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劍不輕出 02(二更)

黃魯直可不會聽錯,當戚尋一字一頓地說出君子劍三字的時候,這話中絕不是在跟他客套什麽江湖名號,而是個赤/裸裸的嘲諷!

尤其是當君子劍和雄娘子這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名號連帶著一並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這種諷刺之意也就更重了幾分。

黃魯直這會兒根本來不及去想她手中這把一見便不凡的劍,白日裏為何並沒有見過,他隻能在這種沉沉覆壓而來的殺氣中朝著自己背後的長劍摸去,即便未必能有這個突圍的希望,他也不得不與雄娘子試一試。

等等,雄娘子!

戚尋的這個稱呼不對!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誰?”雄娘子嗓音幹澀。

伴隨著劍出煞氣而來的,還有一種比之冷月秋霜還要森冷的寒意,自她從暗影之中踏出一步,便從地麵鋪散的月光中蔓延而來,讓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被凍結在了這種冷意之中。

雄娘子曾經以女子身份在神水宮內逃避仇殺,怎麽會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武功,那正是在神水宮中最受水母陰姬倚重的弟子所修煉的明玉功。

可意識到這一點除了讓雄娘子倍感糟心之外,屬實是沒有一點用處。

能到凝氣成冰,寒意破體的地步,更在她一步步穩定地行來隻覺可怕的壓力,而全無讓人察覺到她內息運轉的征兆,這是何等可怕的實力!

便是跟水母陰姬隻怕也不差多少了。

短短四年,隻是四年而已!

當年隻有輕功可堪稱讚,或許在出手的果決上也異於常人的女孩子,現在竟然已經足以成為一方武林巨擘。

更讓雄娘子脊背生寒的是,她說的不是當年冒犯神水宮的人,而是他的名號!

可當年水母陰姬是並沒有叫破他的身份的,畢竟水母陰姬怎麽會讓自己的弟子知道她當年名義上是殺了雄娘子,實際上卻是將他留了下來。

誰又會想到,和君子劍黃魯直一道,在擁翠山莊中做個門客的居然會是他。

這麽多年的潛藏間,雄娘子對自己的易容水平已經有了一種近乎本能的信賴。

那麽戚尋到底是從何處得知他的身份的?

可在他極力讓自己避開又不得不直麵的那雙眼睛裏,那種清明到了冷寂的神情,足以讓一個哪怕跟她並不熟悉的人都從中看出——

她什麽都知道……

“很奇怪嗎?”戚尋慢條斯理地拔出了金虹劍,指向了雄娘子的方向,幾乎結冰的溫度絲毫也沒有因為這把劍上那種明麗到瀲灩的反光,而有任何升溫的征兆,隻讓人感覺到隨時會席卷而來的劍氣。

“我不僅知道你就是雄娘子,還知道你是小靜的父親,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所以——”

戚尋抬了抬下顎,露出一種越發不加掩飾的嫌惡和殺機,“你為什麽還活著?”

“你又為什麽要包庇這樣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渣敗類?”在這第二個質問中戚尋手中的薄劍已經轉而指向了黃魯直的方向。

無論是雄娘子還是黃魯直都沒有意識到,戚尋的兩句質問像是帶著一種特殊的韻律,讓兩人原本可以分散奔逃或是舉劍反抗,現在卻隻是下意識地在回答她的問題。

黃魯直想都不想給出的,正是這多年間他不斷用來說服自己、說服雄娘子也試圖用來說服可能會對他們發出質問之人的答案,“他已經改過了。”

“這麽多年來他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就連他唯一的女兒在這四年中也一次都沒能跟他見到麵,我可以拿自己的人格擔保,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真正老實守法的人——”

“笑話,你有什麽人格!”戚尋冷笑,“眼看著被采花賊害死之人的家人無處報仇的人格,自覺自己盡到了做朋友的職責實則是在縱容他逍遙法外的人格?”

