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峰眼看這條路走不通,當下便轉移了方向換了話題:“兩位這次到廣州,不知需要采買何物,鄙行或許可以提供一些方便。”

對此施耐德倒是沒有打算隱瞞,在物資采購方麵,他的確還需要“福瑞豐”提供一些幫助。出發前由各個生產部門都提出了各自的物資采購清單,執委會將其匯總到一起之後足足有三尺長,這麽多的物資如果全要由他們兩個人去一一采購,那最近一兩個月基本就不用做別的事了。委托給“福瑞豐”或許會讓對方從中又賺上一筆經手費,但節約下來的時間和精力卻是金錢難以買到的。況且現在穿越集團在雙邊貿易中占據了主動位置,施耐德相信“福瑞豐”在目前的狀況下也不會在物資采購中玩什麽花樣。

“我們需要采購的物資很多,不過有一樣的東西要得比較急。”施耐德笑著回答李繼峰道:“船。四百料的大船,不管是福船還是廣船都行。”

“貴方欲從廣州大量訂船,莫非是為了跑廣州這條航路?”李繼峰對此十分敏感,立刻追問道。在此之前“福瑞豐”已經為對方代買了兩艘四百料的海船,由李奈帶去了勝利港,但如果穿越集團大量買船的目的是為了自行開辟這條航路,那對於同樣從事海上貿易的“福瑞豐”而言未必是好事。

施耐德搖搖頭道:“我們買船當然不是為了開辟這一條航路……”

李繼峰的心稍稍放下一點,可這時候又聽得施耐德繼續說道:“……我們要開辟的航路有很多條,所以才需要大量的船和水手。”

好大的口氣!李繼峰心道這南海航路開辟不易,哪一條不是水手們經年累月才摸索出來的,就算是老海商要開辟新航路,也不是短時間能夠達成的事情。

不過李繼峰旋即便想起李奈曾提到過,海漢人是來自東方的萬裏海外,而且還有不少奇形大鐵船停泊在勝利港。對方既然能駕著這種大鐵船漂洋過海而來,那航海的本事隻怕也很了得,這開辟航路一說倒也未必是在吹牛。

施耐德仿佛是看透了李繼峰心中所想,笑著繼續說道:“大掌櫃不用顧慮太多,我們即便是開辟了到廣州的航路,也不會影響與貴方的貿易。運力的增加,隻會加大我們之間的貿易量,讓我們都能賺到更多的錢。舉例來說,比如食鹽,貴行代理福廣兩省的銷售,這兩省一年下來要消耗多少食鹽?幾百萬斤總是有的吧?現在因為運力不足,每個月隻有萬斤的訂購量,但今後我們可以通過擴充運力,把交易量提升到每月五萬斤、十萬斤,甚至是更多,可以把鹽賣到廣西、湖廣、江西、浙江這些更遠的地方去。我們需要的並不是單方麵增加運力,也希望貴行能組織更多的船來加入到航路當中。”

“即便是有足夠的運力,但貴方真能產出這麽多的食鹽?”李繼峰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施耐德指了指李奈道:“貴公子也去參觀過我們的鹽場,三四百人的規模,產鹽十萬斤以上,等到年底,這個產量還會上升。對我們來說,隻要勞動力足夠,食鹽的產量完全不是問題,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怎麽把這些鹽從瓊州運到廣州來而已。”

李繼峰腦子裏立刻盤算開了,目前海漢人給自己供應食鹽的價格是每千斤五十兩銀,刨去運費和轉運途中的損耗,在本地以市場價的半價發賣之後仍然能獲得至少兩倍以上的收益,也就是至少有一百兩的利潤,一月若是能賣出十萬斤鹽,那可就是一萬兩銀子到手。而十萬斤食鹽,一艘四百料的海船就能輕鬆裝運,既然海漢人的食鹽供應有保障,那若是專門有一支船隊從瓊州島運鹽到廣州,跑一趟就是幾萬兩銀子進賬,這一年下來得賺多少銀子?隻怕揚州那些大鹽商賺錢也沒這麽輕鬆。

現在李繼峰腦子裏打的這些算盤,當初水師把總羅升東早就已經盤算過一次了。有所不同的是,羅升東麵對的市場還比較有限,畢竟整個瓊州島才二十多萬人口,遠遠不及大陸地區的條件,而且羅升東雖然有官方身份掩護,沒人會查他的船,但終究不敢太過張揚,每次就偷偷摸摸地運個兩三千斤鹽,賺點小錢。

而“福瑞豐”所擁有的經營規模和覆蓋的地區都是羅升東無法比擬的,明明是能賺到大錢的買賣,李繼峰當然不會滿足於小打小鬧。不過他倒是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昏了頭腦,仍然是保持了足夠的冷靜,對施耐德繼續問道:“那除了廣州之外,貴方還打算開辟哪些港口的航路,施先生可否透露一二?”

