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縣本地用工需求極大,勞動力數量也充足,但因為不可控的因素實在太多,陳一鑫也不敢全麵啟用這些難民勞力,隻能從中挑選一些老實聽話,攜家帶口的人員充作勞力。這樣一來,對難民的使用效率自然也就高不到哪裏去。

當然陳一鑫也想了很多辦法來解決這中間的矛盾,比如將表現良好的人員就地安置,提拔其中的一些人在難民中充當工頭,以提升勞動效率。但這些措施對於安置近期大量湧入福山縣的難民來說,仍不免顯得有些杯水車薪。

當然了,真正能夠化解這個困境的辦法也不是沒有,那就是解決難民對外輸送的運力問題。隻要能以足夠快的速度將福山縣的難民送走,本地就不會存在收容能力不足的問題了。而這些難民去到海漢治下的新殖民地之後,完全陌生的環境和生存壓力會使得他們對海漢官府的依賴度更高,屆時管控和指揮這些民眾就會較現在容易得多。

這個道理陳一鑫當然明白,但他隻是鎮守地方的將領,無權協調其他地方的運力來解決本地的問題,隻能寄希望於執委會意識到福山縣所麵臨的困境,拿出一些更有力的手段,向福山縣提供更多的穩定運力。而陶東來的到來,正好可以起到這樣的作用。

“走吧,去看看下一個地方。”陶東來確認了這處難民營的狀況後,也沒打算在這裏多做停留,便主動要求前往下一個地點。

陶東來已經看得很明白,這種營地的條件隻能滿足生存的基本需求,即便如此簡陋的設施,建設速度也還是跟不上難民的增長,的確需要通過提供更多的海上運力解決福山縣的難民收容問題。不過當下他沒有急於對陳一鑫表態,因為他對於本地的情況還了解不多,還得再轉一轉看一看才行。

陳一鑫帶陶東來去參觀的第二處難民營距離馬家莊已經非常近,而這個難民營是在前幾年就已建成投入使用的設施,陸續經過數次翻修,生活條件就要比先前看過那處純屬趕工完成的營地好多了。

這裏的住處不再是簡陋的地窩棚,而是比較典型的北方農村茅草頂泥坯牆房子,防寒保暖的效果可要比地窩棚好多了。陶東來隨陳一鑫走進一間屋子,裏邊雖然陳設簡陋,但起碼每個人都有一張兩尺多寬的床板用來睡覺,甚至還有被褥,這比先前那處營地裏難民們隻能睡在稻草上強多了。

不過由於近期難民太多,這裏的居住密度也並不比地窩棚難民營好上多少,一間原本容納十人居住的屋子,現在得塞進多一倍的人,不免還是會顯得擁擠不堪。

“住這裏的難民有什麽特殊條件嗎?”陶東來一邊參觀一邊對陳一鑫問道。

陳一鑫應道:“那倒沒有,現在都是送走前一批就遷入下一批,能被分配到哪個難民營純屬運氣了。”

陶東來繼續問道:“那要是有富人在這個時候進入福山縣,不想住進難民營,而是希望享受到更好的待遇,你們怎麽處理?”

“很簡單,先交五百兩銀子作為保證金,然後會有專門負責這事的民政幹事跟他們商議具體的費用和安置措施。”陳一鑫解釋道:“駐軍部隊目前都在福山縣內外各處駐紮,所以我們在芝罘島上還有大片的空置營房,正好可以用來安置一些財力有限但又不想淪為難民的人員。這些人有家產,也懂規矩,而且惜命,一般來說會更容易管理一些。”

“那如果對住軍營還是不滿意呢?”陶東來打破沙鍋問到底。

陳一鑫笑了笑道:“不滿意那就加錢,隻要出得起價錢,我甚至可以安排他搭船去江浙避難。到了那邊要什麽有什麽,就不用再抱怨條件差了。”

陶東來也笑道:“這倒也是個辦法……搭船去江浙避一段時間,可能比在這裏耗著還更省錢一些。”

