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龍門神功?
若是讓昔日與中原第一奇俠蕭秋水敵對的血河派衛悲回來回答, 那正是他洞徹黃河龍門水勢,與自然水流抗衡而成的獨創內功。
隻可惜衛悲回已經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更不能親眼得見在戚尋身上呈現出的天水神功,到底跟他創立的龍門神功有多少區別。
衛悲回身中蕭秋水驚天一劍, 落入龍門急流之中, 死前將血河三寶和龍門神功盡數留在了黃河之下。
直到方歌吟領著經典龍傲天劇本, 隨同血河車落入黃河急流之中, 見到了衛悲回的屍體,才得到了龍門神功的傳承,讓這門特殊的功法重現天日。
若非龍門神功中模擬出的水流激**對峙之力,方歌吟絕無可能這樣快地從龍門漩渦之中掙脫而出, 及時奔赴懸空寺之戰。
戚尋正是因為龍門神功和天水神功之間在特性上的相似才會在當時用出這種, 乍看之下有點怪, 實際上還真說得通的歪理。
不過這會兒被人秋後算賬地找上門來, 就這個冒名頂替的情況要一個說法,還是難免讓人覺得有點尷尬的。
不, 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但遇上方歌吟,她卻不得不謹慎對待。
依然以一種格外悠閑的姿勢坐在毛驢上, 不像是來找茬的方歌吟, 戚尋再怎麽曾經用方膈應這樣的名字來調侃他, 都無法改變此人實在該算是這天下間一等一的武道大宗師這個事實。
要不是對方現在氣度平和, 與其說是來為此前之事要個說法的,還不如說他就是來考校考校人的, 她早該來個打不過就退出副本了——
反正是買了錨點世界的門票進來的, 大不了就是表演個大變活人, 當場消失。
不過在看懂了方歌吟的神情後, 戚尋又覺得自己大可不必這樣做。
她的指尖在握著的韁繩上下意識地攥緊了一瞬,卻在抬眸之時隻剩下了一片純粹的戰意,“若是有緣一見,自然是要見見的。”
龍門神功不能算天水神功的低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對水勢的參悟走向了兩個分支。
甚至算起來,方歌吟這個人的處事手腕姑且不論,他在武道上完全就是戚尋的高配。
要論內力深淺?戚尋有遊戲係統這個作弊的外掛、更突破了明玉功第九層是不錯,但方歌吟自出道江湖以來,得蒙宋自雪、任狂和衛悲回傳承各自的數十年內功,還吞了一顆百日十龍丸,算起來可要比得到了無崖子傳功的虛竹還要驚人太多,簡直就是個不講道理的掛逼。
要論輕功高低?千幻飄香步和踏月留香的輕功足以讓戚尋躋身天下輕功高手前列,但方歌吟在輕功上是絕無短板的,傳自血蹤萬裏衛悲回的悠然來去輕功,甚至能做到一躍懸空寺上數十丈斷崖,達到“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的地步。
至於武功招式就更不必說了,戚尋有鎖骨銷魂天佛卷這種武林奇書,方歌吟也有林雪宜二十年間收羅整理的武功歸並講解。
而戚尋學的天羽奇劍,方歌吟也是如此,後者更得到了蕭秋水的天下四大絕招。
人麵對仿佛照鏡子一樣的對手尚且要覺得難纏,更何況是任何一項都壓自己一頭的!
這就是方歌吟!
也是原本應該頂著神通侯的名字的人!
