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想過兩日的時間會有這樣長。”
當鏡湖已經不再是遮擋在頭頂的一層屏障, 重新走到日光下的時候,就連邀月都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慨歎。
一日的四處找尋出路無果,半日間的坦言交流, 半日有餘的明玉功心法突破,她們在這湖底石室之內的確隻停留了兩日左右的光景, 在邀月看來卻好像過去了很久的樣子。
就連這片兩日之前才看過的景致, 現在在她重新看來,都有一種恍若隔世再見之感, 但實際上她困囿於明玉功第八層頂峰的狀態下, 任何一次閉關都沒有短於這個時日的。
此刻照明的不再是那湖底石室之中的長明燈, 也不是方才透過鏡湖的一線天光,而是正照在神水宮舊址,和脫離出困境的三人身上的日光, 饒是這出密室困境的戲碼完全是出自戚尋的自導自演,她都忍不住要露出一點放鬆的神情。
雲姑就更不必說了。
即便她在此地聽了邀月的體悟, 如今還有不少一知半解之處,但無疑能得到這樣的指點,對她來說還是一筆終生收益的財富, 也即便她在此地為了排解困縛於此的壓力,從真正意義上來說完成了明玉功的入門,可誰也不會覺得, 能夠重見天日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在戚尋和邀月突破的時候,這兩個當事人陷入內功境界的神遊物外的狀態, 雲姑卻隻能在一旁看著, 讓自己尋個法子靜下心來, 現在重新走到日光之下, 站在神水宮這野蔓橫生的湖畔草地上她當然得活動兩下筋骨。
“我現在覺得我能吃得下一桌席。”雲姑嘀咕了句。
“那就得大宮主請客了。”戚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以示自己這會兒可不存在什麽私藏之內的東西。
何止是被困在這地下石室裏的三人鬆了口氣,就連站在山巔之上的蘇櫻和溫絲卷也放下了擔憂。
“你這人還真是有夠古怪的。”蘇櫻斜覷了他一眼說道,“昨日忽然就離開了此地,說是要去取什麽東西,但也沒見你拿了什麽可用的東西回來,現在人真出來了,你卻一副擔心會有什麽後遺症的樣子。”
溫絲卷當然不必擔心戚尋昨日出了什麽岔子。
押不盧和極樂玄冰這兩種東西混雜之後的特性是非常古怪的,起碼隻要戚尋沒有出事,被她特殊的操縱方式控製著的人也就不會出現任何的問題。
狄飛驚先前被戚尋以聽從溫絲卷吩咐這樣的指令暫時丟到了他的身邊,但並不會改變這個操縱的本質。
也就是說隻有在戚尋安然無恙的時候,狄飛驚的特殊操縱才是正常運轉的。
溫絲卷甚至為了更加直觀地看出這種情況,領著狄飛驚就去挖戚尋此前寄給他的地圖去了,也就是其中魏無牙的寶藏。
蘇櫻說他什麽都沒有帶回來這句話顯然說的不對。
他並非是一無所獲,隻不過是將這一趟朝著最近的藏寶地而去,收繳得來的寶藏都暫時寄存到了別的地方,等著戚尋去收拾才對。
但現在,她人出來了是不錯,溫絲卷這個做人兄長的,卻在得見戚尋明擺著身上的氣勢強出了不止一點的時候,對她此刻的狀態是否留有後遺症,難免有點擔心。
蘇櫻覺得他是在該操心的時候不操心,人都出來了才開始擔心可屬實是冤枉了他。
山頂的秋風之中他鬢邊的白發被吹動飄搖,他微笑著答道,“這便是我與她之間的秘密了。”
“行吧,既然是秘密我就不多問了。”蘇櫻表示自己沒有那麽強烈的求知欲。
若是她凡事都要去問個緣由問個徹底,在魏無牙這樣疑心病重,更絕不願讓下屬冒犯自己權威的人麵前,她早就無法活下去了,說白了她的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生存方式而已。
“你們先給的傭金,現在人已經成功出機關中出來了,看起來還有所收獲的樣子,那我這個先拿了錢的便不必擔心被懷疑什麽職業道德的問題了。”
蘇櫻說到這裏,臉上又不由露出了幾分糾結的情緒來。“但這湖底石室的入口石門是我親眼看著重新裝上,也是我親自調試糾過尋常的方式絕不可能推開的,現在她們還能破關而出,可見我以後也得長點記性——”
“有些機關大概是沒法攔住此等水準的頂尖高手的。”
比如邀月和戚尋。
“但姑娘是個聰明人,想必不會讓自己惹上這樣的人。”溫絲卷回道。
