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邀月並不知道戚尋此時心中所想, 更不知道在這種她甚至覺得死生一線的當口,戚尋甚至在好奇,如果這個時候選擇一個否, 到底是天降一個非正常因素打斷邀月的說話, 還是讓她餓暈過去。
不過戚尋想了想正常人的耐餓程度和邀月大宮主的武道造詣,又決定收回這種非常不做人的想法。
在聽到邀月談起這一段武學尋根溯源, 直到抵達第八層明玉功巔峰瓶頸期的經曆的時候,戚尋也暫時沒有這個多餘的空閑去想這個如果選了否的可能了。
邀月的心境在幾度起落之中被驅趕向了暫時忘卻外間的事情,隻著眼於眼前的情況。
而在這個她昔日得到神水寶典的神水宮舊地, 有一個剛接觸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後輩用略顯茫然的眼神看著她, 有一個在邀月已經根深蒂固的認知中該算是前輩的人,正在像是與朋友交談一樣聆聽著她說的話。
這樣的情形下, 與其說她是在陳述,不如說她更像是在以二十年後雖然未有突破, 卻到底要比當年更加成熟的武道經驗往回去總結和反思,而後以她覺得更加恰當的方式表述出來。
要戚尋看來,這種情況遠比她在髒亂的老鼠洞中,被魏無牙算計落入進退不得的窘境後,忽然臨陣突破,要更加符合穩紮穩打之後水到渠成突破的狀態。
她自己或許都沒有發現,在這個一字一句的陳述中, 她原本看起來讓人忽視不了其中焦慮意味, 甚至顯得有些病態的麵容都漸漸平靜了下來。
雖然還不到突破的程度,但的確和先前那種像是剛被人關進籠子裏到處亂撞的樣子有些不太一樣了。
在這個名義上是交流, 實際上是邀月的單方麵輸出中, 無論是因為境界跟她距離太近的戚尋還是在做一個去蕪存精過程的邀月, 都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受益匪淺。
更讓人覺得邀月的心態發生了不小轉變的是, 她又往那間存放天一神水的密室中走了一趟,出來的時候甚至調侃了一句:“戚宮主看起來教了個對你很是尊崇的徒弟。”
“……”
不,這種會把師父的樣子雕成雕像,弄出這種千燈長明,琉璃玉樹,神水滴落場麵的徒弟,聽起來很恐怖啊!
柳伴風就肯定幹不出來這事。
但說真的,戚尋捫心自問了一下,她可能也幹得出來這種事情,反正就是那種隻要社死的不是自己,就沒什麽所謂的心情。
看到戚尋這種表情,邀月總算難得露出了一點笑容。
雲姑雖然對邀月知之甚少,卻也從江湖傳聞中隱約一點和移花宮相關的信息中,猜出她此時的樣子大概是前所未有的。
更罕見的大概是隨後她看到戚尋朝著邀月拋出了個小瓶,邀月問都沒問一聲就取出了其中的藥丸吞了下去。
“你就不怕我給你的是毒藥?”戚尋問道。
“毒藥還是什麽仙丹在這個時候有什麽區別?”邀月沒什麽所謂地回道,“算起來就算是毒藥,以神水宮的品位,大概也不會像是魏無牙讓他的手下藏在毒囊裏的那種一樣,死得有夠難看的,也想必要比死在天一神水之下的人要好得多。”
“你倒是很想得開,”戚尋調侃道,“不過你大可以放心,這的確不是什麽毒藥,隻是我原本弄來當做清心辟毒的藥丸而已,現在還能吞了填一填肚子。”
“就是可惜吃不飽。”同樣從戚尋手中接過了藥丸的雲姑忍不住歎了口氣,“我現在有點想我爺爺做的烤魚了。聽說他的烤魚配方還是很多年前一個別號快網的前輩那裏得來的。”
戚尋越發覺得進入到同一個世界後續時間線中的情況,還怪有意思的,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提醒到自己前後時間關聯程度的信息。
當年的快網張三拿手的烤魚配方,會傳到長江大俠史揚天的手裏。
當年為鐵中棠所掌握的嫁衣神功功法,現在在燕南天的手中重新發揚光大。
至於邀月,若是能改掉她這個古裏古怪的脾氣,再改改對移花宮的教導方式,戚尋倒是覺得她說不定真有希望成為下一個江湖領袖,但目前來看讓邀月的脾氣稍微平靜一點,在特定的環境下尚且可以說做得到,要讓邀月知道何為人情世故何為處事手段卻大概還是太難了。
