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沒等孫青霞開口打招呼, 已經聽到戚尋繼續說道,“算起來倒也不能算是你的問題, 歸根到底還是金風細雨樓的五大神煞的名號, 稍微聽起來怪了一點。”
“戚姑娘,如果沒記錯的話,咱們現在是在金風細雨樓裏。”王小石琢磨著這都不能算是在背後開嘲諷了, 好像說的有點太光明正大了一點。
“說個實話而已,不必這麽緊張。”戚尋擺了擺手。
王小石這反應實在是人如其名的實誠。
當然一個當真如此實誠的人在京城中是活不下去的。
他還是有自己的一點聰明在的。
比如說在麵對蔡京和傅宗書連帶著白愁飛內外合作的拉攏和消息誤導的情況下, 在原著中他依然能夠做到將傅宗書一擊斃命後遁逃出京城, 再比如說他還能弄出象鼻塔這樣的組織。
但想想這人在認人不清問題上的毛病, 這個聰明大概還是要打個折扣的。
好在現在金風細雨樓占據上風, 蘇夢枕牢牢把控著風雨樓中的大權, 加上沒了那個昏君皇帝, 就算蔡京再有多少花招大概都是用不出來的。
王小石稍微有點不機靈問題也不大。
此時傳來的一件件當然是好消息。
比如說戚尋在入汴京之前跟方歌吟的閑聊中就有聽聞, 七絕神劍之中最為得力也最有天賦的羅睡覺,被無情以從未見過有人能以腳發劍這樣的理由給征召了過去。
這種離譜且暗藏不太尊重、反而像是在玩鬧的理由,的確是趙佶說的出來的。
蔡京有心想要依靠羅睡覺施展出的奇特劍術,在趙佶麵前長長臉麵,這夢中劍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信任,被無情找來與他比試的人就差點被他斬殺當場,若非有皇帝在此, 誰知道羅睡覺會不會直接弄出人命來。
可誰也無法否認他這種別具一格的劍術簡直堪稱是一門高爆發高機動的刺客之劍。
然而“趙佶”的誇讚好像還留在耳中,蔡京的笑容也還殘留在臉上未褪去,他便聽到了一個讓他覺得晴天霹靂的消息。
“趙佶”讓羅睡覺去行刺完顏阿骨打!
饒是戚尋沒能見到這個從消息靈通的方歌吟口中描述出的畫麵, 都大概能猜到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趙佶這人想法一向是有一出算一出的, 無情大捕頭顯然深得對方的精髓, 反正刀子也還沒落到蔡京的頭上,這種軟刀子一點點劃拉的分寸他簡直拿捏得不要太過得心應手。
諸葛神侯先前還覺得讓無情坐在這個位置上,因為他本身的身體虛弱,實在是一種太過耗費心神的事情,誰知道真當一切被撥亂反正後,他卻覺得自己先前一次次的遲疑或許是錯過了太多的機會。
好在現在也為時不晚。
上麵如此順利,中依然來去匆匆的江湖誌士的麵容上,都多了一種撥雲見日的前路在望之感。
戚尋想到這裏又笑了笑,“再說了我覺得這東神南神北□□號有點俗,又不是說蘇夢枕的統率能力有什麽問題。”
人還在金風細雨樓裏,還是稍微給蘇樓主一點麵子比較好。
總不能說你們樓裏的五大神煞,上官中神早就死在雷動天的手裏,薛西神行事酷烈,認為兩方的權力爭鬥之中那些個小人物實在是沒什麽同情的必要,在湖北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刀南神倒是向著蘇夢枕不錯,但剩下的兩位裏,莫北神是六分半堂的臥底,連帶著在蘇夢枕手底下的古董花無錯什麽的,郭東神雷媚幹脆就是個三麵臥底。
“那你覺得該當叫個什麽名字?”戚尋剛想到了雷媚這個郭東神,就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
她仰頭一看正見她們走過的小樓頂上站著個紫衣麗人,她抱著她懷中的那把小木劍露出了個興味的表情,不是雷媚又是誰。