“不錯,我自然是個很有眼力的人。”蘇櫻遙遙朝著那湖邊三人看去。
現在在魏無牙死後,她這接到的第一筆沒有了眼線盯著的生意完成,她便不打算這麽快回到先前的隱居之地去了。
雖然那山穀之中的白鶴和小鹿實在是很讓她牽掛,但她也想做個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去這個對她來說陌生的江湖上走一走。
至於懶得動這種問題實在是不難解決的,她行走江湖的時候給自己弄個輔助行動的車就是了。
她也自然不會沒眼力地得罪像是戚尋和邀月這種,連斷龍石都能破壞掉的家夥。
而隻要不得罪這種人,到時候再尋個保鏢,以她的醫毒功夫和機關之術,大概出不了什麽問題。
學武是不可能學武的,頂多就是看看別人瀟灑動武的時候自己稍微坐正一點欣賞。
大約是想到了自己下一步行動的方向,在蘇櫻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種有別於她此前還在魏無牙手下的時候養出的氣質,反而更有一種鮮活之態。
“說起來,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跟我這位雇主說上幾句話?”蘇櫻伸手朝著下方指了指。
然而還沒等她的話說完,正在此時,她忽然看到那位白衣麗人朝著那藍衣姑娘揮出了來勢如風的一掌。
饒是蘇櫻不會武功,都能看得出這一掌中到底積蓄了多少力道。
這一掌足以劈開斷龍石,正是邀月在突破了明玉功第九層後全力出手的一掌!
也實在是要命的一掌!
但蘇櫻的驚呼還沒來得及發出口,溫絲卷更沒來得及在倉促的麵色急變後朝著山下掠去,兩人居高臨下而異常清晰的視線之中,已經看到戚尋伸出了一隻手輕描淡寫地扣住了邀月的掌勢。
若說這隻是兩人之間的實力存在差距其實是並不合適的。
距離兩人最近的雲姑就看得很是清楚,邀月的掌力其實收勢在了距離戚尋咫尺之處。
她素來讓人覺得有若見到一片寒冰的臉上,現在浮現出了一種說不出來是糾結還是怨氣深重的樣子,看到戚尋這一下也很不走心的接招,邀月自己都要被氣笑了,“戚宮主,不讓你的人出來一敘嗎?”
“我還以為你不想見到他們?”戚尋言笑晏晏。
誰若是得罪了邀月大宮主還是這樣的神情,大抵跟找死是沒什麽區別的,可邀月扯了扯唇畔,卻也隻是說道:“不,我還挺想見見這位能用機關將我困住的人的,還有——”
“還有你的那位守靈人!”
邀月並不是個傻子,她若是頭腦不夠靈活絕不可能在二十四歲的年紀就突破到明玉功第八層,又在如今這樣一個與外界隔絕,自我反省心境缺漏的過程中突破到明玉功的第九層。
她先前還被戚尋蒙在鼓裏不錯,否則也不會被她一點點騙到了這個地方來,一點不帶警覺地跳入了坑裏。
但當她現在又少了個心中糾結之事的時候,有些先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好像忽然就撥雲見日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針對她而來的陷阱,從在那家揚子江酒樓見到的時候開始就是!
可哪怕如此,邀月也不得不承認,若是一個陷阱的目標隻是讓她順利突破明玉功第九層,那麽她但凡還有一點正常人的思維,都實在無法說對方此舉的不是。
若非戚尋這樣劍走偏鋒的舉動,她要成就明玉功到底還需要多久呢,這是個邀月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答複的問題。
雲姑聽不懂這兩人這會兒又跟打啞謎一樣在說什麽,但她知道她大概可以並不用擔心了。
在邀月身上方才猝爾發作的殺招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一點蹤跡了,隻剩下一點大概稱得上是自嘲,又或者是真覺得又無奈又好笑的情緒滯留在她的唇角,在將這種情緒壓下去後,她又忽然與戚尋相視一笑。
大約那點被人欺騙的不甘心也在這一笑中盡數消弭了。
“戚宮主,多蒙算計。”
“不謝。”戚尋回道。
邀月的額角一跳。
她的確是要謝謝戚尋的助力的,但這不謝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怎麽就聽起來這麽有問題呢?