可戚尋並不打算認輸。
在她和方歌吟的對視之中,兩人都清楚地看清了這場交手勢在必行。
方歌吟不可能貿然讓人這樣頂著他的名號行事,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交代來終結,而戚尋也同樣不怵於這一戰。
於是兩人默契地下了馬車下了驢。
陪同在方歌吟身邊前來京城的弟子高小上,在師父的眼神示意下將這匹驢子牽到了一邊,他側過頭來就看到狄飛驚將這輛沉重的馬車牽到了一邊。
這位昔日在江湖上享譽盛名的低首神龍,現在像是個何其稱職的車夫,讓他越發覺得師父來見的屬實是個怪人。
當然事實上,高小上在得知方應看死訊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對方好本事。
方應看是什麽樣的人,高小上絕不會不知道。
他這人靠著實誠的功夫長進,一步步穩健提升,明明在方歌吟的門下得了個笨小高的名字,卻在方應看這裏贏了一次,更是被方歌吟作為再三叮囑方應看莫要小看任何人的典型案例。
方應看也從此再也沒在高小上這裏輸過任何一次。
但仔細算起來,高小上並不是個笨人,論起如何在方歌吟的麵前當一個沉潛隱忍之人,高小上說不定還要比方應看專業。
可他也很清楚,論起心狠手辣,躋身上位的本事,他是遠不如方應看的。
這人更是生了一張好麵皮,有著一對好義父義母,這讓人毫不懷疑若幹年後執掌江湖風雲的是不是便是這位了。
然而高小上得到的竟然不是方應看這神通侯之名名聞天下,而是他在汴京城中以聽起來荒唐可笑的方式死去。
但此刻,當朔風呼嘯之中這一白一藍的兩道身影以掌風相對的時候,高小上暫時可顧不上思考什麽有關於方應看的事情了。
凜冽的掌風掀起比之朔風還要森寒的冷意,也更是自打高小上跟在方歌吟的身邊以來,見到的他發出的最為強勢的一掌!
更讓高小上覺得可怕的是,這藍衣少女甚至沒在這一掌中落入下風!
這實在是與她的年紀截然不同的表現。
此地並無滔滔江水和汪洋海潮,能讓戚尋發揮出天水神功的奧妙之處,可她勢如浪湧的【澎湃如潮】掌法,伴隨著明玉功九層的寒霜之氣,像是霜雪呼嘯迎麵,正中方歌吟這一氣貫日月的掌勢。
戚尋絕不會用任何討巧的功夫來應戰。
這種花招放在方歌吟的麵前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更拚不過方歌吟的底蘊。
在雙掌交擊的一瞬間,饒是戚尋在第一時間已經發覺方歌吟留了手,依然感覺到胸腔肺腑之中一種被驚人的內勁所震**攪動的翻湧感。
而她頓足支撐住身體的這一腳壓地,幾乎深陷入這官道的地麵之中,隻是靠著足下的太極發力回旋這才瓦解了這種力道。
可戚尋覺得不舒坦,方歌吟也未必真就舒坦到哪裏去。
他是來試探考驗又不是來殺人,以他在江湖上如今正是個前輩高人的狀態也絕沒有這個必要將小輩這麽當街打死。
在他收攏了幾分力道的掌風中,與之相對的掌風裏層疊浪湧之勢,因為這溫度極低的發力,與其說是驚天海潮,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覆壓而來的霜結凝冰。
戚尋若是覺得自己撞上的是一堵鐵壁,那麽他拍上的就是一道冰牆。
這凝固得像是足有三丈之厚堅不可摧的冰牆上,更是傳來了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將他逸散在外的氣勁盡數吞沒了下去。
若非明玉功突破到了第九層,戚尋絕不敢出這樣的一掌。
明玉功九層體內的真氣化為漩渦,除了嫁衣神功這種破而後立,堅韌到異乎尋常的內功之外,其他的幾乎都不可避免地要被這真氣漩渦卷帶而去。
她又有第七層的天水神功助力,讓這種漩渦傾覆吸引之勢更重。
即便他是方歌吟,以如此深厚的內功足以在察覺到這點異樣的時候固守真元,以免內勁從掌心流逝而去,他也必須承認,在並未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他的確是受到了影響的!
他更是萬沒料到戚尋化解掌力的速度無比之快,還在掌中漩渦倒卷的同時,另一隻手折曲而來,用的分明是另一種內力,另一種功法。
那正是以神照經驅動之下的天佛降魔掌!
方歌吟一掌振出的餘力試圖將她擊退,卻發覺這年輕後生實在不知道何為退讓。
神照經驚人的恢複力和明玉功特殊的化敵方之力為己用,足以支撐她在此時搶攻而上,掌中迸濺的劍氣化作一道曜日白虹。
有那麽一瞬間方歌吟甚至覺得自己在麵對的並不是一個對手,而是兩個人!