武俠世界飛簷走壁是常事,實在不能怪雷媚不好好在她的六分半堂裏當這個新接任的總堂主,而是跑來金風細雨樓裏渾水摸魚,更是恰好聽了一耳的壁角。
“我這人也向來不會取名,但東南西北中神的彼此之間沒個區分,總是聽起來有些不大有趣,先前師父領著我四處行遊的時候,見到了五個不喜歡在江湖上走動出名的人在華山上比武,這五人比出了個武功第一,便叫中神通。”
“那麽另外四位呢?”雷媚從樓上跳了下來,饒有興致地問道。
“東邪西毒南僧北丐。”戚尋回答道。
她總不好說什麽南帝北丐,萬一順著這個南帝的帝往下問去,還得解釋這隻是個大理的皇帝而已,而在這個世界中,可沒有一個繼承了六脈神劍的大理皇室,算起來戚尋也解釋不清,還不如改一改。
“東邪……”郭東神的立場左右橫跳,若按照原著發展,雷損和白愁飛都是她給自己正式更換立場的時候做出的終結,她還真當得起這個邪字來。
戚尋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黃藥師。
但好在雷媚比起當金風細雨樓裏的郭東神,這個對自己的未來很有想法的姑娘顯然更想當她的六分半堂總堂主,也就對到底該叫郭東神還是郭東邪什麽的沒多大興趣,隻是又發表了一句自己的想法,“你說得的確不錯,都叫什麽神,可實際上誰也沒有神靈的神通,與其如此還不如叫什麽西狂北俠。”
雷媚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誤打誤撞地蒙對了什麽稱號,隻是繼續說道:“若真有這樣好的本事,上官中神也不會死在雷動天的五雷天心掌之下,他那□□山神蛛遊絲,算起來就連我都覺得棘手。”
“對了,兩個月不見,有沒有興趣與我一道出去走走?”
雷媚對戚尋還是挺感興趣的,她能借東風扶搖而上,算起來還得謝謝戚尋,在她接手六分半堂後反過來一舉挖出了先前雷損和狄飛驚安插在風雨樓中的探子後,更是將風雨樓和六分半堂之間的合作橋梁給建立得更加緊密了些。
雷媚的日子過得舒坦,也就不免想到了投桃報李之意。
隻可惜戚尋在那次邀請她聯手一道鏟除元十三限後沒多久就離開了京城。
要雷媚看來,戚尋對元十三限的圍殺可以說是每一步謀算都並沒有出錯,就等著對方落入陷阱之中,這可不是個需要她擔心自身安危的行動。
既然再度遇上,倒不如幹脆做個東道主請個客,把欠債補上。
戚尋卻搖了搖頭,“明日吧,今日我可能還有約。”
她說的有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才跟她在城門位置分道揚鑣的方歌吟。
方歌吟這樣的重量級人物進入京城,饒是在兩個月前此地才經曆了一場大洗牌,也並不影響想要找上他的可並不隻是那兩個靠著筆杆子吃飯的溫家兄弟。
先前他人在城外的時候,和高小上兩個人打扮得尤其簡單,沒引起什麽人的注意,可到了京城就不同了。
京城裏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的舉動,縱然礙於方巨俠的名號,大約沒幾個敢真到他麵前來的,但有一點起碼是可以確定的——
他若是直接跑到了哪一方的地盤上,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必然不小。
方歌吟就是知道這一點,這才並未直接來金風細雨樓中找人。
他先前在城門外和戚尋要說的話其實還沒說完,幹脆請了個人來跑腿讓她去一趟。
戚尋直覺這對她來說不是個壞消息,但還是拉了王小石和孫青霞,連帶著她最稱職的打手一道去了。
在看到她這陣仗的時候,方歌吟都不由失笑。“戚姑娘,你難道覺得人數比我這邊多出一倍是什麽有效的應敵措施嗎?”
