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玄聽葉白否認自己是劍客,感到很是詫異。不過這回他沒有再沉默著瞎想。他已經意識到葉白是個思維不同於常人之人,又是個心思簡單直白的人。對這樣的人,有話直說反而更有利於溝通。”

“因此他直截了當將自己的疑問對葉白道出:‘葉兄弟劍術那麽厲害!為什麽還不能算一位劍客呢?’”

“葉白苦著臉,難得明顯轉動了番他那顆神奇的小腦瓜子,但也沒糾結多久,就把緣由和盤托出了。”

“這位劍術奇高的少年說:‘眾人修習各技,從出入門庭,到登堂入室,施展技藝後都會展示出各自所追求之道。每個人都是特別的,都會有最適合自己的器,最適合自己的術,最適合自己的道。可我還不知道,我的那條路是哪條……’”

“葉白的苦惱,羅玄其實並不能夠明白,他也聽不太懂,那些什麽道啊術啊的。他隻能聽出葉白對他自己還不夠滿意,覺得自己還不配‘劍客’的稱謂。”

“可‘劍客’,難道不是拿起劍、會劍法的人都能如此稱呼的嗎?”

茶樓裏某些臉上火辣辣的人不由看了眼自己的佩劍。

難、難道他們這些“未能摸到道”的都不配自稱劍客嗎?

那他們算什麽?

武器是劍的人,劍人?

有人嫉恨罵道:“無理豎子,狂傲之徒!”可他們也不敢罵得太大聲。

二樓茶座處。

倚靠著欄杆托腮往下瞧的小慕容惜生若有所思。

倘若真如此算來,那師父肯定算得上一位劍客的。

小慕容惜生轉頭問道:“西門叔叔找到自己的那條道了嗎?”

西門吹雪認真回道:“我很早就找到了。我的道,便是誠。誠於己,誠於劍,誠於人。尋求自己的劍道,與劍術高低無關。如果是你,你也會很快找到你最認可的那條道路。”

李觀魚示意小徒兒嚐嚐桌上的糕點甜甜嘴:“這個也急不來。天資如葉白,不也還在尋找嘛。時候到了,你也自然有悟的一天。”

“反正我現在隻知道,我喜歡劍,我想學劍!”小慕容惜生從碟子裏取了一塊花糕,邊吃邊聽後麵的故事。

“羅玄最後隻能把他不能理解的緣由,暫時歸到而今的他還沒達到葉白此刻的劍術水平,因而看問題的高度也有所不同。”

“葉白總結道:‘所以啊,我現在其實是個鑄劍師。我也就對劍了解一些。等我找到我的劍道,我就可以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劍客啦!’”

“兩人接著往山上走,羅玄問:‘葉兄弟要如何去找你的劍道呢?’”

“葉白健步如飛,步履又變得輕盈起來,眼眸閃亮:‘這我也不知道。隻是親長們建議我遊曆江湖,豐富經曆,見過更多人、見過更多劍,或許哪一天就找到啦!’”

“兩人一路到上到山門,遠遠便瞧見山門處立著人。”

“走近了,羅玄才發現是師父。師父負手而立,背對下山的路,這條路上正跪著一列垂頭喪氣的少爺仔,正是那幾個平日裏素來找他麻煩的同門。”

“羅玄喊了聲‘師父’。”

“師父轉過身來,卻一改往日裏和煦親和的笑麵,顯出一張嚴肅冷酷的神色。”

“師父衝羅玄頷首,而後深深吸氣,竟然麵朝葉白行禮,還為弟子的無禮冒犯而道歉。”

“羅玄與那幾個跪成一列的弟子都驚訝不已。”

“這般舉動,該不會葉少俠與羅少俠的師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係吧?”蘇少英道。

馬秀真道:“或許是與師門有關,或許葉少俠在此處的輩分比較高。”