“的確有這樣做的人,但數量不多,一般都是在南方有親戚熟人可以投靠才會選這條路。而且光有這打算不行,也得有錢付款,我們才能安排。”陳一鑫的語氣平靜如常,顯然是已經處理過不少這樣的情況。

真正家大業大的人,不會急於在當下這個時候離開山東,畢竟他們的根基都在這裏,絕不可能說走就走。如果真的形勢惡化,連海漢人也無法繼續保證這個地區的安全,到時候再走不遲。反正隻要出得起銀子,海漢肯定也有辦法安排他們撤離這裏。

陶東來不會認為陳一鑫的處理方式過於市儈,畢竟福山縣要接收這麽大數量的難民,開支必然非常巨大,想辦法創造一些營收也很合理。雖然移民行動在財政上已經得到了國庫的支持,但如果這個過程完全無利可圖,恐怕各個相關機構的積極性都會差了很多。陳一鑫故意留出一些口子,讓有錢人出血來獲得特殊待遇,也算是一個同時解決雙方需求的權宜之計。

這處難民營的外圍便有完整的木柵欄圍牆將裏麵的世界區隔開來,雖然翻牆出去也不是做不到,但海漢對從難民營出逃者的處罰極為嚴厲,尋常也不會有人敢於造次。話說回來,這難民營就算條件再差,終究有吃有住,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但若是離開這裏,那就必須得自行解決生存問題了。

看完這兩處難民營之後,陶東來也算對本地的難民安置狀況有了初步的了解。以福山縣的條件,能夠負擔起如此之多的難民在本地暫住和中轉已經極為不易,也很難提供出更好的安置環境了。不管是物資供應、人員管控,還是轉運安排,陳一鑫的確麵臨著很多的難處,能夠維持著當下這種還算平穩的局麵,也算是他管理統籌能力的綜合提現了。

他們從難民營出來時,馬東強已經候在外邊,看到自家女婿陪同一名中年男子緩步而行,周圍還有不少人高馬大的護衛人員,便知這應該就是女婿所說的大人物了,當下趕緊主動上前參見。

“草民馬東強,見過陶大人!”馬東強事前就得了陳一鑫的指點,倒也沒有弄出太大的聲勢,而是走到近處才出聲致禮。

若是尋常的地主,陶東來大概點個頭就過去了,不過麵前這位是陳一鑫的老丈人,而且為海漢在福山縣實現統治出力頗多,他自然也是要給予足夠的重視,當下連忙伸手相扶,口中應道:“馬員外客氣了,都是自己人,不必見外!”

兩人客氣幾句,馬東強便前麵帶路,引陶東來去家中就座。對於陶東來的身份,馬東強也隻知道個大概,因為他不太理解海漢執委會的職能和陶東來在海漢高層中的威望。不過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位陶大人的地位要比自己女婿更高,女婿雖然在登州和金州兩地擁有生殺大權,但仍得聽命於這位陶大人。這樣的大人物突然來了福山縣,那自然是要使出渾身解數將其伺候好才行。

不過女婿已經特地叮囑,這位陶大人行程要對外保密,不要在公眾場合太張揚,所以馬東強也沒敢在馬家莊大張旗鼓地準備歡迎儀式,甚至都沒有帶著家人們一起出迎,以免犯了貴人的忌諱。但從陶東來的反應來看,馬東強覺得這位大人倒是還算平易近人,說話也沒什麽居高臨下的架子,當下就沒那麽緊張了。

馬家發跡之後,馬家莊又進行了多次改擴建,如今名義上是莊子,但實際上已經是一個規模頗大的城鎮,平時頗為繁榮。不過最近這數月因為山東大亂,大量難民湧入登州,整個福山縣都在執行嚴格的軍事管製,市麵上也已看不到人來人往的景象。

陶東來邊走邊看,對馬東強道:“看樣子本地的商鋪受戰事影響很大啊,十家有八家都關門歇業了。”