天羽奇劍是他何其熟悉的劍法,在對方掌出拔劍之勢的瞬間他便看出,那正是長江大海一式,可在她看似搶攻的發招之下,這一劍來勢其實絕慢。
劍氣未出,那種特殊內力凝結的水勢先到,讓他原本可以憑著熟識破招拆招的打算先落了個空。
但她的另一手掌劍驚雷卻快速拆招,甚至在她適應了這種尤在她之上的內力打擊的時候,倏爾拍出了一掌九弧震日。
方歌吟並非應付不來這一招。
他以純然深厚的內力足以一掌扼斷戚尋的震**攻勢,然而戚尋卻已經靠著另一隻手變掌極快地轉掌劍為三指彈出。
這倒並非是白愁飛偷盜萬古長空幫奪取的長空神指,更不是他化用而來的三指彈天,若是如此,以方歌吟與夫人桑小娥朝夕相對,對這種指法再熟悉也沒有了,這實則是彈指神通和倒掛金簾並作的劍氣,正從方歌吟扼斷九弧震日的縫隙中穿出,直指——
商曲,神封,靈虛!
方歌吟都得誇她一句有膽識!
但凡是換個人處在戚尋的位置上,隻怕都得在這種武道頂尖的前輩出手之時露怯,她卻招招出手篤定。
方歌吟這會兒格外理解為何他在先行寄信給了諸葛神侯問詢之後,會從諸葛神侯這裏得到一個對方心性實非常人,所做更非尋常之事的評價。
他周身真氣蟄伏不發,倒是不怕戚尋以指代劍打出的三道劍氣。
他命門更並非她所指向的位置,靠著內勁真氣流轉便足以讓這三道看似迅猛的劍光傷不到他分毫。
然而正當他做出了這個應對的時候,卻發覺他鉗製住了戚尋的那隻手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一般轉向了別處,在這一瞬間誘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指反扣點出,直擊他的手腕要穴,還真讓她在這須臾之間得了手。
等方歌吟以內勁衝開手腕上的穴位的時候,這一擊得手的藍衣少女又已然一改方才的進退迅疾,仗著自己輕身功法絕佳已經退了出去。
方歌吟都要被她這個“點到即止”給逗樂了,但他本就不是來仗勢欺人的,現在一方已經擺出了結束戰鬥的意圖,他這個當前輩的若是還咄咄逼人,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你方才那最後一招叫什麽?”
被戚尋擺了一道,方歌吟的臉上倒也並未露出任何慍怒之色,隻是問到了她方才用出的最後一招決斷勝負的招數。
“移花接玉。”戚尋答道。
移花接玉作為移花宮聲望商店中尊敬檔次的東西,其實更接近於一種發招的秘訣,而不該定義成一種武功,所以戚尋要掌握它並不難。
但在備注說明裏也說得很是明白,若是摸不透對手的內功運轉方式,移花接玉的引導作用也便不複存在了。
邀月的武學眼界足以讓她在對手出招之前看出這個為求破招而出現的功力運轉路線。
可到了方歌吟這個境界,他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成一種特殊的武道氣韻,更不必說看出他要如何出招。
移花接玉本應該是對他無效的。
然而他退讓在先,戚尋以雙手互博發出的三道劍氣打穴在後,方歌吟既然不躲,他的功力運轉路徑便好估量得多了。
但凡方歌吟知道戚尋手裏還有一門這樣的武功,都不該用出這樣的應對方式來,這可實打實是個連環的挖坑套路。
他現在倒是知道了,奈何戚尋已經算是達成了從他手中搶過先機的成就,更是在此時拱手作禮以示給前輩拜個山門,他除了就此休戰,將此事翻篇,大概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方歌吟搖了搖頭,不覺歎了口氣。
要不是戚尋的內力還差了些,武道的積累更差了火候,今日到底是誰勝誰負隻怕還未有定論。
他平生所見的少年英才之中實在無有超過她的。
“諸葛小花跟我說起過你,”方歌吟說道,“他說你專擅劍走偏鋒,我原本還覺得這個詞不太適合作為一個褒獎,但現在看來倒是未必如此。你的劍走偏鋒還挺有想法。”
“前輩此來不隻是隻為說這句評價的吧?”戚尋笑了笑。
方歌吟沒帶著溫小白和雷純一道來,更沒上來就質問方應看的死因,從他話中的信息更是透露出,他已經提前跟諸葛神侯通過了信,說不準連如今皇位上換了個人這種事情,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那這話便談得起來。
