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清幽的街道,這裏寬敞的院落都是外地大門戶在京城安置的住處。

一位婦人牽著一位小女孩在幹淨整潔的街道上走動,即使這條街道上並無閑雜人,她們也都戴著遮擋麵容的幕籬。她們的穿著衣飾一看就出自家境良好的門戶。

婦人小聲問道:“真要這麽一路走過去麽?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坐輛馬車吧?”

“不必坐車。”小女孩的聲音稚嫩,卻透出不似幼童的理性與堅定:“路也不算很長,我堅持得住。聽聞那位老先生性格執拗,我們一路走過去,能展現我的堅持。早早出發,約定的時間準時到達,可展現我的誠信。既然我想拜師於人,便要讓人見識到我的品性。”

婦人不再言語。

女兒年歲雖小,卻向來有主見,她想做什麽,總有道理能說服親長。

兩人默默走著,一人手裏提著魚,一人手裏拎著肉條,兩人手下的“拜師禮”都隨著腳步的前行輕輕晃**。

突然前頭那戶人家的門裏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仆從,滿臉慌亂,嚷嚷著“不是我幹的,不關我的事”連滾帶爬逃走了。

那扇門還大敞著。

夫人與小女孩都警惕起來,對視一眼。

“這是突發狀況麽?”

“會不會是關於膽識的考驗?”

“總要顧著安危。我們回去找人一道來看看!”

兩人疾步回返,帶了一大幫家丁來。

一位家丁走到那戶人家門口,從大敞的門扉往內瞧,裏麵什麽動靜也沒有。

他回頭看下主人家的臉色,壯了壯膽子,叩響門環,衝裏頭大喊:“敢問——這家有人在嗎?可須要幫把手——”

裏頭一片死寂,似乎毫無生氣。

“若有冒犯,還請見諒!打擾了——”

他咽了咽唾沫,扶著門框,緩緩跨入其中。

仍然什麽都沒有發生。

其後跟著的家丁也隨之進入。

婦人與小女孩等在大門口。

不多時,便有發現來報。

兩人便隨之入內,隨著家丁的帶領來到他們發現問題的地方。

這座宅院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

此刻顯得空空****。

他們起初以為此處沒人在。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在一個房間裏,他們發現了死狀奇異的兩人。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死狀淒慘,神情惶惶,似乎生前在地上打過滾,身上還有痛苦的抓繞痕跡,她臉上似乎被精心擦拭打理過。

俯在她床邊跪著自刎的男子神情默然,一柄劍跌在他身邊的地上,劍鋒上有血跡。

家丁們跨入房門,踩過地上散落的大片白色的粉末,將夫人帶到距離床榻不遠的地方。

夫人默默走出房門,對等候在外的女兒道:“像是一對癡心鴛鴦,可惜紅顏薄命。”

“她怎麽了?”

“或許得了急病,也或許中了毒。”

“他們可有家人?須得報官來處置眼下的局麵吧。”

一位家丁指了指一牆之隔的另外一間房:“家人許是有的,隻是可能無法處理這件事情。”

另一間房中,他們見到了一位白發蒼蒼的孤獨老人。

老人隻身一人坐在那裏,愣愣地盯著桌上的劍。

他們對老人講述了隔壁那房裏發現的場麵,老人隻是呆呆望著他們指向的那麵牆,不言不語,無悲無喜,似乎無法理解他們在說什麽。

等到前去報官的家丁匆匆趕回來,身後竟然跟著六扇門的捕頭。

六扇門的捕頭仔細檢查過這座宅院裏裏外外每處角落。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戶人家乃是江湖名門姑蘇擁翠山莊之人,那位看似癡傻的白發老人乃是昔日劍法名震天下的江南第一劍客李觀魚,而那對男女正是李觀魚的兒子與兒媳。

那兒媳神色癲狂,口中、咽喉、指縫等處都有許多地上散落的那種白色粉末。

或許那東西有毒,她是吃死的。

而李觀魚的兒子李玉函就如明麵上所見那般,就是自刎而死的,或許是為的殉情。

夫妻倆死後,負責照料李觀魚的仆從被這出場景嚇得逃走,整座宅院便隻餘下孤獨的老者一人了。

倘若不是當即被他們發現,李觀魚隻怕可能餓死渴死在這座宅院裏,直到三人的屍首被偶然闖入的外人發現。

隻是眼下這位老者也是孤身一人,無人照料。

捕頭剛想說要將老者帶回去,等到姑蘇來人接回,就聽小女孩斬釘截鐵道:“我們可以奉養他!李觀魚老前輩的事跡,我曾聽聞。我素來敬仰老前輩的劍術與品行,而今又豈能坐視不管老前輩孤苦無依!”

捕頭對小女孩此番言語所展現的氣魄與風骨大為讚揚。

領回了已然不能再出劍的李老前輩,小女孩想要拜師的另一位劍客老前輩卻因她的姍姍來遲閉門不見,拒絕她的拜師。

婦人安慰女兒道:“沒關係,雖然拜不得這一位,總還有其他可能願意收你的。”

小女孩攥緊手上的小木劍:“就算拜不得師父,隻能自己練劍,我也要成為一名劍客!”