---
這三湘之地近來不平靜的事情當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先有段合肥最後交托給兩家鏢局聯合運送的鏢銀不翼而飛,後有一直在居中調停的鐵無雙鐵盟主被趙香靈請入到地靈莊做客,卻最終死在了此地。
後又有在江湖上失蹤了二十年的燕南天忽然出現在了此地,而後便是如今這讓人覺得實屬意外的發展——
移花宮憐星,長江大俠史揚天,第一神劍燕南天,連帶著早已經失蹤的鐵無雙的孫女鐵萍姑忽然一並現身嶽陽,並聯手發布了一條消息,鐵無雙並非是因為自己動了鏢銀被人揭穿而畏罪自盡,而是因為被江別鶴和江玉郎父子聯手算計。
這父子兩眼看著自己的奸計要被揭穿,便幹脆殺了鐵無雙意圖栽贓。
而這父子二人所犯的事情遠不止如此,還有六年前引得江湖上一場驚動的峨眉山藏寶圖事件,也是出自這兩人的手筆。
江別鶴自打在江南混出了個名頭後,被稱為自從燕南天後第二個能被稱為“大俠”之人,遂得名江南大俠,可想而知他到底在養名之事上花了多少心力,若非是尋常的人贓並獲,隻怕是沒人會相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但看看說出他這罪狀的都是些什麽人,又不由人不信服。
移花宮兩位宮主很少親自出宮來做什麽事情,可這麽多年之間因為邀月的武功和行事作風,移花宮始終聲名不墮,就連出來在江湖上走動的移花宮少主花無缺都混出了個年輕一輩第一人的稱號,更不必說是移花宮宮主本人。
邀月未到,憐星足以代替她作為移花宮的立場了。
更何況即便憐星的手腳有殘疾,但她的長裙廣袖基本將這種缺陷給蓋住了,當她出現在嶽陽的時候,誰都隻會注意得到她這異常高超的武功和輕功。
而另外兩位的身份同樣驚人。
長江大俠這些年間據說是隱藏了身份行遊水上,可要知道洞庭湖連通長江,史揚天的名聲在別的地方可能有所減弱,在嶽陽卻是有不少傳說遺留的。
燕南天就更不必說了。
誰也不會忘記在他在江湖上走動最為頻繁的時候,那時候最廣為流傳的說法就是沒有人能抵擋得了江楓的一笑,也沒有人能扛得住燕南天的一劍,可這江湖上真正混武林混黑白兩道的,更在意的無疑是後者。
這可是個憑借著一把鐵片長劍就能夠擊殺邪魔外道的真大俠。
哪怕是他的江湖傳聞已經有二十年不曾更新了也並不例外。
這樣的三個人有什麽必要去給江別鶴父子扣上一個黑鍋呢?當然沒有。
若是說這話的是花無缺,或許還不能靠著移花宮的名頭做到這一點,誰讓這個年輕一輩中第一人的身份多少是被這兩父子刻意捧出來。
但這三人的名聲卻是實打實靠著本事日積月累起來的,足以讓人在他們帶著江別鶴和江玉郎父子出現在嶽陽的時候,看到這兩人的慘狀後,所做出的第一反應不是江別鶴這個體麵人是不是被人給屈打成招了,而是這兩人想必是真犯了什麽大事,實在是屬於該打的一類。
“這算不算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江小魚坐在此刻困住江別鶴的牢籠邊上說道,“你這位江南大俠是很喜歡用輿論和正義來壓人的,更喜歡擺在一個製高點來當個仲裁者,實際上在暗處牟利,但現在呢,雖然我也覺得這種抬出了名聲就能讓人扭轉認知的情況是有那麽點畸形的,但這種手段若是用來對付你的話,我覺得還挺合適的。”
江小魚自己是沒打算去取江別鶴的性命,可並不妨礙他在此時用這種格外紮心的話,讓江別鶴覺得不自在,甚至讓他恨不得捂住耳朵,最好是一個字也不要從江小魚的嘴裏聽到。
他早已經如同死灰一樣的麵色,在迎來了趕到嶽陽的三湘武林人士活像是在看猴子一樣的打量中變得更加慘淡了不少。
若是在半個月一個月前,雖然有人給他製造了一點小麻煩,江別鶴可從不覺得,自己居然有朝一如會落到這樣狼狽的地步。