倒是可以寄希望於雲姑能被教導出來。
戚尋正想著這個,聽到邀月又問道:“你的袖子裏到底還藏了多少東西。”
戚尋眨了眨眼,在邀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翻出了一包牛肉幹,和一小壺清酒。
雖然分量都少得可憐,但在餓了一天多的情況下大概是不會有人嫌棄這個的。
“你為什麽會隨身帶著這個?”邀月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在身上藏的這東西,但在看到牛肉外邊的油紙包的時候,又認出那正是她曾經去過的那家揚子江酒樓的標記。
“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是曾經去過沙漠的。”
戚尋的回答讓邀月忽然想到了那個在武漢渡口的早餐時候,她狀似無意的幾句話,卻無疑給她此時的藏食物的行為給做出了解釋。
但邀月也沒這個空閑去想,若是戚尋其實是蓄意為之,又是否真有這個可能。
在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可能要被關在此地等死的情況下,將這頓在別的時候她絕無可能當成珍饈的食物瓜分成了三份之後,細嚼慢咽地吞吃下肚,邀月忽然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緣由地笑了笑。
這或許是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可它所在的位置和情形,是她此前從未在設想中出現過的。
她一向是個很霸道的人。
憐星一度對她的指責,說因為邀月將她推下樹,明白了她這橫行無忌且霸道異常的脾氣之後,就連喜歡什麽人喜歡什麽東西都得表達得格外隱晦,甚至對她這個姐姐也不再敢表露出親近之態——
在邀月看來,指責的很是應當。
可她我行我素慣了,一點都沒有想要改變的意思。
但現在,她卻在跟別人分食一份救命的食物,這對邀月來說,無疑是個太過新奇,甚至讓她都覺得自己好像都已經不是自己的體驗。
她們本應該將酒一天一口地用來吊著性命,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戚尋這今朝有酒今朝醉態度的影響,邀月晃了晃酒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一,盡數灌了下去。
她靠著這個周遭黑暗,隻有這中心一點明燈照亮的石室的牆壁,目光有些許的遊移。
她雖然飲酒不多,酒量卻並不能算差,起碼不至於喝了這麽一點就醉了,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像是此刻這樣輕鬆過。
在她眯了眯眼略顯朦朧的視線中,那點燈燭之火被模糊成了光怪陸離的一團,就像是在她童年夢境中遊遨的星光。
她又隱約聽到了一點水聲,正是忘記合攏門扇的密室中,那個天一神水滴落的聲響,卻在這時候形成了一種格外有節奏的韻律。
邀月的目光最後慢慢挪到了戚尋的臉上。
這姑娘因為已經給雲姑安排下去了繼續修行內功的任務,正在閉目調息。
或許是因為先前邀月說的那些話,讓戚尋也似有所感,以至於她這凝神定氣之間,明玉功的內勁正在以一日千裏的速度長進,
甚至讓意識閑遊的邀月,都能感覺得到這種活像是沒有什麽瓶頸存在的可怕提升速度。
更明顯的無疑是因為明玉功心法入臻化境,讓她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種剔透如玉的狀態。
在這個本就不甚清晰的燭光光線中,甚至讓人一時之間生出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分不清這到底是個真人還是那個密室之中的玉雕雕像。
戚尋的確並不隻是在成全邀月。
明玉功本就是格外考驗天賦和悟性的功法!
