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缺想歸這樣想, 卻顯然也不會當場拆了戚尋的台。
在尤楚紅這種老謀深算的當家人麵前,他要將自己的情緒掩蓋起來,按理來說是不大容易的。
好在此時的尤老夫人已經被自己習武造成的哮喘後遺症, 其實是有可能根治的好消息給分散去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剩下的那點——
宋缺拿了個有些笨的法子應對。
他有意避開了尤楚紅八卦的視線。
在心中已經認定了戚尋提出的兩項交易條件都跟宋缺有關的尤老夫人看來, 這便是這位才出道江湖不久的青年才俊, 這會兒因為多少有點吃軟飯嫌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尤楚紅了然一笑, 握著她的碧玉杖站起身來, “若是戚姑娘和宋公子不介意, 就在我們獨孤府上住下來, 既然是為老身的病症而來的,也正好讓老身一盡地主之誼。”
她是真當戚尋是她的救星,奈何戚尋隻打算借著獨孤閥達成自己的目標, 可不打算給自己多加一道限製。“住在此地便不必了,尤老夫人的病症我三日一次上貴府來診治便是了, 誰讓我這還請了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在此,若是住在老夫人的地方,難免給貴府惹上麻煩。”
繼宋缺之後又一個被當做理由的了空大師更不可能說出什麽“她這話純屬瞎掰”之類的話。
在踏入長安城的所見所聞都讓幾乎甚少踏出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感覺到, 他此前對當今時局的認知或許多少還有些天真且理想化的程度。
如今這由神佛之音打造的神龕庇護被人為地打碎,讓他不得不站在這片異常真實的土地之上。
了空本就不是個蠢人,在一時之間他竟然也分不清這對他來說到底是一件幸事, 還是一件禍事。
尤楚紅朝著了空看去, 這位麵有悲憫之色的高僧雖然並未垂眸遮掩眸中的情緒,卻也讓她有點看不明白作為被人擄劫的一方, 他此刻到底懷著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尤老夫人再一次感歎, 如今的年輕人實在是讓她覺得看不透。
但也正如戚尋所說, 若隻是招惹上了魔門,以獨孤閥的聲威名望來說,實在算不得是什麽大問題,但再加上一個淨念禪院,便不那麽好相與了。
“也好,老身就不堅持了,不過三位在城中的住所,便由我做主安排可好?”
能省錢的事對戚尋來說有什麽不好的。
在從會見尤楚紅的廳堂中走出後,將他們送到獨孤閥門外的也多了一人。
先前戚尋聽到在屏風後有人失態地發出了一點響動,顯然並不是她聽錯了,而正是獨孤閥閥主獨孤峰不放心於母親也一並等在了一邊。
獨孤峰的武功不及尤楚紅,但若是對方在倉促之下發難,他卻自負還有幾分應對的本事。
這在長安城中尋找落腳處的活計,自然也交給了獨孤峰來安排。
別管對方是個真孝子還是個假孝子,在尤楚紅的康複和獨孤閥的利益捆綁在一起的情況下,獨孤峰自然要將戚尋和宋缺當做貴客來看待。
這個暫時安頓下來的落腳點,距離獨孤府西寄園的所在稍有一點距離,但也還算是在宣平門一帶形製最高的一檔民居的位置。
等到獨孤閥主離開後,宋缺確認了周遭並無耳目監聽,這才繃著個臉小聲問道:“你為何要讓尤楚紅去找那把刀?”
這看起來跟他們的目標可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被戚尋提到的這把早先在淩上人的手中,在出刀之時刀上有一種獨特的黃芒的寶刀,在後來被人轉贈給了寇仲之後得到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井中月。
但現在自然沒有井中月這個名字,就連作為贈送出寶刀的一方存在的蕭銑,這個隋末亂世割據一方甚至稱帝的梁王,也得在三四年後才會出生。
“為什麽要找這把刀,其實我在提到它的話裏就已經說明白了。”戚尋一副你怎麽讀不懂潛台詞的神情,讓宋缺頭一次感覺到了何為倒打一耙的憋屈。
他擰著眉頭將戚尋所說的話過了一遍後,試探地問道:“你是說南梁?”