但現在他不得不相信一些因果報應之事。
更在聽到峨眉舊案和其他過往出自他策劃之事的受害者,據說也要趕來嶽陽找他算賬的時候,感覺到一種被潮水逐漸淹沒口鼻,隻剩下一線活命生機的局麵。
江別鶴忽然握緊了禁錮住他的囚籠的欄杆,對著江小魚小聲說道,“我有一個跟你關係很大的消息,若是我說了,你能不能偷偷放了我。您是我的舊主的兒子,我知道您一定跟他一樣寬仁,我……”
“寬仁有什麽用,還不是被你這個家夥給害死了。”江小魚扯了扯唇角,絲毫不為江別鶴的話所動。
看江小魚轉頭就要走,他唯一有機會抓住的救命稻草也要離他遠去,深知自己若是還不能把握住機會逃走,隻怕活不過兩日的江別鶴連忙厲聲叫道:“我不是在瞎說!江小魚,我要說的是為何移花宮宮主非要讓花無缺殺死你,卻還在暗中給你助力的事情。”
江小魚頓住了腳步。
看這話有戲,江別鶴忙不迭地繼續說道:“這件事除了移花宮的兩位宮主之外隻怕隻有我知道了,應當夠換我一條性命。”
江小魚的眉頭皺了皺,“你先說來聽聽我再看能不能放了你。”
這並不是給出了個活命承諾的話,但江別鶴此時除了相信江小魚可能在聽到他說了什麽後選擇放他走之外別無選擇,“你隻需要救走我一個就行了,還有個……”
他伸手一指江玉郎,“隻要還有個人可以用來應付問責之人,就沒什麽關係的,你偷偷放了我我也隻會從此隱姓埋名,絕不會給你惹上麻煩。”
看他說得求饒之言太多,三句話點不到正題上,江小魚明擺著又要走,江別鶴連忙說道:“您聽我跟您分析,當年公子和夫人兩人要躲開移花宮的眼線,在夫人身懷有孕後見到過的人不多,但我跟在公子身邊名義上是個書童,實際上什麽都能學一點,其中就包括一些基礎的醫毒常識,婦人懷的到底是男是女我沒這個認出來的本事,但要分辨到底是單胎還是雙胎,我卻是看得出來的。”
“你說什麽?”
江別鶴本想說自己並非是在扯謊,而是在說一個的確如此的事實,卻忽然意識到這句話的聲音可不是從江小魚的嘴裏發出來的,他一轉頭就看到了燕南天一臉煞氣地盯著他。
他對燕南天犯怵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現在在這種牢牢緊盯的視線之中,他吞咽了兩口唾沫,下意識地回道:“我說夫人當年懷的是雙胎,若是……若是移花宮先帶走了一個也不無可能。”
憐星當年為了讓兩個孩子活下來而提出的兄弟相殘的計劃其實是很站不住腳的。
若是這兩個孩子中的另一個並沒能成功被燕南天帶走,或者並沒能活到能跟另一位打擂台的年紀,就像帶著江小魚闖入惡人穀的燕南天就險些當真死在了此地,那這個報複好像除了氣到自己之外並沒有什麽別的用處。
但江別鶴也顯然不是什麽正常人的腦回路,他還真覺得此種報複的方式可行得很。
在意識到當年的另一個孩子其實是成功出生,又被移花宮帶走,極有可能就是如今的花無缺後,他便在此時將這東西拋出來當做換取自己求生階梯的憑據。
然而他卻隻看到燕南天依然瘦削得有些病態的臉上閃過了幾分玩味,“你這話說晚了,我正是要來找小魚兒說這件事的。”
他衝著小魚兒招了招手,“走吧,花無缺已經被邀月宮主從武漢急召回來了,正是要與你們說清楚這件事。”
“花無缺極有可能是他的兄弟”,和“邀月居然肯將這個秘密說出來”這兩個重磅炸彈,饒是小魚兒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經算得上是世上少有的了,還是難免為之一震。
可他也很清楚,燕伯伯絕不會隻是為了讓江別鶴打消這個借此脫身的想法,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大概率是一個事實。