施耐德很坦誠地說道:“大陸沿海的港口城市都是我們的目標,不過那應該是至少一兩年之後的事情。在商業的目標,我們同貴行應該是一致的,把生意做到更遠的地方,賺更多的錢。”

施耐德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不盡不實,李繼峰自然明白對方是有所防備,當下便也沒有再不識相地追問下去。

當晚散席之後,李家父子三人回到家中並未各自歇息,而是到書房中繼續商討先前酒席上未盡的話題。

李繼峰道:“這位施先生的確是商場老手,說話十分圓滑,也難怪老三你會跟他談成那般不利的協議。好一個代理代銷,你可知若是有別的商行搭上了他們的線,給出更好的條件,那他們很容易便會將我們踢掉!”

李奈連忙躬身道:“孩兒不識其中厲害,隻想著如何能從中多賺些錢,倒是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

“算了,你也是第一次處理這麽大宗的買賣,能談成這樣也算不易。”李繼峰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想通其中的關節,此時隻是提出來警示一下李奈,倒也沒有繼續怪罪他的打算:“聽那施先生的意思,他們是有意要將私鹽買賣做大,你們有什麽看法?老二,你先說說。”

李魄想了想才應道:“海漢人製鹽的本事雖高,但運力卻是不足,而且他們在沿海各地並無售賣私鹽的路子,所以這方麵必須要借重於我們的商號。這私鹽生意本小利豐,孩兒認為值得一搏,隻是須得先鋪好門路,謹防被鹽課提舉司那邊尋到什麽岔子。”

李繼峰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道:“老三也說說吧。”

李奈道:“二哥說得有理,這門生意做得好了,今後月入數萬兩也是等閑之事。不過孩兒覺得除了提防鹽課提舉司之外,還得提防其他的鹽商。這同行便是仇家,何況我們若是大量販運私鹽發賣,必定衝擊市場鹽價,這斷人財路的事情定會惹來爭議報複。”

“那你可有什麽解決之法?”李繼峰繼續問道。

李奈道:“孩兒曾在閑談中聽聞海漢人談及我大明的鹽場,據說福廣兩省的二十多處鹽場有多處都有荒廢,而現在市麵上發售的食鹽多是來自江浙、淮揚一帶的鹽場,因此鹽價價格居高不下。若是我們直接跟各地的鹽商供貨,價格可比北方運來的鹽更低,這樣一來我們賺我們的,鹽商賺鹽商的,各取所需就是了,我們也可省去了一一發賣的工夫。”

“就是說把私鹽變成官鹽發賣了?”李繼峰的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拍打著,心中盤算著李奈出這主意的可行性。

“福瑞豐”在福廣兩地都有多家分號商行,想要通過自己的渠道出售食鹽不是不可以,但仍將麵臨一個合法性的問題。所謂官鹽,就是鹽商得先去鹽課提舉司交錢,然後拿著鹽引去鹽場買鹽,而這鹽商的資格卻並不是拿錢就有的,往往在一個地區都被少數幾家豪門所把控。“福瑞豐”在此之前並沒有鹽商的身份,就算賣鹽也隻是以零售性質少量販賣從鹽商那裏批發來的官鹽,以這種方式想要月銷數萬斤私鹽,顯然難度很大,而且出貨量大了就很容易引起同行和主管部門的注意。

而那些出貨量很大的鹽商想要在其中混入一部分私鹽就很容易了,他們拿得出鹽引,主管部門也很難界定他們出售的食鹽中到底有沒有私鹽在內。事實上因為私鹽的成本較低,很多鹽商都會夾雜著私鹽一起出售,以獲取更多的利益。而海漢人的私鹽無疑是擁有極強的競爭力他們的價格已經低到了極致,在大明的鹽業市場上甚至找不到能與其匹敵的對手。就算“福瑞豐”把價格提升到每千斤一百五十兩銀,仍然要比鹽商們現有的貨源擁有更大的價格優勢。

把海漢人的鹽賣給各地鹽商,再由這些鹽商將其當作官鹽出售到市場上去,這似乎的確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李繼峰考慮清楚其中要點之後,便迅速作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