“不錯,就是南梁。南梁覆滅,梁敬帝為陳武帝所廢,北周扶持梁宣帝蕭詧即位,建立西梁,這把由梁武帝蕭衍所收藏的寶刀據我所知也被帶到了西梁。”
宋缺道:“如果隻是如此的話應該沒有讓你專門將它當做一個交換條件的必要吧?”
以獨孤閥的勢力,要想跟名義上還存有國祚,實際上卻是北周附庸的西梁要一把刀,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當然不隻是如此,你若是在外麵多打聽一點就會發現,如今在位的梁帝蕭巋,與其說是和北周的關係密切,不如說是跟隋國公楊堅的關係更加密切,有傳聞楊堅有意替自己的二兒子楊廣,選定蕭巋的女兒做正妻,不過是因為楊廣今年才十歲,這才將此安排往後推了推,打算過兩年才定。”
蕭巋之女,就是後來隋煬帝的蕭皇後。
戚尋繼續說了下去,“若是這把刀在蕭巋的手中,獨孤閥找上門來索刀實在算不得是什麽事,其實也起不到什麽替我們掩護的意義,更何況十年前吳明徹進犯江陵,以長江江水灌城之法擊退蕭巋,迫使蕭巋出逃紀南,這就完全斷絕了他會救援吳明徹的可能。”
“可是很不巧,這把刀是先落到蕭岩手裏的,和蕭巋不太一樣,這位是親南陳的。”
這當然是個有些昏聵的決定。
很難說蕭岩的這個投向南陳的舉動,是不是對這位登上了皇位的兄長的不滿,也或許是因為他也跟後來的南陳後主一樣覺得有長江天險的存在,隋兵要想打過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但按照狄飛驚離開之前,戚尋專門找他詢問確認過的消息,在兩年之後,也就是隋朝建立的第二年,蕭岩就反叛投向了南陳,又在開皇九年南陳滅亡的時候也一並被清算誅殺。
他的孫子倒是活了下來,倚仗了西梁在巴陵一帶的殘存勢力,借助巴陵幫發家後與香家聯手,買通影子刺客楊虛彥刺殺當時的巴陵幫幫主陸抗手,最終成功上位,又在隋末亂世群雄並起的時候重建蕭梁基業。
“獨孤閥找上蕭岩到底是不是為了我們作為交換條件的寶刀,光看看我們在淨念禪院中的所為,最後被傳成了個什麽樣子就知道了,這其實是不那麽重要的。對長安城中的門閥勢力和宇文贇來說,他們隻需要知道在這件事後,吳明徹被人救走,至於其中關楊堅、蕭巋、蕭岩以及獨孤閥多少事,就看他們出自各自立場的評判了。”
“宋公子,你應該還不想被人蓋棺定論立場吧?”戚尋托腮朝著他看去問道。
“……”說實話,宋缺的確還沒想直接站定南陳的立場,即便南陳是距離他們宋閥最近的勢力也不例外。
戚尋這決斷要他看來甚至還應該說是有些體貼,說不定吳明徹南歸的路上,他們暗中出手解決追兵,都還能維持著一派與他們無關的局外人做派。
畢竟多了這麽多背鍋的人。
但怎麽說呢……
大家都是出來混江湖的,怎麽就你心眼這麽多!
宋缺又不免想到了先前他問及狄飛驚的時候,戚尋所說的對方的權力博弈玩得精彩,但如今看來,這樣的人物也不免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霸刀嶽山呢?”