在這件事上水母陰姬當然也做得有讓人詬病之處,但她到底是個受害者,可黃魯直又不跟雄娘子有一個女兒!還要礙於女兒的情況不殺這個早該死了的父親。

“你知道什麽……”黃魯直還想辯駁,卻聽到戚尋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你說的不錯,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你這種偽君子在想什麽,畢竟這也不是什麽正常人會想到的。你既然非要覺得雄娘子無罪,隻要這些年間所謂的睡不好覺就是對他而言最大的處罰了,可見有人要找雄娘子報仇你也是必然要用這樣的歪理來阻攔對方的。”

“若是這個試圖找他報仇的人武功不如你,你隻怕還真能將他攔下來,可你憑什麽替別人做這種慷慨的決定!”

戚尋步步緊逼的追問之中,那種源自九層明玉功急遽霜凍的寒意,甚至讓黃魯直的眼簾都沉重了起來。

他這會兒終於覺察到這種異常了。

他的眼前好像忽然與周遭隔絕著一重霧氣,像是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困鎖在了原地,那是隨著戚尋的聲音而一層層疊加的枷鎖。

他即便不知道這是戚尋以奪魄回音和摩雲攝魂的招數弄出來的神魂震懾之力,卻也知道若是一個劍客連自己的劍都舉不起來到底是一種何其可怕的事情。

他一步都挪動不得,隻能看到眼前一片詭異籠罩而來的綠紗,夾雜在一種跳動的鬼火簇擁之中。

這不知道是何處而來的鬼火,在他以為是幻覺的下一刻,忽然跳到了他那四年前被砍斷的臂膀上。

在這一瞬間一種幾乎要將他啃噬的劇痛從斷臂的位置襲來,讓他幾乎痛苦地哀嚎出聲,而在這種讓人恨不得將肩膀都給削去的劇痛中,他聽到戚尋漫不經心地問道:“若是這個上門來找雄娘子報仇的人實力比你高呢?你要如何讓你這勞什子的已經悔改的說法讓人信服呢?”

戚尋反正是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可完全不吃這一套!

九幽神君的攝魂法門用在她還有用途,不能做出一些容易暴露她身份的肉\/體折磨的兩人身上,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黃魯直以為自己的斷臂處遭到了什麽二次傷害,可實際上戚尋距離他還有一劍一臂的距離,更沒有所謂的鬼火在侵襲他的傷口,隻有他自己像是中了邪一樣地麵容扭曲冷汗直冒。

又聽到像是直接在他腦袋裏炸裂開的聲音在說:“或者我換個說法吧,四年前我砍了你一隻手,你遇到了一個有本事替你報仇的人,我身邊卻有個人擋在你們的麵前,告訴你說當年我隻是無心之失,現在我已經悔過了,甚至因為砍人胳膊還心裏備受煎熬,你應該選擇原諒我,更接受我是個厚道人的事實,你什麽感覺?”

“哦說錯了,我為什麽要跟你相比,你失去的隻是一條胳膊,別人失去的可是一條命呐!”

戚尋話說出口,又琢磨著自己這台詞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勁的樣子。

但說都說了,她才懶得撤回。

她轉手就將劍架在了黃魯直的脖子上。

這位君子劍原本隻是顯得蒼白了些的麵容,現在被那種近乎魔音的攝魂折磨,變成了青筋迸起麵如金紙的樣子。

金虹劍的劍背在他的臉上拍了拍,“現在我再給你一次回答的機會,你覺得雄娘子該不該死?”

黃魯直嘶聲擠出了兩個字,“不該。”

戚尋璨然一笑,“那麽你就先去死吧。”

她可不會稱讚他此舉是什麽有情有義,更不會覺得他這是什麽有骨氣有底線的表現,這頂多就是沉沒成本已經足夠多的情況下,他已經本能地固執於自己的選擇了而已。

既然如此,她又為何不成全他們這所謂的兄弟之義?