這個一直懸在頭頂的三月決鬥,忽然因為決鬥的對象是自己的兄弟而結束,實在是讓江小魚有種腳下虛浮輕飄的不真實感。
但當他走進燕南天領著他來到的酒樓,他又下意識地挺起了腰板,又旋即摸了摸自己臉上那道陳年的刀疤。
誰讓他要見的是他其實已經打交道過了多次,卻此前一直是“仇人”的兄弟。
他可不能讓自己顯得不夠淡定。
“總覺得這位邀月宮主其實還是挺不情願的。”
這家開在嶽陽的小酒樓被臨時包了下來,正是戚尋等人如今入住的地方,這場特殊的認親被放在一樓的廳堂之中,戚尋懶得下樓,被人問什麽她到底是如何說服邀月的,幹脆和溫絲卷留在了樓上。
“反正她現在有了新的目標,有了新的繼承人,實在沒必要拘束在這段從本質上來說就很扭曲的恩怨情仇之中。”戚尋托著下巴,朝著邀月看去。
正如溫絲卷所說,邀月冷著張臉看起來格外不好親近,誰看了這張臉都要覺得她是不情願承認花無缺就是江楓的兒子的。
但大概是因為明玉功突破了第九層後,更趨向於表現出一種氣息收斂,內勁通達的狀態,就連憐星都覺得姐姐看起來多了點親和力,其他人也大差不離。
邀月自己不想承認自己看起來好脾氣了一點,大概是沒什麽用處的。
“的確如此,”溫絲卷回道,“但是你先前跟她說的什麽破碎虛空,你打算如何說服她?”
戚尋眨了一下眼睛,“留個懸念。”
說起來最直觀地讓邀月感受一下世界觀衝撞的絕對是拉她助戰。
尤其是在她突破後,或許是因為戚尋也連帶著突破了明玉功的第九層,幹脆給她結算出了一張【邀月·明月無塵(水)】的卡牌,加上邀月表麵上對她的隱瞞有些不滿,實際上卻很口嫌體正直地給了40的好感度,現在成功入住她的助戰列表Q版小人行列,是完全可以當做助戰來用的。
但戚尋琢磨著再薅邀月的羊毛薅下去,就算大宮主保養得宜絕不脫發,也真的要被薅禿了,還是不要這麽將她壓榨個沒完比較好。
她還是很遵循可持續發展的原則的。
比如說在離開了神水宮舊址後,她就暫時放過了邀月這個肥羊,轉而跟溫絲卷繼續挖寶去了。
當然她也沒忘記又重新折返了一次水下地宮,把密室之中的天一神水都給取了出來,以免有人誤入此地,真跟雲姑一樣,以為天一神水是什麽可以用來喝的東西,又把那尊雕像給塞進了係統背包。
【一尊長得跟俠士很像,但更有氣質的雕像】(此物品還行但係統不收,請俠士自行珍藏)
——以上是係統給出的備注和說明。
大概隻有又挖掘出了一份魏無牙的寶藏,獲得【一箱4萬兩的金子*10】【一箱海外寒鐵*5】【一箱東珠*5】這樣的收獲,能讓戚尋找回一點安慰,決定放棄追究係統這個讓她牙疼的備注了。
或許還有一件事也能算個調劑,燕南天自從蘇醒過來之後,功力說是一日千裏也不為過,戚尋又找他切磋了幾場。
打贏第一神劍是一種快樂,問他他這嫁衣神功到底加了多少暴擊傷害後露出懵逼的表情,就是另一種快樂了。
至於溫絲卷提到的破碎虛空的說法,則是因為她在跟邀月坦言了自己的確是懷著目的出現在她麵前後,又當即丟出了一個天外有天的說法,這才讓嚐到功法突破甜頭的邀月又將注意力給轉移了過去。
也正是因此,邀月才會“不情不願”地放棄了花無缺和江小魚之間這場謀劃多年的決戰。
邀月未必真的對江楓懷有這樣深沉的愛與恨,這些情緒早已經變成了這些年間對於這場報複性質的兄弟殘殺的執念,但明玉功和移花宮也同樣是她的執念。
戚尋並不懷疑,等到後者占據上風成為一種習慣,她遲早也會接受這個現實。
何況戚尋對她問出了另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甚至教出了幾個拿得出手的徒弟,還有個給她搞出這種雕像的弟子,神水宮依然如今不在中原還能維持往日的名頭,邀月與憐星若是有朝一日身故,誰能撐得起移花宮的重任?