自從她握上劍柄,感受到心中湧現的渴望,她就再沒有放棄過劍。

每日晨昏定時練劍,風雨不絕。

爹娘起初還不能夠理解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還沒人家的長劍高,怎麽就喜歡劍喜歡得不得了,立誓要成為一名劍客了呢?

爹還打趣,要不要來日為她尋一位劍客作夫君。

她道:“無論我婚否,無論夫是誰,我想做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做,想成為的人都是我自己想成為的。他人得到,如何能與我自己得到一樣。”

從此爹娘再沒有看輕過她想成為劍客的念頭。

可惜許多劍客並不收女弟子,而願意收女弟子的劍客,如峨眉劍派的獨孤一鶴,好些都已不再繼續收徒,精力有限,倒也能夠理解。

而剩下她有機會拜入門下的那些劍客裏,她又挑揀著人品德行、劍法高低,剩下也便沒有太多選擇了。

“可惜年輕的劍客就像仍在打造、磨礪的劍,不知何時就會折斷,也大都沒有早早收徒的打算。”在院牆下例行練劍的小女孩收勢而立,遺憾歎息,“不然此番決鬥的那兩位就可為我師父。”

她而今自己練劍的架勢也已經有模有樣的了。

僅是最最簡單的劈、刺、點、撩、截等劍招,也在她日複一日的重複與研習下變得更加凝練。

不多時,竟有人前來告知小女孩,前頭有一位佩劍之人上門來訪,正在前廳,老爺與夫人便喚小姐前去。

小女孩簡單收拾打理過後,來到前廳,便見到了一位氣質凜冽的白衣劍客。

他看似孤高冷酷,很不好接近的樣子,卻正視小女孩自我介紹道:“我便是西門吹雪。雖我而今不收徒,但可略指點你一二。”

瞬間的驚喜砸得小女孩頭昏腦漲,好在她很快冷靜清醒:“我是慕容惜生,多謝閣下指教!”

西門吹雪把桌上那包糕餅往前推了推:“若有疑問,敲鄰戶的門,我若在,便來你家為你解惑。”

“是!”

接下來幾日,西門吹雪時常被小慕容惜生敲門請教。

他也見到了白發蒼蒼的老人李觀魚。

小慕容惜生牽著老人的手來到她時常練劍的院牆下:“李老前輩也是劍客,或許他會喜歡看人練劍。”

小慕容惜生將老人安置在邊上的藤椅處,老前輩的那柄劍也放在老人手邊。

在小慕容惜生練劍的全程,老人都怔怔看著她的方向。

當日的指點過後,西門吹雪來到老人身邊,低頭看著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劍客。

視線又落到那柄頗有年歲的劍上。

最後,他將自己的劍暫時放在那柄劍旁邊,蹲下身為老人看診。

小慕容惜生見他起身,才出聲問道:“你能治好李老前輩麽?”

“能。”

在等待決戰的時刻到來前這段時間,西門吹雪就在默默調整著自己的狀態。

這段時間裏,他恰巧被一位小女孩展露的劍道資質吸引注意。

於是他心血**上門指點小小的劍客。

在小女孩這裏,他竟然見到了擁翠山莊的李觀魚。

李觀魚曾是一位劍客,他本該至死都是一位劍客。

而今,這位昔日的劍客卻無法拿起自己的劍。

西門吹雪花費了一些時間精力,醫治好了李觀魚。

李觀魚清醒後,感激他的出手救治,便指點了西門吹雪一番。

西門吹雪收獲良多。

他感到自己又將有所突破。

在決戰來臨前,不知他究竟會達到什麽高度。

隻望不辜負這一戰。

“小惜生,出門咯!我們散散去——”李老前輩慈祥和藹地招呼新收的小徒兒。

這小徒兒的資質出眾,品行良好,又聰慧靈敏,深得他心。

而今他孤家寡人,收個這樣好的徒兒來,既能傳得衣缽,又能避免晚年淒清,倒也是兩全之事。

背著小劍的小徒兒慕容惜生急急慌慌鑽出門來,一件幕籬當頭蓋下來。

“戴好。”西門吹雪也戴了幕籬,他這次也難得要隨他們出門一趟。

他遮擋麵容是為的躲煩,小惜生遮擋麵容也是為的躲煩。

小惜生如今還隻是小小年紀,便已然可見日後會成為何等令人瘋狂的絕美佳人,是以她從來不願顯露麵容於人前,徒惹是非。

“師父,我們要去哪兒?”小慕容惜生正了正幕籬,垂下的薄紗嚴嚴實實遮擋住那張絕俗清麗的小臉。

李觀魚笑眯眯地捋長須,放緩腳步領著徒兒:“聽西門小子說,有個說書人名號鬥篷生,這回說書要講劍道。我們呀,聽故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