“你就當我是為了賄賂你,把這個最適合你的對手給帶到你的麵前好了。”戚尋理直氣壯地回道。
這話宋缺一個字都不信。
先前那把寶刀能讓她挖出這麽多背後的因果關係來,輪到霸刀嶽山的時候就成了賄賂他,這話裏的可信度實在是太低了。
但戚尋總不能跟他說,是因為她如今要摸清楚長安城中的武力布局,找到囚/禁吳明徹的所在地,屬實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找上那另外兩個副本boss,比起放棄更重要的事情,隻為了達成擊敗或者擊殺boss的目的而東奔西跑,還不如讓對方送上門來。
至於為什麽不帶上天君席應……
誰讓宋缺現在還沒得到那個天刀的稱號,席應也自然還沒因為那個“天”字犯了宋缺的忌諱。
席應的成名武功紫氣天羅雖然是在他遠遁關外才徹底練成的,但如今也多少有了些名堂在,總歸也是和刀沒什麽關係的。
若是加上了席應,難免會讓尤楚紅多想,進而聯想到這找上西梁的舉動中也別有深意。
不過現在顧不上連帶著這家夥一並解決問題也不大,大不了等宋缺擊敗霸刀嶽山之後再讓他背一次鍋好了。
反正宋少主有此一問顯然很有自知之明,大約這背鍋的事情多背一背也就習慣了。
“算了,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宋缺決定想開一點。
由獨孤閥送到霸刀手裏的邀戰帖,若是能夠讓這場早在宋缺從嶺南出來的時候便向往已久的交手,提前一些進行,甚至是在長安城這種權力中心地帶進行,以一個刀法名家的立場來說,再沒有更合適的了。
無論是他還是戚尋都不覺得嶽山會對這份邀約視而不見。
若是連一個才滿二十歲不久的年輕人的邀戰都不敢應對了,他這個霸刀的稱呼也趁早可以不必再要了。
至於他收到這份邀戰到底是個什麽心情,反正暫時大概是沒人會管的。
戚尋已經領著宋缺和了空逛街去了。
獨孤閥準備的這個落腳處,在生活用品上是不缺的,但戚尋打著此前沒有機會出門,現在要對這長安城中的民風民俗有更多認知的理由,又跑回了橫門大街這一帶閑逛。
當然在出門之前她也沒忘記給了空丟過去了一件鬥篷。
“了空師父若是不想因為和尚在街上閑逛這種事情再次引來圍觀,最好還是將鬥篷披上的好。”
先前剛入長安城的時候,了空便已經被人投過來不少視線,現在若是再去,即便冬日街頭出行的人比之尋常時候少了不少,大約也不會有什麽例外。
他捏著手中的鬥篷,唇角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抗拒她的這個建議,讓自己從頭到上半張臉都藏匿在了披風之下。
宋缺很想吐槽了空如今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讓他覺得跟那位狄公子是有點相似的,又覺得人家畢竟是淨念禪院佛法有成的高人,還是不該生發出這種奇奇怪怪的聯想。
而戚尋原本隻是想再用小地圖的功能再多探索一點長安城的奧秘,卻沒想到等他們在這橫門大街上卻看到了個極為特殊的熱鬧戲碼。
身著彩衣,在形貌上有些西域特征的雜耍班子,坐在不知道從何處運送來的鮮花花車之上,在這橫門大街的街頭潑水作樂,並作著一片鼓樂齊鳴。
戚尋剛從店鋪中走出,便看到一道潑散的水光閃過她的麵前,宋缺正想伸手攔一攔,卻看到這道水線陡然調轉了方向落到了地麵上。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先前在淨念禪院中與四大聖僧交手的時候,戚尋便拿出過一種尤其特殊的水,更有一手控水之法,他實在不必為她擔心才對。
“這就是那位天元皇帝的乞寒胡戲?”戚尋出聲問道,也將宋缺跑偏了一瞬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應當是,隻是不知道為何從原本的殿前戲變成了街頭巡遊……”宋缺覺得先前對這位昏君“荒唐”的評價還屬實是有些說輕了。
這乞寒胡戲在百官麵前陳演,有些傳聞流到了民間便也罷了。
在隆冬時節卻還不知道輕重地放任這樣的雜耍班子穿街走巷而過……
宋缺看得分明,在這些圍觀的人群中,即便是身量也並未比攤位高出來多少的幼童,在看到眼前這些□□著上身,伴隨花車上的樂音響動而做舞,後麵緊隨著魚龍爛漫之伎的時候,麵上帶著的也並不是一種看到了新奇玩意的興味,而分明是一種說不出的麻木。
宋缺下意識地握緊了身側的佩刀。
“會有轉機的。”戚尋小聲說道,“我們現在所做的,不正是在尋求這個轉機嗎?”