在戚尋這話說完的瞬間,黃魯直的脖頸上忽然出現了一道極細的血痕,這道出自金虹劍的劍光隻是驚鴻一現,就已經奪去了黃魯直的性命。

與黃魯直有著相似被定在原地感受的雄娘子早已經慘白了麵容。

在他的眼前卻並不像是黃魯直一樣看到一種蒙昧的薄紗青綠,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個維護自己多年的好友,在這金紅色的光影如流虹掠動的一瞬間,從脖頸上的鮮血濺落在劍上,又毫無停滯地滾落了下去,沒有在劍上留下任何一點痕跡,而後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死得何其草率而無聲!

雄娘子顫抖著嘴唇,僵硬了良久,卻隻吐出了五個字:“你不能殺我!”

“因為我師父對你餘情未了?”戚尋越發覺得雄娘子不是個東西。

這人若是說什麽“你怎麽能殺黃魯直,要殺就殺我”,她還多少能稍微高看他一眼,現在卻隻覺得這人屬實該死在爛泥裏。

現在沒了黃魯直,她更能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聚焦在雄娘子的身上,亦可以仗著自己此刻足夠高的內功造詣,確定此刻周遭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她的行動。

她斬釘截鐵地自問自答:“你錯了!”

“這段感情原本就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明玉功九層的心靜止水和天水神功的海闊潮平,足以讓她每往武道上長進一步,都會距離看開這段不該存在的戀情更近一步。”

戚尋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可絕不隻是想要以防萬一,避免消息泄露後,自己如原著中的宮南燕一樣,因為殺了雄娘子而死在水母陰姬的手裏,更是為了——

當自己這個徒弟的境界到這個地步的時候,當師父的本著不能差徒弟太多的想法,總得再努力一把的。

努力著努力著不就把渣男給忘了嘛。

戚尋的算盤打得遠在常春島上的水母陰姬都得聽到。

可惜身在此地的雄娘子聽不到,他隻能聽到戚尋繼續說道:“還是說你覺得自己能夠保命是因為你是小靜的父親?那你就更錯了!小靜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麽個貨色嗎?”

“神水宮庇護了如此多身世不幸的女子,小靜長在一個這樣的環境裏,隻會對昔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姑娘們所遭受的境遇感同身受而已,你怎麽就覺得她會接受你?”

“何況……”戚尋忽然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讓她知道你是我殺的。”

雄娘子整個人都像是被卷入了寒霜風暴之中一樣,從表到裏都冷透了,因為他緊跟著聽到戚尋依然穩得出奇的聲音在說:“你看,原東園原隨雲和石觀音上了我的戲台,不表演完這出大戲就不能撤離,你當然也不會例外的。不過在這場戲裏你隻是個姓名不詳容貌不詳的小偷而已。”

戚尋這前半句話一說,雄娘子便已經確定自己絕無可能還有活命的機會了!

這絕不是一個能跟活人坦言的事實!

在戚尋朝著他邁出一步的時候,他更是看到夜色薄霧之中的水汽中,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灰影,伴隨著嶙峋鬼爪朝著他伸了過來,這也實在是個超出了他認知的畫麵!

他實在很難不在這樣的場麵中想到——

人當然是不能有這樣可怕的武功長進速度的,但鬼怪可以!

她不過十七歲的光景,若是那最後被他禍害過的姑娘轉世投胎稍微耽擱了點時辰,說不定就是長到這樣的年歲,這也完全可以解釋她為什麽會如此篤定地知道他的身份,分明就是因為……

“你……你是來報仇的是不是?”

戚尋不用問都知道這個罪惡多端的家夥這會兒腦子裏想的是什麽東西,在【流光·鬼語】的特效中,她也的確很像是個從閻羅殿裏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但戚尋可不樂意讓雄娘子有這種誤解,說不定還會覺得她做下了這樣的事情,水母陰姬遲早會替他討個公道之類的。

哪能這麽便宜他!

殺人誅心這種事情她最喜歡幹了,尤其是對不當人的家夥!