人海戰術放在別人身上或許好用,到了方歌吟這種早已經匯集各家所長的人身上,可就實在沒什麽用處了。
戚尋卻回答道:“方巨俠說錯了,我帶人來可不是為了以防萬一您來了京城去過神通侯府,後悔了對我高抬貴手於是又打起來,我這邊需要有幾個幫手的,若真打起來的話,算起來也沒什麽用,我聽聞您昔日得傳蕭秋水大俠的天下最快之劍的劍招,名為閃電驚鴻,要殺人也隻是須臾之間的事情而已。”
“比起什麽以四對一,我有一個更加有意思的法子來自救。”戚尋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這客棧的牆,繼續說道:“到時候我就讓狄飛驚用大棄子擒拿手擋在前麵,讓小欠直接用那個騰騰騰的火器把牆給轟了,高喊一句方巨俠在此,保管圍觀之人極多。”
“咳……”方歌吟正在喝茶差點嗆了出來,“那容我問一句,這位王少俠是來做什麽的。”
“當個人質。”戚尋回答得不是一般的理直氣壯,“您是斬經堂一代宗師,王小石的師祖也出自斬經堂,算起來別管是瞎扯還是胡扯,您總還是得將他當做小輩的才對。那我跑起來就方便多了。”
王小石哭笑不得。
他原本覺得戚尋對白愁飛用出這樣的花招,加上挖坑伏擊元十三限做得如此果決,還以為她慣來是個喜歡用挖坑輔以雷霆手段的脾性,誰知道這會兒她這耍賴的本事也挺登峰造極的。
更讓王小石覺得有點幻滅的是,孫青霞在金風細雨樓中因為提供的是山東神槍會出品的火力支援的緣故,外加上溫絲卷這個昔日死字號龍頭與他同道,此前總讓他覺得好像是個冷傲不合群的人。
誰知道在戚尋這種聽起來就很頭鐵的說法中,他分明看到對方已經將手搭在了那把焦尾琴的機關位置。
“……”倒也不用這麽一個敢說一個敢做。
王小石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他更清楚地看到在戚尋這種不講道理的說辭後,方歌吟反而露出了個更為平和的笑容,調侃道:“你倒是很懂得利用資源,下次還可以客棧樓下再留個名捕,讓他以擾亂秩序的名頭抓去六扇門保護起來。”
“前輩高見。”戚尋拱了拱手,一副要將方歌吟的建議給落實聽從的意思。
而她話音剛落已經看到方歌吟將一本冊子遞了過來。
“先不說這個了,這東西你拿著。”方歌吟說道,“先前在路上不方便做這件事,但我這人還算是個稱職的前輩,既然在半道上已經跟你切磋過一次了,該翻篇的東西就算是翻篇了,沒有這個道理再找你的麻煩。原本就打算給你的東西自然也該給你”
“我方才安頓下來就將這本龍門神功被默書了出來,你大可放心,我這些年間對這些個內功功法倒背如流,其中想必沒什麽缺漏之中。”
戚尋當然不擔心方歌吟會給她一本缺胳膊斷腿的龍門神功。
方歌吟不會看不出來她的功力縱然距離他這種掛逼還有些距離,或許同關七也還有些距離,卻已經到了對武道真諦深挖細嚼,足以分辨得清楚得到的內功到底是真是假的地步。
何況戚尋還有個外掛。
【係統】【獲得《龍門神功》(紫),可與天水神功合並修煉,具體功法合並研讀方式請俠士自行挖掘。】
前半句沒有那個(殘)字,對戚尋就已經足夠了。
係統可以將從各方得來的毒經合並到一起,因為這到底隻是對毒經典籍中毒方記載的歸並而已,但像是天水神功和龍門神功這種甚至之前就不在係統武學典籍收納範圍之中的特殊武功。
要想成功讓其二者融合,需要靠自己的本事實在很合理。
想到這裏戚尋再次對著方歌吟作的這個禮,更多了幾分真心誠意的意思。
衛悲回將血河派推向巔峰,卻因為行事過分荒誕不經幾乎又讓這個門派落入低穀,但不管怎麽說,龍門神功到底是歸屬於血河派的內功,更是在方歌吟得到血河派三寶接手血河派後,作為他傳給弟子的獨門心法,卻顯然在此時因為“合適”而交到了戚尋的手裏。
這實在無愧於一位在江湖上有巨俠之名的前輩能做得出的事情。
更讓戚尋覺得方歌吟不愧是方歌吟的是他隨後說出的一句話,“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從何處學來的天羽奇劍,但也總算是與我天羽劍派之間的緣分,在我還沒離開汴京期間,你若有什麽與這門劍法有關的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戚尋走下樓的時候,不免回身朝著她戲言要轟開的客棧房間看去。