宋缺收回了看向漸行漸遠的鼓樂隊伍的視線,沉默良久後才回道:“你說的對。”
“走吧,再在城裏轉轉。”
這座從漢代開始落成的長安城,由未央宮、長樂宮、明樂宮等宮室組成的皇城部分,幾乎占據了整個長安城三分之二的麵積,要走完剩下的部分,對三人來說實在也算不得是個很麻煩的事情。
即便是內力被封的了空禪師,想想他這禪宗武功多少也有些涉及到鍛體的部分就知道,隻是在長安城走一走,還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但等到他們重新回到獨孤閥安排的那個住所的時候,在了空一慣維持平靜的麵容上,卻有一種不容錯認的心力交瘁之感。
在長安城中的走動,最大的感受絕不是在這北周王朝的權力中心,數百年間的王朝興替的曆史景象殘存在這座城市的邊角,給人以一種深沉底蘊之感。
而是這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景象,固然因為長安城中的居民在城市的擴張中多有被遷移到城外的,也依然清晰地呈現在了三人的麵前。
而世家門閥會被稱為門閥的確是有道理的。
以戚尋如今的功力造詣,足以在靠近之時察覺到高手的存在,這一路走來,最為明顯的就是這些個在她的感知中格外矚目的人,都分布在獨孤府之類的門閥之中。他們途徑一戶跟前的時候,甚至還見到兩個門客跨門而出,聲稱要去街頭看個熱鬧。
能以此等心態去看宇文贇此舉的人,除了在眼下時局之中的既得利益者,隻怕也沒有旁人了。
“我打算明日往官寺去看看,不過我懷疑吳明徹不會在那裏。”戚尋說道。
她說的明日,就算不多加解釋,宋缺也聽得出來這是明日晚上。
今日算是他們初到長安,難保獨孤閥中的人會不會因為對他們的警戒而在夜半的時候找上門來,若是戚尋並未來得及趕回就有些麻煩了,倒是第二日會是個好選擇。
而她與尤楚紅約定的第一次治療的時間在三日之後。
她用的理由是在此期間希望尤老夫人暫時先停掉她之前所用的那些藥劑,依靠習武之人真元運轉之中對正經奇經的清理,將身體恢複到更加方便於她出手的程度。
當然這三天有和沒有都問題不大,不過是想延長一下治療的時間而已。
這三日中也足夠她再做一些事情。
她這丟出了狄飛驚往相州一行,自己則和宋缺來到長安城的舉動都在她心中盤算的進度當中,即便是換了個地方入住也照樣一夜安眠。
但第二日戚尋卻不難看出,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初到長安的諸般印象侵擾,宋缺和了空都有些沒休息好,她便自己獨個兒去了長安城裏的茶樓,繼續聽了會兒京城裏的八卦。
對這位天元皇帝將政事廢弛,更是讓國庫空虛的舉動的譴責,自然是不會放到台麵上來說的,但總算還有些能說的,在這些個冬寒之日喝杯熱茶暖身的閑人口中被說出了不少。
比如說宇文閥的本姓其實是破野頭這個聽起來很草頭班子的玩意,比如說楊堅的鮮卑小字叫做那羅延,翻譯成漢話叫做金剛不壞,比如說伴隨著昨日的花車過境,在京城裏傳出的消息是天元皇帝又在國中遴選美人以充實後宮。
光是看即位上任的宇文闡才不過七歲便知道,宇文贇的年齡絕不可能大到哪裏去,但讓戚尋都有點意外的是,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
戚尋的耳力絕佳,又聽到最靠近邊角處的兩人小聲交談。
其中一人說的是:“六月的時候已經有過一輪遴選,上柱國大將軍之女被冊封為德妃後,又改了漢趙那位皇帝的四後舊例,多了個天中大皇後,也不知道這次遴選又會弄出個什麽情況來。”
另一人便回:“這話你我私底下說說便也罷了,且小聲些吧。當今巴不得如今的鼓樂聲響亮,我卻瞧著……”