“等到羅玄反應過來,他也隨師父向羅玄行禮,既是道謝,為今日葉白不求回報便慷慨相助,幫他修劍,贈他新劍,還將誤入歧路的他開導回來,又是道歉,為今日同門師兄弟不分青紅無禮挑釁於本當受到禮遇的客人葉白。”

“葉白擺擺手,不甚在意道:‘不用這麽客氣啦!沒事的話,我就下山啦!下回想起再來看望你們。’”

“師父聞言,嚴肅正經的麵容不由漏出幾分無奈,他猶豫再二,視線落到羅玄的那把新劍上,像是突然有了想法,對葉白道:‘閣下初出江湖,想來於人情世故、瑣碎雜務上還不太熟悉。我這弟子羅玄,性情端方,誠摯,持重,孝敬師長,友愛同門。不若就讓他先跟著閣下一段時日,也能有個照應。’”

“葉白不知用他那清奇的小腦瓜理解了什麽,幹脆利落地點頭應下。”

“師父把愛徒羅玄單獨叫到一邊叮囑:‘小黑啊,這位葉白呢,其實與我派退隱的師叔祖有關係,天資聰穎,悟性絕佳。師叔祖在來信中有言,這孩子是個劍癡,雖不通人心,須得人照應一二,但他識劍懂劍,簡直天生劍心。他每每碰到新劍,不論什麽類型的劍,輕劍快劍蛇劍軟劍重劍,隻在一段時間的相處過後,他便能對這柄劍了解透徹,從劍自身的屬性、特點出發為這柄劍量身定製幾招最合宜的劍法,甚至一整套劍招。’”

“‘所以小黑,為師讓你幫忙照顧他,自然也是有點私心的。你若能與葉少俠相處融洽,或許能得他提點幾句……你而今雖然與他同齡,但為師知道你是個早熟穩重的孩子,為師相信你能夠看顧好這位天然單純的少俠,以及你自己。’”

“‘你也是初次下山遊曆,你也要多保重啊!’”

眾人聽到羅師父對葉白的描述,簡直當場震撼到不能言語。

如此強悍的天賦!

這葉白是什麽天生劍骨的不世出奇才嗎?

即將接任武當掌門之位的嶽不群都驚得直抽氣,口吐一些不過腦的囫圇話:“這樣的人物豈能長存,天妒英才,隻怕不得善終……”

寧中則無語地看著酸澀難言、神誌不清的師兄兼夫君。

倒也不必這麽唱衰人家天才吧?

“師父一番拳拳愛護之心下的絮絮叨叨後,羅玄去管事師伯那裏做了出門遊曆的登記,在師父的查漏補缺下收拾好行囊,作別師門,與葉白一同下山去。”

“路癡的羅玄背著大大的行囊與新劍,緊緊跟著葉白,看到葉白渾身上下隻見身後背著的兩塊寬大物什,卻不見包袱一類的行囊,問道:‘葉兄弟出門在外,不帶行李嗎?’”

“葉白回頭看他一眼,回道:‘背上沒地方背啦!’”

“羅玄一噎,無言以對。”

“兩人也沒有必要前往的目標,且行且看。葉白說想見識一番江湖劍客,羅玄想他口中的劍客肯定不是普通劍客,必得是如葉白目標那般已經具備自身劍道的吧。”

“於是羅玄一路上在客棧、酒家、茶攤茶館等地歇腳時,就著重搜羅當前武林中風頭最盛的、名聲最大的那些劍客的訊息。”

“一路下來,兩人朝夕相處之下,羅玄更是見識了葉白其他古怪奇特之處。”

“這日清晨,睡相極好的羅玄悠然轉醒之時,仰麵平躺的視角往身側一轉,床麵空空****,葉白果然早已起了。羅玄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將自己蓋的被子與被葉白踢到床腳的被子都疊好。”

“這些時日以來,羅玄發現葉白是個既講究、又不講究的人。”

“為節省開支,兩人都住一間房,睡一張床,但葉白要各自蓋單獨的被子。兩人沒有頻繁沐浴的條件,但葉白要時常換潔淨的衣物。”