卻隻看到隨著暮色漸起,在方歌吟所在的位置點起了燭火,在窗紙上映出的一道依然筆挺的身影。
戚尋有心想要提醒他,高小上此人未必真能始終屈居於人下,抱著繼續給行遊江湖的方歌吟當個拎包小弟的想法,說不準就是想著取而代之。
可又想到,方應看殞命,少了這個將雷媚、唐非魚、高小上等人串聯起來的這個居中之人,高小上再怎麽有雄心壯誌,又在一步步取信於方歌吟,其實也未必能有什麽用武之地。
既然他們還在京城之中,這話晚點換個場合再說也不遲。
何況,若是連這個被他叫做笨小高的徒弟,也懷著什麽別樣的心思,對這個看起來還並不老的宗師人物還不知道是多大的打擊。
戚尋既然承了對方的人情,就不能隻覺得這是因為她解決了長空幫血案真凶的連鎖反應而已,怎麽都應該選個更加合適的方式回報回去。
“方巨俠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樣。”孫青霞忽然說道。
“你之前覺得他是個什麽人。”戚尋收回了視線。
“無外乎是個縱橫捭闔的天之驕子,英雄豪傑吧。”聽到戚尋問詢,孫青霞回道,“但現在看起來,站到像他這個高度的,再怎麽輕車簡從,行事低調,也免不了讓人覺得他像是個孤家寡人。”
“他確實慘了點,我就不一樣了。”戚尋這個上揚的尾音讓孫青霞下意識地順著她轉向的視線看去。
黃昏薄暮的光影中緩緩踱步而來的熟悉身影,讓孫青霞甚至因為逆光還未看清楚他的麵容的時候,就已經足以分辨出他是誰了,隨著晚霞籠蓋而著了色的頭發隨著對方的走近而露出本來顏色的時候,來人是誰也就更加分明了。
那不是溫絲卷又是誰。
他沒對這幾個人來見方歌吟不帶上他一道有什麽意見,隻是以老字號溫家的人絕不會看到的,僅對著親人展露的笑容,作為迎接他們下樓走來的表情,“下次總得給我換個位置,不能讓我隻當個負責接應的人吧?”
“甚至這個接應的活還是我自己給自己安排的?”溫絲卷挑了挑眉頭。
他一轉頭對著王小石和孫青霞就毫不掩飾這個興師問罪的態度的,稍微翻譯一下大概就是,為什麽我妹子帶你們一道不帶著我。
但戚尋顯然是深諳如何順毛的,在溫絲卷說出下一句話之前,戚尋便以請溫絲卷陪她往州橋夜市走一趟的邀約,堵住了暗中鬧別扭的兄長的嘴。
方歌吟所說果然不錯,這夜市在夏日時候盛行的各種肥宅快樂飲品,這會兒隨著深秋時節,或者說有了點初冬狀態的寒潮襲來,而變成了炙烤,燉煮的食物大占上風的時候。
戚尋隨手選了一家店坐下,本著不認識的字說不定就是什麽新鮮玩意的想法,點了一份爊鴨。
等端上來的時候,她便看到這端上來的可不能算是什麽新鮮做法的鴨子,而是烤鴨。
隻是按照溫絲卷的說法,跟戚尋所描述的她認知之中的烤鴨有點不太一樣的是,爊鴨並不是用果木明火來炙烤而成的,而是用爐灰來煨熱烤製的。
這二者相比當然是前者的做法更加成熟,果木炙烤的時候將清香也融入了進去,但以爐灰煨熱的做法,也未嚐不是另外的一種趣味。
王小石稍微有那麽點糾結。
他對溫家的認知因為前陣子見到了洛陽王派出來,將溫柔帶回家去的使者,稍微有那麽點連坐的意思。
洛陽王原本是想派出許天/衣這個得力助手的,又生怕在此時汴京的局麵中,他對溫柔的感情反而會讓他在將人帶走這件事上做得不夠果決,幹脆換成了溫文——
就是稱號“一笑祝好毒殺人”的那個溫文。
王小石眼見對方在正巧遇到汴京中一場械鬥可能波及到溫柔的時候,隻是彈了彈手指,便讓其中一方領頭的那個,渾身的血肉都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往下掉,直到隻剩下了一具骨頭架子。
偏偏做出這種舉動的時候,溫文還是一副微笑從容的樣子,給王小石屬實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現在看著溫絲卷自告奮勇地要給妹妹來做這個片鴨子的行動,不免稍微聯想了一下此前他見過的情況。
同樣是溫家人,溫絲卷應該沒有那麽喪心病狂地用毒來把的鴨肉從鴨架上剝下來?
