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總,前麵就是礦區了!”
其實無需陳一鑫的提醒,陶東來也已經看到了遠處佇立的幾根高大的煙囪,那裏應該便是用於冶煉礦石的爐子了。
福山銅礦的開采活動已經持續了幾年時間,如今礦區附近也有了與之配套的冶煉廠,讓產出從銅礦石進化到了銅錠。雖說在福山縣興建冶煉設施的花費不菲,但這也使得海上運力的使用效率隨之大為提升,長遠來看肯定是劃算的買賣。
在經過了一道武裝關卡之後,陶東來一行人抵達了位於礦區外圍的這處冶煉廠。福山礦區雖然在編製上隸屬於工業部,但因為本地的實際情況,日常運轉和保衛工作其實都是由軍方在直接管理。考慮到目前福山縣的實際狀況,礦區周圍也是加派了兵力,將進入本地的流民擋在外麵。
目前福山縣的商貿機構大部分已經進入歇業狀態,不過礦區的生產活動卻並未因為難民潮而停止,畢竟這裏的產出直接關係到數千裏外田獨工業區的生產安排,對海漢工業化進程也會產生諸多影響,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進入到停工停產的狀態。
此時冶煉廠內也是一副熱火朝天的生產景象,工人們正用小推車將礦石粉碎後所得的礦砂,石灰石等熔劑,以及焦炭、木炭等燃料一起投入到密閉的鼓風爐當中。陳一鑫介紹說這些原料稍後將在一千攝氏度的高溫中進行熔煉,這個過程中可以去除礦砂中的硫、砷、銻等大部分雜質元素,生產出銅含量較低的冰銅,再用木炭焙燒法對冰銅進行下一步的冶煉,就可得到用於澆鑄銅錠的粗銅了。
“不過這些粗銅如果要用來加工一些比較精密的工業零件,那還需要在運回三亞之後再作進一步的加工提純。這邊的冶煉設施不夠齊全,隻能完成冶煉粗銅的工序,看這次難民潮過後,能不能聯係工業部安排技術升級吧!”陳一鑫一邊陪同陶東來參觀生產現場,一邊向他說明本地的生產狀況。
陶東來手上正把玩著一根粗銅銅條樣品,其實僅從觀感和觸感的角度來講,這種粗銅的品質跟尋常看到的銅製品已經別無二致,本地出產的銅錠質量並不算低。如今福山銅礦的產能穩定,由此所獲得的收入也為這裏生產設施不斷完善提供了充裕的資金,陳一鑫希望在難民潮過後升級本地的生產工藝,應該也不會存在經費方麵的困難。
與冶煉廠毗鄰的便是礦石粉碎廠,這裏有兩台產自三亞的蒸汽礦石粉碎機,用於將礦石粉碎成便於冶煉的礦砂。這種機械裝置已經在石碌礦區使用多年,長時間運行的可靠度夠高,也便於進行維護,加工效率更是要比人力快了千百倍,雖然造價不菲,但對於礦場這種產能和收入成正比的地方,隻要能大幅提高生產效率,即便多花些錢在生產設備上也無妨。
而這兩台粉碎機也並非本地僅有的蒸汽動力設備,從礦場將礦石運至這裏的過程,便是由行駛在軌道上的小型蒸汽機車來充當牽引動力。這樣的軌道運輸係統在海漢治下的礦場並不少見,同樣也是比較成熟的技術了。不過這裏包括鋼軌在內的整個運輸係統都是從南方打包運過來,其建設成本也要較南方礦場高出許多了。
當然了,這與礦石粉碎機一樣,高投入換來的是高效率和高回報,一趟下來所拉的礦石就已相當於百輛馬車的運載能力,遠遠超出這個時代的水平,也充分證明了什麽叫做有錢好辦事。隻要經費充足,即便是遠離海漢本土的海外礦場,其建設水平和生產能力也並不會遜色於條件更為便利的本土礦場。
來到礦場深處,出現在地麵上的巨大坑洞便是目前正在進行采掘的一處礦脈了。福山銅礦的礦脈大部分就在地表,所以開采難度不大,直接露天開挖就行。不過礦坑附近有許多武裝人員充當看守,也是表明了這處地方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最近因為難民潮的原因抓了很多人,罪不至死的基本上都送到這裏來挖礦了。所以也特地加派了一些人手,把這邊看緊一些免得出事。”陳一鑫輕描淡寫地解釋了這裏看守嚴密的原因。