“羅玄走到桌邊,果然看見葉白又在抱著他那柄寬背大劍,輕聲細語,情意綿綿。”

“是的,羅玄也終於見到葉白背在身後那除了劍匣以外另一件東西的真麵目——一柄絕世神兵寶劍。”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羅玄坐到對麵,為自己倒了杯溫熱的水潤潤清晨的肺腑,隨口道:‘小白你又在與泰阿溝通心靈啊。’”

“‘是啊。你瞧,泰阿今天也這麽美妙!’葉白放下拭劍的布帛,從邊上拿起一個新做的‘劍鞘’,那‘劍鞘’的紋樣色彩簡直與葉白今天身上穿著的一模一樣。”

“葉白時不時就會給重劍換各式各樣的新劍鞘,自己也同時換一身類似裝束,好與之相配。”

“先前有一回葉白差點要做一個金龍劍鞘,被羅玄以金龍服飾常人用不得打消念頭。”

“好在隻有泰阿有被各種打扮的待遇,劍匣裏其他劍雖然也受寵,終究在此事上越不過重劍。”

“那果然是劍!”石秀雪錘掌。

孫秀青:“莫非天才都有些特別的怪癖?聽說此次決戰的二人之一,那西門吹雪便有諸多怪癖,比如每年一般隻離開萬梅山莊四趟,每次出門基本都是為的替他人討公道,追殺背叛的不義之人,還有什麽出門在外隻吃白水煮蛋,隻喝白開水,一定要去青樓找一群女人服侍他沐浴、為他修剪指甲,還有還有、殺人後要吹落劍上的血液……”

石秀雪:“你記那麽全呀?不過確實怪癖多得很。哎、你聽說過神水宮的吧?那位水母陰姬……”

“我還知道那個誰也有怪癖……”

二英四秀就天才們的諸多怪癖巴拉巴拉討論起來。

“兩人用過早飯,出門尋人。這次他們來此,就是因為聽說,劍術卓絕、品性高潔的柏石大俠正在這塊區域的幾座城調查事情。”

“但他倆沒有柏大俠的確切消息,隻能漫無目的到處轉悠,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

“中午他們一路問路,尋摸到一處當地人推薦不能錯過的小小酒家。錯過了飯點的兩人,反而因此得以在熱鬧的小酒家裏找到一張空桌。”

“羅玄抹了把桌麵才落座,道:‘收拾得還挺幹淨。’”

“葉白胳膊高舉,衝那位麵帶病容卻仍顯出一副好樣貌的文弱男子喊要點單,上酒上菜。”

“那男人輕輕咳嗽,應下後低頭在櫃台上的賬簿裏記下。”

“也不見他通報,從裏間掀簾出來一位渾身飯菜香的壯實健婦,抱來酒壇子,端上鹵菜熱飯,這桌點的東西便齊活了。”

“那健婦又動作利索的,去收拾了剛空出來的另一桌,端碗碟進裏間。”

“羅玄夾了鹵菜入口,隻能說滋味尚可。”

“卻見對麵葉白先開了酒壇子的封,大半碗的酒淺淺嚐過一口:‘這個不錯!’然後,那碗裏剩下的酒全給卸下來擱在一旁的重劍泰阿了。”

“劍鞘一脫,透亮的酒液澆在未開的劍鋒上,順著劍身流淌而下,自劍尖滴落。”

“邊上突然一聲大喝:‘小子做什麽呢?’”

“鄰桌的人轉過身來,是一位麵容粗糙、體魄結實的伯伯:‘你這麽做,一來浪費,二來傷劍。’”

“葉白道:‘不會呀!我嚐過了,味道好,這碗剩下都可以給泰阿。泰阿不怕酒,我會收拾的。’”

“羅玄扶額,替他翻譯了一遍:‘小白愛品酒但從不多飲,尋得好酒時,他就將自己的那碗酒分與他的劍同飲。小白還很會打理劍,因此不會傷到劍。’”

聽眾們會心一笑。

小白少俠這天然古怪的言行,有時候還挺可愛的!