戚尋一看王小石這個比死鴨子還緊張的表情,就知道這位的想法早不知道飛到何處去了,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王小石收回神思,抬眼就看到溫絲卷正嫻熟地用小刀將一隻完整的爊鴨在須臾之間給剔了個幹淨。
對不起,果然還是他想多了……
戚尋可沒有王小石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她還挺喜歡這種熱鬧的氛圍的。
在這汴京的夜市盛景中,大概就算是哪兩方原本有仇的江湖勢力人物,恰巧因為實在沒了座位,坐到了同一桌上,也是不會打起來的。
街燈煙火中,一張張人臉被熱氣熏得有些發紅,怎麽看都有種讓人覺得鮮活而歡快的氣氛。
戚尋卷著爊鴨片的時候順便朝著周遭張望,隱約看到了個今日好像在天泉山上見到過的弟子。
對方這會兒正跟個雷門弟子一前一後地在梅家鋪子跟前排隊買此地聞名的旋炙豬皮肉,不巧的是那雷門弟子買到的正是最後一份,金風細雨樓那位也沒著急。
這兩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在排隊的時候已經先聊了起來,現在先買到的那位幹脆還沒走,分出了一半給後麵這位。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如今算是以特殊的方式合作不錯,但這多年間的敵對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就算不來個橫眉冷對,總有一方會覺得不自在的情況總是沒跑的,但在夜市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中,卻顯然大有不同了。
戚尋正覺看得有趣,又看到夜市長街上,兜售香糖果子的小販從對麵的那一條街跨過河上的石橋走到這一半來。
而原本就行在這一側的販售越梅的小販,看到了這個搶生意的同行,又加大了一點嗓門的樣子。
“噗……”戚尋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這一片她實在很少駐足下來欣賞的景象,眼前的餘光就看到麵前被人推過來了個東西。她收回了燈火煌煌中駐留的目光,落回到眼前來,正是溫絲卷推過來了一碗金絲肚羹。
在這種煙氣繚繞,幾乎模糊了麵容的環境之中,溫絲卷的白發在人群中倒是並顯得有多醒目,反而因為他那張俊俏得讓人有些看不出來年齡的臉,時而收到路過之人的目光。
但戚尋總覺得——
這個目光可能是對他片爊鴨的技術投過來的。
“兄長可能不適合開什麽崩大碗的茶攤酒鋪。”戚尋小聲嘀咕道。
她聲音雖輕,溫絲卷卻聽得很清楚。
“那我該開什麽店?”