方歌吟對著高小上招了招手,那憨厚的年輕人將他騎乘的驢子重新送到他的身邊,方歌吟翻身坐了上去,朝著汴京城指了指,便是示意戚尋在路上說的意思。
而他作為回應的第一句便是,“我當然不是為了來看劍走偏鋒到底有多偏門的,我是想看看,若是你所修煉的功法當真和龍門神功相似,我是不是有機會替這門武功找一個傳承之人。”
方歌吟的弟子不少,身為血河派和天羽劍派的掌門,他所接觸到的習武的年輕後生更不在少數,可時至今日他還沒能找到一個適合於龍門神功的傳人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衛悲回天縱其才,方歌吟學習天羽奇劍甚至不要一個月,同樣悟性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龍門神功對傳承之人的天賦要求絲毫不在明玉功和天水神功之下,可實在不是個難以理解的情況。
戚尋:“方巨俠,我對龍門神功的確有些興趣,但我既已有師承,就不打算另投別派。”
方歌吟擺了擺手,“這事無妨,你就當是我打輸了你從我這裏搶走的好了。”
“……”怎麽說呢,這話說出來別說戚尋覺得有點無語,就連一向熟知方歌吟脾氣的高小上都沉默了。
方巨俠您這順坡下驢的技術倒是真的很有前輩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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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說,方歌吟和戚尋前腳還在劍拔弩張地敵對,甚至差點沒打出生死相搏的氣勢,後腳就一道朝著汴京行去,實在是驚掉了一眾圍觀群眾的下巴。
他這人是沒什麽巨俠的架子的,
懸空寺一役,殺上無頭穀,殺上惡人林的一場場武林名宿齊聚的戰役,無疑是讓他成就了不世英名,尤其是懸空寺斷崖飛躍,等同於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在他身上有這種曠達豪邁之氣是一點也不奇怪。
他的脾性又不免受到了一點他的授業恩師祝幽的影響,多少是會有那麽一點溫吞。
遠遁江湖風雲遊遨山水已久,又讓他身上多了點隱遁世外的氣質。
這便成了戚尋如今看到的樣子。
背著個褡褳的徒弟和騎著毛驢的師父,誰看了都覺得他像是個行遊的窮酸書生,而不是位巨俠。
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麽會教出方應看這種義子,就這點上來說,除了遺傳基因太過強大之外,戚尋也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現在重新坐在了馬車的一側,朝向騎驢慢行的方歌吟的方向,聽著他用仿佛閑聊一般的口吻提及他發動了人手如何在戚尋和狄飛驚現身的第一時間找到了他們的蹤跡,又是因何而來的。
方歌吟說道:“我聽說你在京城裏做的事了,諸葛神侯此前跟我有些觀點不太一樣,我與他爭論過一番,但總的來說要破解當前的局麵不能直接殺趙佶是我們一致同意的認知,你倒是有本事。若非這件事,加上你算是替我查出了長空幫血案的真凶,也讓他落了個慘死的下場,就照著你這在京城裏一聲不吭就頂著我的名頭做事還殺了……的情況,我是該給你個教訓的。”
而不是一上門就開門見山地問對方有沒有見見龍門神功的想法,又在對方通過了他的考驗之後甚至盤算著將龍門神功的傳承給送出去。
戚尋:“方巨俠這話說的就不太對。”
高小上聽得清楚這姑娘在說出這話的事情,語氣要多悠閑有多悠閑,實在該說是個能人,但方歌吟都看起來對此適應得很是良好,高小上也沒什麽可說的。
不過聽到後半句的時候他又忍不住變了變臉色,戚尋說的是,“您但凡將用來找我行蹤的這種神通廣大的本事放在看看方應看在京城裏做了什麽上,可怎麽著都不該放任他到這個地步。”
這年頭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勇的……高小上心裏泛起了嘀咕。
他更是留意起了方歌吟的臉色,生怕這兩人又打起來,還是從剛才的切磋變成真打。