“好在羅師父讓羅少俠跟來了。羅少俠這一路也說過不少‘翻譯’的話了吧,哈哈哈哈……”

“伯伯聽過這番解釋,也算認可了。”

“葉白此時倒是眼尖,一下子就瞧見方才一直被伯伯身體擋住的一把劍:‘你也用劍!’他看到那把新鮮的劍,簡直好像看見美人的色鬼。要不是羅玄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就要撲過去與那把劍‘好好溝通了解一番’了!”

“伯伯見此感到有些好笑,與這兩位同樣帶劍的少年幾句往來,竟熟絡了起來。”

“熟絡起來後,羅玄瞧見伯伯桌上的東西,隻有一碟小菜,卻有好幾壇酒,然而伯伯皺眉飲酒時偶爾還會嗆到的生疏表現,可見他往日裏並非酗酒之人。”

“羅玄還在斟酌言辭呢,葉白直接大喇喇問伯伯為什麽明明喝不來酒,還要喝那麽多。”

“羅玄汗顏。”

“好在伯伯沒有怪罪,反而真對這兩位半大少年人道出心頭苦楚。他緊緊捏著碗的邊沿,語調傷痛道:‘我碰見了一個艱難抉擇。’”

“伯伯說自己這一生行善積德,懲凶除惡,為受難弱小討公道,沒想到自己身邊竟然出了一個屢屢作惡的敗類,惡行罄竹難書,天理不容!”

“羅玄以為伯伯是在內心作掙紮,到底要選擇親親相隱,還是選擇大義滅親。”

“葉白道:‘那你現在是在為他傷心嗎?’”

“伯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也為我自己這麽些年都不曾察覺,致使他的罪孽越來越深重,被他所害的人不知凡幾……實在是,我心有愧。’”

“葉白道:‘那你要抓他了嗎?’”

“伯伯神情沉痛地點頭:‘其惡當誅,有罪當贖。’”

“嘶——”

劉正風驚歎:“他該不會真要大義滅親,誅殺首惡吧?”

莫大師兄不以為然:“最終如何,可不好說。善者總是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羅玄心中逐漸生出一個猜測,看看四周,身體前探,小聲試探道:‘您,姓柏嗎?’”

“伯伯爽朗承認:‘不錯,是我。你們可是有事找我?碰上大坎需要人拉一把,就直接來找我!我這人,別的不好說,就是好管閑事!’”

“葉白立刻道:‘那我想與你的劍相處一些時日!’”

“羅玄捂臉,紅著臉對柏石伯伯道:‘我們想親眼見識柏大俠您的風姿。如果還能從您這裏獲得一些指點,那就更好了。’”

“柏伯伯大笑著:‘好說,好說!你們這樣茁壯的少俠出世遊曆,有什麽好奇都是應該的。’一把拿起桌上的劍塞進葉白敞開的懷抱裏,又道,‘指點就要等等了。我需得先去解決另一件事。’”

“葉白說想跟著,因為跟著就可以與柏大俠的劍多相處一會兒。”

“柏大俠樂得用粗糙的大掌摁住這小子的腦袋一個勁揉,答應了兩少年想要同行的請求:‘隻有一點,你們要答應我。不許擅作主張,將你們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兩少年自然應下。”

“柏大俠雖然如此囑咐兩少年,但他其實並不認為他們會遇到什麽危險。正如他所想的那樣,當查清罪魁禍首的他突然找上門,他的這位親生弟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

“形容乖順的弟弟一直以來都在他內心最柔軟之處。他柏石此生親情緣淺,年少失恃失怙,他獨自帶大年幼的弟弟,後來拜進師門沒幾年便送走了師父。有算命的說他命硬克親,他便將半大的弟弟托付到好人家,自己拜別師門獨行江湖數十載,行善積德,隻求九泉之下的親長能得些好,弟弟能一生安好。他此生不曾娶妻生子,一生功德都寄於弟弟身上。弟弟成了家,立了業,妻子俱全,他是何等的安慰!”