“……蘭州拉麵吧。”玩了個梗的戚尋絲毫沒打算給溫絲卷解釋,這完全是在看到他片出的鴨肉片後,發出的真心感慨。
她慢條斯理地喝完了麵前的金絲肚羹,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樣,丟下了一句“我很快回來”,就朝著橋對麵的盤兔肉店奔了過去。
她們在這裏吃香喝辣的,丟下方歌吟在客棧裏,怎麽想都覺得有點不厚道。
想到上汴京城來的路上,方歌吟說過,自己是個喜歡吃肉的俗人,戚尋便打包了兩份盤兔,朝著先前離開的客棧急掠而去。
以花無缺那手寒鳧戲水的輕功,尚且能將慕容姐妹考驗中需要他帶回來的東西保持餘溫,以戚尋的本事就更不必說了。
在方歌吟察覺到有高手靠近,客棧的窗戶被人給敲響的時候,他打開窗扇,正看到戚尋朝他舉過來的兩個荷葉包還冒著熱氣。
“可別說我大晚上的吃獨食,給您老人家也送了一份來了。”戚尋指尖一挑,將兩個荷葉包丟到了高小上的手裏,“另一份是給這位小哥的,回見。”
方歌吟剛想說,他也可以跟著一道去,就發覺戚尋已經以唯恐這位重量級人物駕到打擾他們興致的姿態飛快開溜了。
那殘影掠去之間讓他隱約看到的對他揮了揮手的動作,讓方歌吟怎麽看都有種自己被嫌棄了的感覺。
結合今日先前的那一出,方歌吟怎麽想怎麽覺得,當她的師父大概是真的要有一顆強有力的心髒的,幸好他隻是送了秘籍並不是要招惹這個麻煩。
可他又忽然對素未謀麵的水母陰姬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羨慕情緒。
連對著對她隻是有一點指導之恩的人,她尚且會想到來送一份探望之禮,可想而知對她的師父又是個何等態度。
方歌吟更無端在想,是不是自己已經老了,才會覺得這種有點鬧騰又天資高過了頭的年輕後生如此對他的胃口。
可惜早已經跑遠了的戚尋不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早已經習慣了要在方歌吟麵前裝個慢半拍之人的高小上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戚尋已經拎著一捧冰糖葫蘆串回到了位置上。
“我剛才好像看見你是去買盤兔的?”孫青霞接過了戚尋遞過來的冰糖葫蘆。
在秋冬交接之時,吃這玩意還有點凍牙,他隱約覺得這大概不是什麽正常的跟烤肉的搭配,但反正這算是別人請的,不要白不要。
“你看錯了。”戚尋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她這來回跑了一趟並沒花多少時間,桌上的爊鴨卻已經被這三位清了個空,食量當真不錯。
但桌子倒也沒空,這會兒換上來的就成了羊肉,更上來了兩壇子燒酒。
“王西神明日沒有風雨樓中的要務要做?”戚尋指了指酒壇問道。
“……”王小石覺得,他還不如直接被叫全名算了,實在不行王少俠也行!
戚尋說的不錯,王西神這個名字越聽越像是該掛在門板上當門神的那種。
他剛想回答自己酒量尚可,隻是一壇子燒酒還不至於就將他給放倒了,忽然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從前方的人潮中經過。
這人因為身量頗高而顯得有些醒目,而對方手裏拎著的,同樣是一壇酒。
“鐵二爺不也是來打酒了嗎?”王小石朝著那個方向示意了過去。
戚尋此前其實沒跟鐵手打過多少交道。
她插手的逆水寒之事,戚少商在逃亡之中其實與鐵手有遇上過,甚至他能成功逃到毀諾城,與鐵手替他攔住了神鴉將軍和駱駝老爺,又替他暫時為人所捉拿不無關係。
戚尋抵達毀諾城下的時候,鐵手已經在黃金麟的有意折磨之下幾乎成了個廢人。好在有唐肯相救,才讓鐵手逃了出去。
鐵手原本還打算繼續前往阻攔這場不義之舉,誰知道他感覺自己好像隻是被人關押了幾天,整個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毀諾城下特殊的毒讓顧惜朝黃金麟等人自相殘殺,他跟息紅淚等人交代了一番後,一邊養傷一邊往京城中趕,但他好巧不巧走的是劉獨峰讓人押送赫連春水回京城的那條陸路,又錯過了水上的一戰。
在他緊趕慢趕地抵達京城後,直接就被一臉懵逼地帶入了皇宮之中,執行這個將無情和趙佶互相置換身份的行動。
鐵手再有什麽因為黃金麟等人的緣故對這個官場的懷疑,現在都隻能拋之腦後了,誰讓此時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所敬重的大師兄。
這打工仔還得繼續當!還得當得漂亮!