“說什麽蠢話呢,像你這種人哪裏配讓人惦記著報仇,多行不必必自斃這句話總是沒錯的。你要不要聽聽看我給你安排了什麽樣的劇本?”

戚尋惡趣味地歪了歪頭,鬼語特效之下在她的額前正浮現出了一道幽藍色的符咒,而環繞著符咒而生的一道道鬼爪卻朝著雄娘子飛來。

他瞳孔緊縮幾乎想要慘叫出聲,又被戚尋口中所說之事分去了幾分注意力。

“這三百年無爭山莊自然是有些特殊的寶貝的,你和黃魯直借著李玉函的關係前來,正是因為黃魯直聽聞這藏寶之中有一把絕世寶劍,想來是很合理的。”在的戀情更近一步。”

戚尋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可絕不隻是想要以防萬一,避免消息泄露後,自己如原著中的宮南燕一樣,因為殺了雄娘子而死在水母陰姬的手裏,更是為了——

當自己這個徒弟的境界到這個地步的時候,當師父的本著不能差徒弟太多的想法,總得再努力一把的。

努力著努力著不就把渣男給忘了嘛。

戚尋的算盤打得遠在常春島上的水母陰姬都得聽到。

可惜身在此地的雄娘子聽不到,他隻能聽到戚尋繼續說道:“還是說你覺得自己能夠保命是因為你是小靜的父親?那你就更錯了!小靜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麽個貨色嗎?”

“神水宮庇護了如此多身世不幸的女子,小靜長在一個這樣的環境裏,隻會對昔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姑娘們所遭受的境遇感同身受而已,你怎麽就覺得,我用金虹劍留下的劍口就很符合這個標準,現在就剩下你了——”

“你……你當然是要跑的。”

雄娘子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或者說他就完全沒有一點反抗能力地被戚尋一把拎了起來,朝著最靠近無爭山莊的遠處群山急掠而去。

當站在一處山丘頂上的時候,戚尋一把就將雄娘子給推了下去!

這個高度還不夠置人於死地,卻已經足夠雄娘子被摔斷了雙腿,頭顱撞在山丘之下的亂石之上,胸膛上更是撞到了不知道哪一處凸起的石塊,讓他的胸骨好像發生了極其嚴重的斷折。

他剛想借著自己總算恢複了行動的知覺往前移動,卻忽然被戚尋一把攥住了腦後的頭發。

這種性命不由人的狀態再一次降臨,他甚至忽然在此時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是如此對待別人的,現在這種報應便到了他的頭上。

他已經問不出戚尋到底想要做什麽了,因為他一邊被人狠狠將臉撞向了下方的碎石直到麵目模糊,一邊聽到戚尋說道:“隻可惜你從山上摔了下去。”

“……”這是什麽摔下去,分明就是被人在砸!

雄娘子從未這樣痛恨自己的內功水平不差,讓他竟然沒在此時斷氣,而是在經曆了這樣可怕的折磨後,還有喘氣的能力。

他殘存的知覺更是讓他感覺到,戚尋抓起了他的手指,一點點在摸索到稍微光滑一些的石麵後,寫下了一個“劍”字。

秋夜中的冷氣從他全身的傷口貫注進來,凍得人格外絕望。

他試圖抹去這個劇本中將他和黃魯直之死引向另外一個人的字樣,卻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動彈了,隻有鮮血在不斷地在朝著外麵流淌出去,像是要將他身體裏的最後一點熱氣帶走。

而他眼前血紅一片的視線裏,他極力抬頭間看到的畫麵裏,這個始作俑者卻正在悠閑地看著他因為失血而咽下最後一口氣。

“你該下台了。”戚尋將金虹劍收回了係統背包。

她說會穩妥藏好金虹劍就必然不會留下一點破綻,無爭山莊內密室多得很,她也會布置妥當的。

“我還等著另一個登台的主角呢。”

還能順便去找薛笑人這個殺手組織首領談談心,多劃算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