卻發覺或許他對自己師父的認知或許還比不上戚尋在方才的交手中試探出來的那一點。
因為方歌吟並沒生氣。
他的確不是那種會因為被人踩著臉質疑他的舉動,就讓自己跳腳,靠著武力值碾壓,讓這種消失的聲音就此不見的行事作風。
甚至要他看來,戚尋這種年輕人的仗義直言的天性還更對他的胃口了一點。
說起來這事方歌吟也理虧,他確實沒想到,頂替了他來到京城,接下神通侯位置的方應看會變成這個樣子。
彼時他無意進入京城這個大染缸,加上方應看才經曆了一段失敗的戀情,以桑小娥的想法就是感情失敗了就去試試在事業上謀求出路來,讓自己少糾結這些個不痛快的問題,卻不知道方應看的本性在脫離開義父的監督之後便暴露無遺。
他既然寫信給了諸葛神侯,自然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話姑娘罵得對,不過下次還是別對著誰都這麽說大實話。”方歌吟按著腰間的金虹劍,忽然板正了臉色。也正是在他神情的驟變之中,一種比之方才他和戚尋交手時候更加驚人的氣勢忽然籠罩住了這一片地方,將路邊一個原本自以為藏得不錯的探子都給驚了出來,倉皇朝著遠處逃竄而去。
他自己修煉出的內力加上三位傳功經驗包,戚尋粗略算了算都覺得能加出個一百五六十年來,這用來嚇唬一個查探消息的倒黴蛋,可實在是太過大材小用了。
不過方歌吟顯然重點不在讓人離遠點,而在提醒戚尋,這江湖上的武林前輩,可並非一個個都跟他這麽好說話。
戚尋卻隻是忽然朝著方歌吟問了個聽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方巨俠此前為何不肯接詔做這個神通侯?”
方歌吟雖然覺得她的問題奇怪,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皇帝也不過是個人,為什麽非要為他賣命?”(*)
他這話說的可全無一點猶豫的意思。
高小上這個當弟子的更是不免有點慶幸,方歌吟已經先把周遭盯梢的人給嚇走了,否則這話說出來實在是容易惹來非議。
戚尋不意外他的這個答案。
方歌吟此人的想法跟諸葛神侯不合,可不是因為他不支持諸葛神侯當年最有雄心壯誌之時,想要改換當朝帝王的想法,而是這家夥的腦回路比一般人前衛多了。
給他的觀點稍微總結一下就是,這人支持的是民主選舉的路子。
怎麽說呢,這事兒放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的確想的有點遠,還是洗洗睡得了。也無怪乎他會幹脆遠離各方爭鬥的漩渦,跑去遊山玩水。
不過戚尋可不是要跟他探討什麽社會構架的,她隻是為了用幾乎原模原樣的句式回了句,“巨俠也不過是個人,為什麽非要對他敬畏?”
方歌吟被噎住了。
他這會兒甚至覺得,諸葛神侯說的這劍走偏鋒可能還不足以概括戚尋的特質。
不過說起來,這種奇奇怪怪的行事風格,也不知道對方的師父是怎麽教出來的。
方歌吟還是挺敬佩這位的,尤其是當他得知戚尋的這輛馬車上裝著的都是何其稀少的冶煉兵刃所用的寒鐵,又正打算帶著這批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軍資的東西支援大宋後,他更想跟戚尋的授業恩師認識認識了。
要教出一個有本事的徒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讓對方人格健全,更心懷家國大義也就更不容易。
並不知道戚尋又給神水宮刷了一波知名度的水母陰姬,隔著世界都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給念叨了,在常春島上又打了個噴嚏。
而戚尋這邊,繞過了方應看,繞過了戚尋對方歌吟說話態度的問題,這一個騎驢一個坐馬車,一老一少的兩人能聊的話題就多了。
算起來戚尋四處走動所見的山川景象可不在少數,方歌吟就更多了,高小上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兩人就差沒把話題聊成驢友交流會。
從大漠到三湘,從南海到鬆江府,最後話題又扯會到了京城上。
“這汴京城的時節我還是更喜歡夏天一點,”方歌吟說道,“倒不是說我喜歡熱天氣,你曉得汴京的州橋夜市不?”