他沒繼續說下去,戚尋也沒再繼續聽下去。
她付了茶錢後回到了落腳處,到了夜半之時才重新掠出了院子。
早將長安城的布局摸了個透的戚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衙署的所在地,但顯然因為此地所關押的囚徒大多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戚尋甚至覺得此地的守衛空虛得很。
但她也不敢貿然下這種定論,萬一宇文贇的荒唐做派深刻影響到了在他為思維誤區而走岔了路。
為確保萬一,戚尋貼著官寺的陰影,跟著一隊巡邏的將士下了地牢,將地牢中的囚徒都看了一輪,確定沒有看到與陳頊提供的抽象畫有在特征上對得上的,更確定在登記了囚徒的冊子上也的確沒有看到吳明徹的名字,這才撤離了出去。
她來時沒有驚起一點動靜,離開的時候也是同樣。
又恰逢冬日的月光也顯得比平日裏疏淡,讓人隻覺有一道冷風吹過而已。
她回到屋中,將燭火點燃,在推開窗扇的時候正看到隔著個院子的另外兩處燈火熄滅了下去,不由搖頭失笑,回到桌邊便將長安城的地圖給攤了開來。
以宇文贇的作風大約是不可能將吳明徹這種南陳俘虜放在諸如未央宮這種地方的。
如此看來倒是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放在王室貴族子弟所住的北闕甲第之處,這裏原本的巡衛力量便不少,戚尋今日在長安城中又閑逛了一陣的時候正途徑此地,便留意到了幾道並不弱於門閥門客的氣息,大約便是投效於北周皇室的武林高手。
用這些人做雙倍的功,以戚尋這種典型薅羊毛心態顯然是覺得很合適的。
另一種便是放在門閥的暗牢之中,這種地方比之前者更難闖入。
但這些地方都不像是官寺衙署這樣易於闖入,戚尋也隻能提筆將地圖上劃分出了幾個區域,打算逐個排查過去。
實在可惜的是,陳頊固然將她當做是個天降救星,卻顯然因為隻將能救出吳明徹當做一種可能,反正多說點好話和提供盤纏也算不上支出,以至於南陳勢力並未像是宋閥一樣解鎖,這讓她連個綠名標識都看不出來。
好在笨辦法總算也能達成目標,倒也問題不大。
等再翻過去一日,她便遵循著與尤楚紅的約定再一次進了西寄園。
戚尋翻出來的這一套用來刺穴的銀針還是從溫絲卷那裏弄來的,外加上她這副身處獨孤閥府邸中也麵色不改的穩重樣子,很難不讓人相信她並不隻是個在江湖上以對上四大聖僧的武力值聞名的武林高手,還的確是個一等一的神醫。
“峰兒對我的身體康泰一事關注得很,但我與他說既然已經決定了合作的對象,便不該凡事都非要尋根究底地問個清楚。”看戚尋還有些好奇為何這次的診治無人在旁,尤楚紅解釋道。
論起遵循醫囑,尤老夫人的確是大夫最喜歡的那一類病人。
她因為反複的哮喘咳疾折磨,戚尋在上一次把脈的時候便留意到,她所用的藥方之中必然有些鎮痛麻痹的東西存在,停了藥後她休息得更差了些,在原本就摸起來感覺一把骨頭的手腕上,好像又去了一層肉。
但當裹挾著神照經內勁的銀針打入她的穴竅的時候,這種前幾日的折磨又實在有價值得很。
習練長生訣真氣的寇仲能壓製住尤楚紅的病症,掌握了神照經內功的戚尋自然也能做到。
比起寇仲這小子在武道上完全是從零飛升的野路子,和算起來對醫道也並不那麽精通的情況,戚尋此時的出針更有一套章法。