“誰承想,常年不能與之相守的弟弟,他唯一的至親,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被教養壞了!”

如此命運作弄,實在令人扼腕。

柏大俠該有多麽哀痛啊!

唯一的親弟弟,此生願景所寄托之人,竟然成了他要處理、要“大義滅親”的對象。

葉孤鴻小聲喃喃:“這他還能下得去手嗎?”

“弟弟一見上門的柏石,麵上的欣喜毫不作假,熱情招呼每年難得來一趟的武林名宿哥哥,連聲支使娘子去安排酒席佳肴,還拉來神色漠然的兩個兒子,叫哥哥為這倆侄兒掌掌眼。”

“他憧憬地看著柏石:‘兄長瞧瞧你這對侄兒,我看到他們兩個就想起當年的兄長與我一般。兄長一生奔波於江湖,膝下也沒有個一兒半女享受天倫之樂。弟弟就想著,當年長兄待我如父待子,而今這兩個侄兒也當奉伯父如奉親父……’”

“柏石細細端詳著眼前這個他曾抱在懷裏、背在背上的弟弟,這個寄托了他此生最美好願景一輩子生活安穩順遂的弟弟,他怎麽從未發覺,這個當年乖巧可人的孩童,長成了而今令人痛心疾首的惡徒呢?”

“柏石沒有再寒暄什麽,直截了當道明今日上門而來的目的:‘收買官吏、強占良田、欺男霸女、把持地方訴訟、買凶殺人、搶奪他人財物、搶占他人祖宅,甚至還敢冒險進犯武林,逼迫他人,偷習武學……仗著我的名頭,我又算得了什麽?你怎麽敢?’柏石大俠的聲音鏗鏘有力,越數這些犯下的罪孽他就越是心寒,這麽多這麽惡劣的罪竟然能是一個人犯下的,他對弟弟親口說出最後判決,‘你應當贖罪了。’”

“弟弟的臉上空白了一會兒,而後便是當庭嚎啕起來,說自己知錯了,不該貪心不足,求兄長看在早逝的爹娘的麵子上原諒他……”

“柏石滄桑的臉上扭動著一絲動搖,卻又消失無蹤,道:‘我會與你一同向那些遭難人家贖罪的。’”

“弟弟麵露不虞,但他哪裏能夠抵抗強大的兄長,隻能期期艾艾應是,又回身去桌上倒了杯酒,膝行過來奉給兄長,以向兄長認罪認錯。”

“柏石欣慰於弟弟的坦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於是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葉白與羅玄兩少年人已經被忽視很久了,但對柏石大俠的武力信任無比的他們並不覺得柏大俠的弟弟能夠翻出什麽風浪,兩人都在吃吃喝喝。”

“葉白咽下嘴裏的鮑魚,放下幹淨的貝殼,轉而去夾蘑菇與鮮筍:‘好久沒吃到這些啦……話說贖罪是要怎麽贖?’”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柏石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碎裂開來。”

“‘你、你……’柏石捂著丹田指著弟弟,滿臉不可置信。”

“弟弟緩緩站起身,拍拂膝下灰塵,抬起一張冷漠的麵容,與邊上他那對兒子臉上的漠然如出一轍:‘化功散。聽說味道不錯,兄長覺得如何?’”

“他伸手一抽,拔出桌上那柄兄長的佩劍,挽了個劍花,將劍搭在兄長肩頭:‘罪?何罪之有?為何要贖?兄長,弟弟一直敬仰你的武功高強、德高望重,我隻是借此撈一點好處罷了,你卻要問罪於我,你唯一的親弟弟!’”