看戚尋搖了搖頭,方歌吟便有了點當前輩的得意感覺了,“那你這趟該去看看,到了冬月時候,到龍津橋那地方為之,這一路的盤兔和旋炙豬皮肉都聞著挺香,尤其是梅家的熟食鋪子,不過比不得夏日合我口味。”
“我夫人喜歡吃些甜品,搪瓷小碗裏醃好的義塘甜瓜,衛州白桃之類的,外加一碗沙塘綠豆涼飲,可惜這次她沒跟著上汴京來,不然就吃食方麵還是她研究的多些,我是個俗人,無肉不歡的,還是喜歡那道雞肉和綠豆粉做的麻腐雞皮。”
方歌吟一點沒覺得他們現在的話題好像有點越跑越遠了,跟一開始的龍門神功簡直說是十萬八千裏也不為過,隻是繼續說道:“不過這種汴京夜市上你還得防著點人。”
“防著拐子還是偷兒?”
方歌吟無奈一笑,“那可都不是,防著點溫家兄弟。”
想到諸葛神侯在信中提及過,戚尋和溫絲卷是兄妹關係,他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我說的不是溫絲卷那個溫,我說的是溫子平和溫壬平這對出自老字號十全十美的兄弟,你或許該當聽過他們的名頭。”
“您是說天殘地缺。”戚尋的確聽過這兩個人。
這對兄弟出自老字號,用毒的功夫也不低,卻偏偏一個去了朝廷的龍圖閣當史官去了,專為權貴撰筆,另一位則喜歡記錄些江湖事。這兩人慣來分庭抗禮,甚少撞到一處去,可戚尋忽然意識到方歌吟為何要提到他們了。
算起來方歌吟又可以算是與當朝權貴有關,又可以算是與江湖密不可分,這兩兄弟的記錄都繞不過他去,一旦他到了京城,說不定連今天吃了多少東西都會被人事無巨細地寫下來。
也難怪他露出這麽個微妙的表情。
在馬車和那頭驢子行到了能看到汴京城城牆的位置的時候,方歌吟忽然低聲感慨了句,“可見是不能在背後說人壞話的,這不就被人給圍堵上門了。”
戚尋順著方歌吟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城牆底下站著一對相貌相似,看起來年歲不小,還都拿著什麽記錄的冊子的人,循著方歌吟的話聯想,這兩人不是溫家兄弟又是誰。
她可沒太多興趣接觸除了溫絲卷之外的溫家人,更沒興趣被人以這樣的方式記錄下來,幹脆以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飛快和方歌吟來了個分道揚鑣。
以金風細雨樓的情報網絡,足以在她出現在楚河鎮周遭的時候便將她的行蹤上報到白樓的楊總管這裏,而以楊無邪辦事穩妥的脾性,更是理所當然地在城外讓接應的人早早等在了那裏,讓戚尋輕而易舉地將這車寒鐵送進了城來。
但等這東西運到了金風細雨樓,楊無邪又不免覺得這東西並不是他能夠做得了主的了。
他那把金剛杵的打造材料都沒戚尋帶來的這些好。
聽她點名道姓要給邊關行動的風雨樓弟子用上,他連忙派人去請了蘇夢枕。
等這位在汴京城裏還有不少要事要忙的蘇樓主從外邊回來的時候,那二十四個箱子已經先暫時被安置在了紅樓之中。
戚尋朝著踏入跨海飛天堂的蘇夢枕看去。
這位可屬實看起來不像是這個深秋季節的打扮,雜事繁多壓在他身上讓他本就病骨支離的模樣顯得憔悴了些,倒是大抵因為大宋時局更多了些指望,讓他的目光中點起來寒火灼灼,正是一派要大展拳腳的樣子,除了——
裹得像是個毛球。
她琢磨著說不定蘇夢枕是可以跟雷卷交流一下如何保持溫度又保持風度,還能將毛裘當做抵擋暗器的另一種武器的。
也果然如楊無邪所猜測的那樣,在看到戚尋送來的東西後,蘇夢枕的眉眼間閃過了一抹喜色。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話實在不錯,如今無情坐在這龍椅之上,雖然為了免於遭到懷疑,有些人需要一個一個來鏟除,但如今已經基本敲定了一致對外的方針,也讓主戰派占到了上風。
可要在對戰遼金的戰役中取勝,顯然不是頃刻間就可以做到的。
戰線得一步一步地退,飯也得一口一口地吃,在武器上若能更進一步,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蘇夢枕也很難不在此時問問,這樣的一批精鐵,有沒有法子再提供一些。
“這些東西……蘇樓主是個聰明人,總該知道是走了些偏門路子的。我可以提供地方帶人去找,但這個帶著的人選有些限製。”戚尋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蘇夢枕合上了箱子,落座在跨海飛天堂的主座上。