馬東強應道:“的確如此,本縣與濟南府之間的商路因為戰事而完全斷絕,如今難民大量湧入登州,不免就有惡人趁亂生事,福山縣之外殺人劫掠多不勝數,尋常的行商擔心風險,也不敢自行帶著錢貨往這邊走,所以本地的市集也大受影響,有些商家就幹脆關了鋪麵暫時歇業。不過也有些心思靈活的商人,幹脆便把店麵改成了客棧,提供給那些不願進難民營的人暫住,收入倒也不比做買賣差多少。”

陶東來道:“我聽說馬員外在本地擁有許多房產,近期也接收了不少外來人士,想必也趁此機會賺了不少?”

馬東強臉色微變,偷瞄陳一鑫卻見他麵色如常,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心知應該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煩,當下連忙應道:“回陶大人,草民拿出自家房產安置難民,隻是想著多接收一些來福山縣避難的人士,可不是衝著錢去的。向他們收取費用,也隻是為了衝抵開支而已,並無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之舉。”

馬東強的解釋自然是掩飾的成分居多,不過陳一鑫知道陶東來不會對這種小事情上綱上線,所以並不打算替自己老丈人幫腔。果然陶東來聞言隻是笑笑道:“馬員外不用緊張,我就隨便問問,沒有別的意思。”

陶東來所知的消息是先前由郝萬清提供的,當麵過問此事,也是要看這馬東強是否會坦言相告,以此來作為判斷其是否可靠的參考。如果馬東強矢口否認,那印象自然是要大打折扣了。不過當下馬東強倒也很準確地判斷了形勢,隻是向陶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並無壞心,倒也沒否認這樣的做法,算是勉強過了關。

進了馬宅之後,馬東強這才喚出家人,與陶東來見禮,陳一鑫的妻兒也在其中。陶東來倒也是有備而來,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小的綢布口袋,遞給陳一鑫道:“這給孩子的見麵禮,看看孩子喜不喜歡。”

陳一鑫接過來打開口袋往手上一倒,原來裏邊裝的是黃金打造的長命鎖項鏈,外形小巧卻分量十足。陳一鑫連忙喚過妻兒,一同謝過陶東來的禮物。

陶東來道:“其實我也是臨出發的時候才想起來,但在三亞訂製已經來不及了,就托了石迪文在寧波找匠人製作,路過舟山的時候就順便帶走。”

陳一鑫忙道:“陶總有心了!”

陶東來繼續說道:“孩子再過兩年就得考慮讀書上學了吧?要是打算送回三亞念書,那你就直接找寧崎聯係,回頭我跟他打聲招呼,讓他把一應事務都安排妥當。”

大部分穿越者目前都仍在壯年,但考慮到長期發展,對下一代的教育問題也已經被很多人列入了日程。畢竟他們在這個世界打拚的成果,大部分都會交給自己的子女繼承,如果因為受教育程度不夠而導致無法繼承穿越者的衣缽,那無疑將是極大的損失。所以大部分穿越者在兒女成長到學齡時期,便會設法讓其在三亞入學,就讀於專門為穿越者子女所設立的私人學校。

這種學校所教授的內容自然與外麵的書院和職業學院大不一樣,這些“穿二代”不但要接受通識教育,學習各種學科的基礎知識,而且他們還會慢慢接觸到有關父輩的秘密,以及維持這個國家運轉的機製,為今後的權力過度打下基礎。

這些知識不太可能由某一個穿越者單獨完成授課,所以也隻能在三亞的專屬學校中才能得到傳授。像陳一鑫這樣的駐外將領,如果不將孩子送回三亞而是自己自行教育,那長大之後跟海漢社會脫節的可能性就會非常大,長遠來看,其個人及家族的發展都會因此而受到不小的影響,與其他同樣身份但受過專門教育的“穿二代”相比,在童年時期就將會被拉開巨大的差距。

當然這樣的製度也還有一個特殊的效果,海漢的文武官員們將孩子送回三亞就讀,其實從某種角度來看也是相當於派到京城的質子,可以大大減少海外領地出現分裂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