當然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雲姑其實是最懵的,因為她萬萬沒有想到戚尋並不隻是在給自己收徒,而是她推出給邀月的繼承人備選!
但這種磨合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完成的事情,最後的結果如何,在戚尋已經做出了不少改動的情況下,也隻能看她們自己的緣分。
她並沒有這個當個獨斷專行之人一手包辦的意思。
雲姑自然是還有其他選擇的。
在戚尋忙著尋寶的時候也沒忘記繼續給雲姑的功法修煉打磨根基,就算邀月不打算接受戚尋的建議,以雲姑的天賦倒也足以在數年之後將天水神功修煉到極為可觀的水準。
屆時說不定長江大俠的名號會從史揚天那裏傳到雲姑這裏,而這個江湖上十有八/九會有一個長江之上掀起怒風狂濤的傳說。
至於那到底會是多少年後的事情就另說了。
而戚尋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給雲姑再留下一個保障。
即便她可能再也沒有這個機會前來此地,也得讓雲姑在別人的認知中有個高深莫測的背景。
沒能用花無缺可能的身份換來一個求生機會的江別鶴,和他那個好兒子江玉郎最終還是隻能麵對在嶽陽樓前的審判,然而等到武林人士齊聚此地的時候,身在鐵籠之中的活人卻隻剩下了江玉郎一個。
並不是說江別鶴有機會脫逃,而是他已經死了。
這個先前打算拋下江玉郎一個人謀求生路的老狐狸,到底還是低估了他養出來的兒子的豺狼心性。
江玉郎情知自己大概是沒什麽活命的希望,卻唯恐他的父親又能想到什麽可以充當保命符的東西。
在江別鶴聽到來人有熟識之人,或許還能有一點機會的隱晦竊喜之色展露在他麵前的時候,他便在心中閃過了一瞬的殺意。
這種殺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落了根生發了出來,直到變成他朝著江別鶴伸出的致命一擊。
江玉郎的內功的確被封住了不錯,但隻是被封住內功,和江別鶴這種完全被廢掉了內力的情況還是大有不同的。
這點差別,加上他曾有過節省吃喝依然能保持氣力的經曆,足以讓他成功在江別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完成這個弑父的舉動。
坐在江別鶴屍體旁邊的江玉郎半邊的頭發披散,正蓋住了他那隻已然不能視物的眼睛,另外一隻眼睛裏散發著一種透著死氣的冷光。
“我實在沒想到江家父子居然是這樣的……這樣的本性。”被慕容九請來此地的南宮柳喟然感慨道。
慕容九請來的也並不隻是這位南宮世家的傳人,還有兩廣武林盟主秦劍,美玉劍客陳鳳超,梅花公子梅仲良,神眼書生駱明道等人,當然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他們的夫人,也正是慕容九的嫡親姐姐。
將這些絕對稱得上是重量級的觀眾請來,正是慕容九對戚尋喚醒她的神誌的回報。
現在她與小仙女張菁站在一處,領著表弟顧人玉一道朝著江玉郎看去,正見到他這一副已然破罐子破摔,不再想著經營什麽形象的樣子。
可慕容九又忍不住覺得,這人群中有些原本就與江玉郎玩在一處,可謂是臭味相投之人,居然也能在此時說什麽自己是遭到了蒙蔽,那可實在是太過滑稽了。
算來這些人與江別鶴父子的區別也不過是有沒有能力做這件事的區別而已。
不過好在,江別鶴自食惡果,甚至死在了自己兒子的手中,而江玉郎所為之惡事,也隻有死路一條的結局,在這嶽陽樓前武林名宿雲集之地,他這一死必然可以對有些人有所震懾。
“你之後還出來行走江湖嗎?”張菁收回了目光,隱晦地朝著跟江小魚站在一處的燕南天的方向投過去了一眼。
這江湖中誰不知道她的母親張三娘愛慕燕南天,張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是燕南天的女兒,看到這個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二十年的家夥忽然出現,她的心情別提有多複雜了。
也就是看到慕容九從原本瘋癲的狀態恢複了過來,才讓她暫時無暇去思考燕南天的事情。
“為什麽不出來?”慕容九回答得很肯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會出現在我慕容九的身上,我初出江湖沒什麽經驗,遭了點災禍,但也未嚐不能重新闖**出來個名頭。你看到站在憐星宮主身邊的那個姑娘了嗎?”