而他一向好酒,會出現在此地也不奇怪。
在這個看起來行動之間很有北方漢子粗豪做派的男人身上,無端有種讓人看他拎著酒壇便覺得有千杯不醉本事的氣場。
凜冽的朔風又早被此地的熱氣給瓦解得差不多了,以至於鐵手穿著還挺單薄,露出筋骨結實的肌肉,挎著個酒壇招搖過市,看起來好像是實屬尋常的事情。
因為這些日子的江湖勢力整合和金風細雨樓多有聯係,鐵手和王小石打交道的次數不少,在王小石看到了鐵手的時候,鐵手也自然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沒拎著酒壇的那隻筋骨分明的手,在他穿過人潮朝著這邊走來後,便一掌就拍在了王小石的肩頭。
“……”戚尋眼皮一跳,總覺得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不過鐵手這個招呼打得顯然還是很有分寸的,看孫青霞給他讓出了個座位,他豪爽一笑,也幹脆地落了座。“你們倒是好輕鬆,更讓我羨慕,還能糾湊出四個人一並喝酒,酒喝完了還能順便打個牌局。”
戚尋很認真地糾正了一句,“不是四個,是五個。”
雖然她不讓狄飛驚喝酒他也喝不了,但不能真當他就不是個人。
鐵手拍了拍腦袋,“的確是五個,我從街頭喝到了街尾,現在眼神不太好。”
他說是說的自己眼睛不好,可要戚尋看來他的眼神依然跟鷹隼一樣銳利。
若是有人不長眼在這個時候犯到了他的麵前,又正好打擾了他喝酒的雅興,大概率不會落的一個什麽好下場。“說起來我近來要往北邊一趟去,王兄弟要是也是好酒之人,等我回京城的時候給你帶一份?”
王小石也是個自來熟,雖然跟這會兒幹勁十足的鐵手比起來還差了點,但比起戚尋,他覺得自己還是跟鐵手稍微在一個聊天頻道一點,當即就應了下來。
“鐵二爺又要去北地捉拿什麽要犯?”王小石覺得這會的時局讓他去幹這事,多少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鐵手神秘地笑了笑,“這話就不方便在這時候說了,王少俠說不定很快也會知道的。這件事世叔應該已經跟蘇樓主說過了。今日是個好時候,讓我遇上早想多問幾句話聊一聊的人,我們就先不提這些個後事了。”
鐵手直接掣著酒壇朝著戚尋舉了過來,“早聞戚姑娘大名,可惜之前沒能有機會一敘,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這一杯酒我敬你!”
若不是戚尋救下戚少商,又若不是她忽然說服了神侯發動了這場在汴京城中沒有硝煙的戰爭,鐵手此時本該已經對自己作為捕快的職責產生懷疑,甚至覺得自己去做個普通人也要比做個名捕來得有意義。
而不像是現在,因為一切都有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跡象,他這烈酒入喉,也隻是覺得將自己整個人都越發燒了起來,渾身都充斥著一種血性烈性。
這人遇到的正是時候。
戚尋也覺得遇到鐵遊夏實在遇到的正是時候。
若不是見到他,又聽到他提到了諸葛神侯,戚尋險些忘記,在諸葛神侯的手裏還有一副此前溫絲卷覺得還不是她的水平可以去參閱的畫作,出自研究山字經幾乎走火入魔的溫蛇的手筆。
也不知道這會兒諸葛神侯休息了沒有,若是沒有的話,是不是應該可以讓她上門拜會一下?
她一邊捧起酒碗回應了鐵手的敬酒,一邊暗自琢磨著。
她可沒忘記這次進錨點世界是來探親的。
溫絲卷是這個“親”,而誰說看“父親”的遺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是探親的一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