等到戚尋收針而回的時候,尤楚紅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套施針下來,固然距離將病症完全祓除,隻怕還有不短的時間,但能讓她覺得奇經八脈之間有一股中正平和的內息在流轉,取代了原本的沉屙之氣,便已經實在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聽到戚尋說到這施針的效果可能會一次比一次弱這樣的話時,她也並未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
戚尋在長安停留的時間越久,對她來說越是個好事,光看在她和宋缺一並行動之中誰為主導便知道,宋缺大概率還沒將她拉攏到宋閥的戰車之上。
便是她因為宋缺才會提出索刀和尋找霸刀嶽山的交易,也並不妨礙尤楚紅在此時盤算起了拉攏的可能性。
當然現在提什麽拉攏的籌碼都還為時尚早,她隻是在戚尋準備告辭離開,等待三日後複診的時候說道:“戚姑娘放心,那封信已經著人給嶽山送去了,不日之內便能得到回信。”
獨孤閥要將一封約戰書送到別人麵前,的確不是一件難辦的事情。
尤其是霸刀嶽山近年間聲威更甚,算起來若不是戚尋怕這個古代的消息傳達具有時效性,也或許在她朝著某處趕去的路上,對方也已經往下一處行去了,她甚至隨便打聽打聽,也能探聽到嶽山下落的。
但這件事交給獨孤閥來做,就要省力得多。
正在戚尋替尤老夫人做第二次治療的時候,這封約戰書已經送到了嶽山的麵前。
這位無論是氣場還是容貌都很符合“霸刀”稱號的男人將約戰書上看似有禮有節,實際上卻好像無形中有種嘲諷語氣的話逐字逐句地看過去後,不由眉頭一豎,拍桌案斥道:“欺人太甚!這兩人自負踩著淨念禪院打出來的聲名當真是目中無人的厲害。”
可嶽山又哪裏知道,這封信戚尋和宋缺隻是各自提了兩句話而已,算起來還是獨孤閥的人著筆寫得更多些。
以對方在長安城中,雖不是貴族子弟卻遠勝沒有實權在手的貴族子弟的地位身價,寫信給一個江湖草莽人士,屬實是不可能有太多的尊敬之意的。
他這一發怒倒是讓聽到動靜進門來的小姑娘嚇了一跳,差點將手中的茶托給驚飛出去。“嶽叔叔?”
嶽山回頭看去,收斂起了幾分怒氣,“是你啊,明月。”
身著一身素色裙裳的小姑娘雖還未長開,但已能看出幾分我見猶憐的風韻來,她雖不與嶽山以父女相稱,但嶽山卻的確是將她當女兒看待的。對這個後輩,他雖名為霸刀,卻也並不吝惜於拿出幾分耐心來。
“是有什麽壞消息傳來嗎?”明月放下了茶盤後問道。
“有些事實在是不知道該用壞消息還是好消息來界定的,”嶽山搖頭回道,“比如說石之軒之死,對魔門來說多少是個聲望上的打擊,但對你來說,花間派一脈單傳的傳承對象不複存在,你這位看護花間派典籍的護派尊者也不必繼續承擔這個責任,花間派傳人若非石之軒現世都不那麽容易被人猜到,更別說是護派尊者,你也不必擔心會有人因為這典籍的緣故來找你的麻煩。”
“再說我今日收到的這消息……”
嶽山沉吟片刻後回道:“光看這邀戰實在像是那小輩意圖再次踩著個長輩的名聲更進一步,我若輸了便有若石之軒一樣,隻會成為他人笑談中的醜角而已,但我若是贏了,那便是在這京師風雲之地,將這霸刀嶽山四字牢牢地刻畫在諸位的心中。”
“那……嶽叔叔會輸嗎?”明月跟隨在嶽山身邊的多年間從未見過他敗過。
她唯獨見過幾次對方失態到讓人覺得是被打敗的樣子便是在他妻女的忌日上。
嶽山抱著個酒壇狂飲後悔自己為何沒有早日殺了席應,反而給了對方對著自己家人動手的機會。
或許還有過一次,便是陰後祝玉妍來找他,讓明月也先暫時離開的時候,但明月顯然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從沒在嶽山麵前正兒八經地問出來過。
此時的嶽山便已經從接到信箋時候的怒意高漲中緩和了過來,“我出刀之前絕不會先假設自己會輸掉的這種可能,比起這個,明月可有興趣往長安一行?”