“如此變動隻在瞬息之間,葉白與羅玄都已放下碗筷,手扶劍柄,但還記著先前柏石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的話,沒有即刻出手。”

“弟弟並不把兄長帶來的兩個乳臭未幹小毛頭放在眼裏,兄長都被他輕易壓製了,還有誰能拿他怎麽樣?”

“柏石雖因著那化功散,內力散盡,但他多年來劍術經驗、武學眼光也非偏安一處的弟弟可能比擬的。”

“隻見他忍耐住髒腑受損的痛楚,動手出招,二兩下便成功奪回自己的劍,可他猝不及防下接了一掌,‘哇’地噴出一大口夾雜內髒碎屑的鮮血。”

“弟弟原本清秀的麵孔此刻顯得有如厲鬼,暴戾狠毒:‘你沒了內力,而我有,認清現狀吧!’”

“羅玄焦心不已,攙扶住重傷的柏石大俠,問道:‘柏大俠可需要我們幫忙?’”

“葉白肯定道:‘放心好了!用不著我們。’”

“柏石衝他們扯出一個笑容,咽下喉中血液,神色一肅,提劍再次迎上弟弟。”

“失去內力的輔助,他的劍似乎變得更加沉重,但這還是陪伴他大半生的那柄劍,他對這把劍無比熟悉。既然碰不得掌,他便避開掌,衝著暴露出的空門去,劍衝著手臂去、衝著身軀去、衝著穴位經脈去,劍勢越來越沉,這毫無內力者的劍招竟打得身懷內力的對方左支右絀,疲於應對,慌亂之下,柏石的劍身擊打成功卸了對方的四肢關節。”

“柏石抹去嘴角的血痕,越過那兩個嚇得抱在一起瑟縮的侄兒,到另一桌找出那壺加了藥粉的酒,捏開弟弟的嘴強行灌下。”

“葉白為方才柏石大俠的出彩應對大聲喝彩,羅玄呼吸急促,腦海裏還在不斷一次又一次回憶著方才柏石大俠的‘揚長避短’、‘靈活應對’、‘以弱勝強’。”

“羅玄此刻終於更深刻地理解葉白曾經指點他的那句話——執劍人要懂自己的劍,知道硬碰硬會斷就別碰,學的劍術也不能白費。”

“好!”聽眾們也如葉白,為柏石大俠哪怕失去內力、身受重傷落於下風也能憑借自身經驗反製住惡徒大聲喝彩。

“柏石拎著武功盡廢的弟弟去找受害人家贖罪,臨走前,將自己對劍術一道的理解與經驗交托給兩位用劍的少年人:‘我這一生未收徒,也無子,你們既然得我教授,便要答應我,此生不可行不義之事,為無德之人。’”

“羅玄拉著葉白對此發了誓,向柏石大俠行了半師之禮。”

“兩少年離開後,葉白對羅玄道:‘那人所犯的罪裏不是還有一條殺人罪嗎?贖罪的話,會不會需要殺人償命?’”

“羅玄默然,他也不知道柏石大俠會帶他弟如何贖罪,但那是他親弟,他真的能夠狠得下心讓他弟償命。”

“羅玄猜測道:‘或許,柏石大俠會用他自己的命,替他弟償還?’”

“‘一條命夠還嗎?’”

“羅玄汗顏。”

這就完了?

所以柏石大俠到底償命不?那個奸惡小人弟弟到底償命不?

莫大師兄的弓弦輕輕顫動起來,幽幽的胡琴聲飄起。

琴聲沒飄多會兒,便突然斷了。

劉正風摁著師兄的弓弦與手,悵然不已。

說書的第一段暫時結束,眾人散場,各自回去用飯。

小慕容惜生二人一路到家,在慕容宅門口作別時,李觀魚問了聲:“拿得住吧?”

西門吹雪頷首。

小慕容惜生不知道師父與西門叔叔在說什麽。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大人們之間經常有她聽不懂的謎語。

西門吹雪腳步從始至終都沉穩如常,直到他站到住處的門口,停下腳步。

“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