他方才又咳嗽了一輪,麵色上帶著一種不太正常的薄紅,但在開口的時候又一字一句間沒有任何的音調顫抖,聽來穩得驚人,“戚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一批足以決定戰局的物資,就算周轉麻煩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蘇夢枕這位金風細雨樓樓主在樓中的買賣生意上有自己的堅持,現在自然也說不出來請求戚尋無償為風雨飄搖、暫時安定的大宋貢獻出一份力量這樣的話,他是打算談談交易的。
他更知道自己雖然與對方算是一道密謀幹了件謀逆弑君之事,還能算是同舟共濟的交情,但越是有交情才越是需要斟酌出口的話。
“第一種就是跟他一樣。”戚尋伸手指向了狄飛驚。
自打戚尋踏入跨海飛天堂開始就一直像是站在她的陰影之中的狄飛驚,在戚尋伸手指去的時候,仿佛是受到了什麽牽引一樣,隻微微掀起了眼簾,和蘇夢枕短暫地對視。
這種目光中並無焦距的對視,隻讓他的眼白之中發藍的部分,越發顯得幽深的對視,怎麽看都讓人覺得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蘇夢枕更是想到了彼時戚尋說的找“差不多質量的”傀儡,想來即便是這一種,可能要選到符合條件的人也不容易,何況蘇夢枕不會將自己的任何一位樓中兄弟以這種方式交到戚尋手裏。
這個選擇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可操作的餘地。“請戚姑娘說說另一種吧。”
“還有一種便是讓人拜入我神水宮。”戚尋回答道,“若是自己人了自然可以帶人去。不過——”
“神水宮可不是什麽人都收的。一不收男子,二要看人根骨,三要心性絕佳,蘇樓主,其實你挺合適的,除了不符合第一點。”戚尋狀似遺憾地感慨道。
楊無邪把頭轉向了窗外,決定權當沒聽到這句話。
蘇夢枕也有些哭笑不得,“戚姑娘若是這麽說我便有數了,我這風雨樓的四萬弟兄裏,總是有辦法找到符合條件的人的,隻是這時間上怕是還需要長一點。”
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拿了工資替人招生,卻想想又覺得這一筆交易算起來還是大宋和風雨樓賺了,神水宮隱居外海,可完全可以不必管中原的戰況。
“戚姑娘這趟打算在汴京城裏待多久?”蘇夢枕又問道。
“大約五六日吧。”戚尋回答道。
她其實也沒想好到底留多久,原本是想著將東西送到,跟哥哥再聊上兩日就走,但方歌吟這個有點成功的對州橋夜市的安利,又讓戚尋琢磨著既然來都來了,總是該從街頭到街尾吃上一輪過個癮才行的。
她便暫時敲定了在風雨樓中住下之事。
戚尋剛走出跨海飛天堂,往待客的黃樓走,出門就遇上了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小石。
戚尋一問之下才得知,王小石暫時在金風細雨樓中當了個客卿。
據說是因為他跟蘇夢枕交流了一番京城中幫會的現狀問題後,覺得風雨樓所為很對他的胃口,再加上大約是因為這位由天/衣居士教出來的徒弟實在是太過有本事,又有先前對付六分半堂的一戰,原本金風細雨樓中五大神煞之一的薛西神和雷滾來了個同歸於盡——
這個空缺出的位置就暫時由王小石給頂上了。
算起來王小石和薛西神認識的時間還要追溯到彼時在黃鶴樓遇到那群賣解之人的時候,由薛西神化名而成的趙鐵冷為了讓聞巡撫倒向風雨樓,讓厲單等人做出了將幼童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樣子的非人行徑,他若不死在那一戰中,說不定戚尋也是要找他麻煩的,如今又由王小石接替了他的位置,總有種說不出的宿命感。
不過——
“王小石,王……王西神?”戚尋嘀咕著就笑了出來,“你這姓氏配上這個稱呼可屬實土了點啊。”
剛聽聞戚尋來到此地過來見一見她的孫青霞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內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