張菁順著慕容九看向的方向看去,正見到與憐星站在一處的雲姑,“她?”
“我現在不隨便說什麽要當江湖第一人,隻想試試,能不能追上被那個人選定的弟子的腳步。”慕容九抬了抬下巴,眉眼間依然是讓張菁覺得熟悉的倨傲,卻顯然不像是多年前目空一切的樣子。
張菁拍了拍手中的長鞭忽然笑了出來,“你說的不錯,若是那些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不敢在江湖上搞那些個古裏古怪的名堂了,這武林到底是誰領**,還真說不準。”
她是有這個闖**闖**的信心的。
正在此時,她眼角的餘光中忽然看到了一隻快如疾電的白羽飛鳥,擦過了洞庭湖上煙波後,貼著水麵點過,又倏爾朝著嶽陽樓上飛去,直到落到了一隻從水藍色衣袖中伸出的手上才停駐了下來。
張菁抬眸之間才發覺,在嶽陽樓上站著兩個衣袂飄飄的女子,正是邀月和戚尋。
下一刻她便聽到了一聲仿佛響起在她耳畔的歎息之聲。
這並不是一聲隻有張菁能聽到的歎息,在這種完全靠著內力發功的歎息聲中,夾雜著一種驚人的感染力,直接將所有人的視線都拉扯了過去。
慕容九覺得這種聲音的運功法門,和戚尋彼時將她喚醒的方式多少是有點相似的,但此刻大概是沒有這個給她對比的機會的。
負手而立的藍衣少女站在逆光之中,讓人幾乎看不清她的麵容,卻自有一種翩然若神之態。
而她已然又開了口,“百年江湖,人事殊途,想不到今日與昨日之惡徒,並無甚區別,然惡有惡報,天道昭彰,望諸位好自為之。”
她語氣不重,可或許是因為那種直叩心扉的特殊出聲,讓人仿佛聽到了一種自時間縫隙之中發出的警鍾。
還沒等眾人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來,已經聽到了她又說道:“邀月宮主,既然此間事了,我也是時候告辭了。”
隨著她話音落下,這道藍衣身影從那嶽陽樓上宛如飛鳥一般一躍而下,方才張菁看到那隻快如疾電的白鳥是從什麽方向飛來的,現在戚尋就是朝著什麽方向而去。
直到她的足尖點在這洞庭湖水波之上,她才轉輕功踏空為行走,卻是在這水上如履平地地朝著前方走去。
誰也沒有在此時出聲打斷這個看起來來曆何其神秘之人的離去。
因為隨著她一步步踏出,一圈逸散出的五色雲霞清晰地呈現在視線之中,直到變成了一片在日光中升騰的虹霞水汽。
這實在是太過神異且讓人為之震悚的畫麵,即便她留給眾人的隻有一個背影而已。
她也並未再有回頭,隻是又有餘音從遠處傳來。
張菁和慕容九,連帶著身在嶽陽樓上的邀月都聽得分明,她說的正是,“昔有神水,今有移花,明玉通神,永傳江湖……”
而當五色明霞散去,她在湖心抬手,一道若隱若現的門戶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毫無猶豫地朝前邁出了一步,便再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