乍聞這句話,謹防花間派典籍有失而幾乎足不出戶的明月本是下意識想要拒絕的。
以往嶽山出門的時候,她便獨居在此地。
但思緒輾轉之間她又想到,如今少了花間派這個桎梏,她的確是無處不可去的。
何況她也的確擔心嶽叔叔會在此行中出事,無論如何她都是該當一道前往的。
明月下了決斷:“我跟嶽叔叔一並去。”
嶽山朗聲一笑,雖然他大約是因為長相的問題,就連笑起來都有種說不出的深沉冷酷,“好,那麽我們便一道上長安去,我有個認了義弟的好兄弟也正在長安城中,正好我們還能往他府上借住。”
“那是什麽京城中的大人物嗎?”明月好奇問道。
“或許未來會是,但如今可不是,他比我足足小了快三十歲,隻比你大上幾歲而已,不過交朋友認兄弟一向是不該有什麽年齡限製的,你說是不是?”
“是吧……”明月遲疑著回道,但四十歲和十三歲的結義兄弟還是讓她覺得哪裏怪怪的。
“不過你認得這麽個人便夠了,咱們不跟他們這種高門貴胄扯上關係為好,我雖然自己叫霸刀,給我這個小兄弟也起了個別號叫做小刀,但那是我的兄弟情分,瞧瞧他們這長安城的亂象……多的也不說了,總之你可別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看嶽山雷厲風行當即便要出門,明月也連忙跟了上去,又回了一句“不會的”。
戚尋可不知道,嶽山這家夥何止是自己按照既定的計劃一樣送上門來,甚至連帶著戚尋在擊殺石之軒後掉落了一部分的花間派典籍餘下的部分,都給打包帶往長安城來了,若是她知道的話,大約除了覺得對方慷慨也說不出什麽多餘的話來了。
按照她此前在地圖上做出的標識,她按部就班地一處處地方排查了過去,最後確定了吳明徹所在的位置正在宇文閥的地牢之中。
別看人家宇文閥本姓是什麽破野頭,在宇文盛以軍功躋身上柱國,賜姓宇文開始便已然是北周皇室心腹了。
宇文盛之子宇文述身在朝堂武功平平是不錯,但宇文閥的第一高手宇文傷,若是忽略掉獨孤閥的尤楚紅,便是這長安城中的武功第一人,這一手後來在宇文化及的手中後來名揚天下的冰玄勁,實際上還是宇文傷玩得更勝一籌。
這長安城中絕沒有哪個地方比之宇文閥的地牢安全。
未免打草驚蛇,戚尋在確認從看守地牢的人口中聽到了吳明徹的名字後便悄然離去,隻等那個合適的動手時機。
而三日後,她便在長安城的地圖上看到了——
兩個紅名?
戚尋幾乎要懷疑自己出現了什麽眼花的症狀。
要知道先前的紅名規則隻是讓花間派這種隻傳一人的門派,因為石之軒的緣故被拉入了紅名狀態,如此說來,她若是再有看到紅名,隻有可能是當前副本中還未完成交手的另外兩個boss。
這怎麽還兩個人一並送上門來了?
而這長安城就這麽大點的地方,尤其是閭裏都分布在宣平門一帶,這兩個紅名的位置別提距離她有多近了。
她決定出門瞧瞧。
也大約是因為她的運氣實在太好,當她落在其中一戶的屋頂上的時候,正聽到屋內的人在對另一人說道:“嶽山這家夥這幾年越發橫行無忌了,還總是在打探我的下落,現在難得看到他居然會吃癟,這可再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能讓我出來走動了。”
“既然是獨孤閥送出去的邀戰貼,隻怕這京城裏還得專門支個擂台起來,阿鼠,過幾日你師兄我便帶你去看個熱鬧!”
“……”戚尋都要沉默了。
姑且不說嶽山打探席應的下落,是因為席應這個狗東西打人打不過,把人家老婆孩子給殺了,你這,行走江湖這麽久了,怎麽就沒學會個道理呢——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好戲都可以隨便亂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