先前嶽陽樓上湖光山色之中那種因為時間錯亂而產生的頓悟,以及邀月友情貢獻出的練功竅門,讓她成功突破了明玉功的第八層。
但戚尋並不覺得自己就隻是止步於此。
這種野望並不像是邀月的明玉功卡關一樣,是一種非要強求的心態,而是她當真在聽到邀月這種近乎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感悟中所得到的收獲——
當然,沒有說邀月真的要死的意思。
她也並不像是邀月一樣,在明玉功突破無果的時候反而會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關在拘束的密室之中,隻試圖在以蠻力突破的方式攻向這層明玉功九層的屏障。
因為副本的存在,她恰到好處地實現了行路萬裏的目標,而明玉功功法驅策的內力,也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一點點積攢出來的。
在心有所感的狀態之中,這些經脈間流轉的內力足以心隨意動地流轉自如,像是澎湃的海潮一般積蓄出翻越過前方鴻溝的高度。
在戚尋的認知中,她現在是在推進從明玉功第八層到第九層的進度。
可在唯一的旁觀者雲姑從打坐調息的狀態中醒轉過來的時候,卻險些嚇了一跳。
她看到的戚尋和邀月此刻所呈現出的狀態分明是一樣的!
燈燭偏紅的火光原本給兩人的臉上都投落了一層暖色調的輝光,也或許是因為分量並不多的酒氣也稍微有一點湧上頭的狀態,可現在又忽然發生了變化。
兩人的臉現在都呈現出一種非紅非白的狀態,甚至跟方才邀月看到戚尋膚如玉質的樣子也不太一樣,而是整張臉都變成了一種透明的樣子。
雲姑玩的是暗器,自然目力絕佳,在此刻這種罕見的狀態中,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得見兩人麵皮之下的每一根經絡和骨骼,簡直說不出的詭異(*),甚至有一種大約是內力湧動的水藍色或者是琉璃色的光正在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流轉。
要不是雲姑看出她們神情平靜,顯然不是什麽走火入魔的症狀,她都險些要驚呼出聲來。
她忙不迭地捂著嘴唇,遏製住自己的聲音,以免打擾到兩人,又在壓製下這種驚悸後,飛快地湊在燭火邊上翻閱起了戚尋給她的明玉功功法的要訣,赫然在明玉功突破九層的備注位置看到了對這種特殊狀態的描述,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可這種讓人在第一反應中絕不是突破,而是坐化成了白骨的樣子,還是讓她覺得有些驚心動魄。
她又難免岔開了一點思緒想到,在這樣的一個困境之中突破,對她們來說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呢。
但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的。
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她們這些習武之人也是如此的。
像是明玉功這種高深莫測的功法,若是能在身死之前得以窺探到第九層的奧秘,大約就算會在下一刻死去,也並沒有什麽遺憾了。
不過被雲姑的目光注視著的兩個人可暫時不會考慮到這樣的問題。
明玉功的第九層要的是心無旁騖、物我兩忘,在這種整個人都仿佛與明玉功獨特的內功化為一體,呈現出琉璃玉色的狀態中,若是要戚尋來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覺,或許也隻有乘風而去這個詞來形容。
她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身在神水宮鏡湖之下的密室之中,而是一片從雲端飛過的輕羽,正在清風之中憑虛而動。
這倒並非是隨便給自己關個小黑屋,在已經有準備的“斷絕生機”的狀態中就能夠達成的情況。
要戚尋看來,她成全了邀月無疑是她在此行中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
雲姑並未看到,戚尋卻很清楚的是,事實上這個從明玉功八層往九層的突破是先由邀月發起的。
在她周身的內功流轉發生變化的當口,與她的實力相差太多的雲姑隻是因為周遭的氣機變化而被從打坐入定的狀態中喚醒,戚尋這個與她相距不過半步之遙的,卻是實打實地感覺到了這種明玉功大成之時會從周遭吸納的狀態。
她的確是會受到影響的。
而她若想與之抗衡到平分秋色的地步,就隻能掙脫出這個漩渦,同時也讓自己成為另外的一個內功漩渦的中心!
這實在是天下間絕難出現第二次的場麵。
此地對戚尋來說足夠安全——邀月身陷突破之中,雲姑的人品也值得信任。
即便未必真對她完全就能這麽快養出對師父的尊重來,卻也因為這種死生之境的環境,絕沒有任何在此時搗亂的意義。
她也足夠靜心。
邀月覺得自己或許永無走出去的機會,才能達到神思合一的地步,戚尋也同樣是了無牽掛,或許唯一有點糾結的就是那個雕像的雕刻者而已。
但當其中一位明玉功的修煉者發起對第九層境界的突進的時候,戚尋卻隻剩下了一種爭與不爭的平衡。
在倚天屠龍的副本中,她曾經聽著張三豐講起的太極勁的運用,在這種寂靜到隻聽得見天一神水流動的環境中,忽然像是長明燈上一閃而過的光一般,在她的心頭跳過。
她跟隨在水母陰姬身邊四年有餘聆聽的關於明玉功的指點領悟,從邀月這裏得到的收獲,連帶著仿佛在此時也擰結成一股的天水神功,也都在這內力奔流中化作了此刻能讓她看似無爭,實則已然占據上風的助力。
不趁著此時突破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大概這會兒也隻有係統在唱著的獨角戲能讓她的突破進展如此清晰明了。
【係統】【129級等級限製已解除,結算俠士累積等級經驗,恭喜俠士等級提升至135級。】
【係統】【神水宮聲望提升至崇敬,可兌換物品:神水宮宮主令牌。】
【係統】【明玉功等級提升,當前等級lv9(下一等級:?),具體實裝效果請到秘籍頁麵查看。】
…………
【係統】【俠士達成成就:將任一武學功法等級提升至9級,成就獎勵稱號【宗師】】
【係統】【成就稱號【宗師】:何為宗,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開宗名義,道法自然。稱號佩戴期間全屬性增幅5%,特殊屬性:應戰宗師期間基礎攻擊提升5%,每增加一名被係統判定可出師弟子,全屬性提升增加1%】
…………
【係統】【江湖勢力移花宮聲望提升到尊敬。】
【係統】【移花宮聲望商店開啟。】
…………
這就是明玉功第九層。
戚尋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她的對麵,邀月也已經從打坐突破的狀態中回轉到了正常的內功運轉,在她麵容上詭異的透明之色,也已經重歸於正常的血肉情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此刻的樣子比之平日更多了一種人性化的觀感,在這張臉上甚至多了一點血色。
在看到戚尋與她同步發生的突破,甚至比她還早一步清醒過來的時候,在邀月的臉上閃過了幾分詫異,但她很快擺脫了這稍縱即逝的困惑,而是抬了抬唇角,“戚宮主可願一試?”
戚尋笑著回道,“固所願也。”
雲姑不知道這兩人在打什麽啞謎,卻看到這兩人忽然從原本的盤膝而坐的姿勢,靠著足尖發力輕易點地而起,又像是兩道鬼魅幽影一般朝著那入口位置的石門掠去。
雲姑倉促地提著燈盞追上去,隻看到那兩道身影毫無停息和猶豫地奔到了石門之前,又格外默契地一掌朝著石門拍出。
隨著兩人掌風揮動,一種仿佛要將前方巨石徹底凍結成寒冰的掌力,就這麽在方寸之間爆發開來。
明明是這樣暗淡的光線,雲姑卻覺得自己清楚地看到了擊在這巨石之上的明光。
寒意冷光以及一種仿佛是足以開山斷石的澎湃氣浪,讓這塊巨石忽然一顫,而後像是內部已經先一步被人粉碎一般,整個兒裂了開來。
戚尋抬袖掃去,這表層的石皮便也像是被風卷過一般零落而下,撲簌簌地落了一地。
在這樣的突變中,雲姑下意識地被她鬆開了手中的長明燈,燈盞在地上滾了兩圈,這點已經燃燒了不知道多久的燭火終究還是熄滅了下去。
可在此時,這一盞燈的熄滅已然並不算是什麽事了。
被擊碎的斷龍石之外,仰頭便能看到水波之上的日光——
正映照出了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