將罪犯發配到礦場這類環境封閉的地方當苦力,已經算是海漢的傳統之一了,這樣的廉價勞動力對海漢來說就是不用白不用,隻需給這些人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就行,使用成本非常低。
唯一的比較麻煩的是,這些人大多都已犯下了或輕或重的罪行,可靠度非常低,加之勞動期間又持有各種金屬工具,所以必須得多派人手嚴加看管才行。雖然這不免要占用軍方大量人力,但這種措施絕對不能省略,一旦大意就有可能重演當年在石碌礦區所發生過的苦刑犯暴動。
“目前這邊有一千三百多名礦工,其中一半都是苦刑犯,而且比例還可能繼續升高。畢竟受到這些免費勞動力的衝擊,礦工的酬勞也越來越低,很多礦工都改做別的行當去了。不過礦工的整體數量還是在增加,總有一些人不喜歡過安穩日子,要來這種地方當苦力才會老實下來。”
陳一鑫說著抬手指向坑底某處:“在最底下刨石頭的那些人,一般都是被判了三年以上的重刑犯,也沒多少機會能活著走出這裏了。”
陳一鑫對於這些苦刑犯可不會心存仁慈,以難民身份進了福山縣還敢公然犯事的人,大多都不是什麽善茬,而且所犯之事也多是以搶劫他人財物的暴力犯罪為主。這些人即便是送到海外安置,也極有可能會變成治安隱患,倒不如在這邊就將他們截下來,讓這些人就在本地的礦場裏慢慢改造。
以苦刑犯所承受的高強度勞動和僅能維持生存的生活條件,能熬得過三年的人的確不會有多少,即便能勉強熬過去,身體也早就透支了,很難再恢複到正常人的水平,出去之後繼續作惡的可能性也會低得多。
陶東來道:“你倒是把這兒打理得井井有條,看來的確是在部隊裏鍛煉出來了!”
陳一鑫笑道:“陶總,管理礦場比帶兵打仗容易多了,一應事務都有可以照搬的模版,生產流程確定下來以後就不會再有大的變化,所以照現成的方案做就是了。哪像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每做出一個決定,下達一道命令,都有可能牽涉到千百人的性命,壓力大得很啊!”
陶東來繼續問道:“那你覺得自己更適合在軍中帶兵,還是管理地方事務?”
陳一鑫想了想才應道:“現在應該還是習慣軍人的身份多一點。或許今後北方太平下來了,我會多用一些精力來管理地方事務。”
陳一鑫在山東和遼東兩地都已建立起了比較牢靠的根基,也很了解東北亞地區的局勢走向,像他這樣既懂地方政務又能帶兵打仗的高官,在海漢內部可並不太多,如果今後便由他來主政北方各個殖民區,無疑將是一個很合理的人選。
陶東來所提出的問題,也是在試探陳一鑫的態度。如果陳一鑫自己願意主動留在北方發展,那當然會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局麵。就目前已經見到的狀況來說,陳一鑫對福山縣的治理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在當下這種非常時期收容了數萬難民後還能保持本地機構的正常運轉,這本身就是執政能力的極好體現。若是換個人來坐這個位置,就未必能有同樣出色的表現了。
不過如今北方的國際形勢仍未明朗,談及今後的工作安排還為時過早,至少也得等陶東來主持的多國會晤有了初步結果之後才能有所安排,所以他當下沒有就這個話題與陳一鑫進行深入的探討,轉而繼續了解礦場的生產情況。
陶東來在礦場待的時間比前一天參觀難民營所花費的時間更長,期間采掘區還曾發生了幾起苦刑犯鬧事的小衝突,不過很快就被看守們的皮鞭棍棒平息下去,並沒有幹擾到陶東來的參觀行程。陶東來詳細了解了從勘探礦脈到澆鑄銅錠的整個生產流程,以及本地還需要哪些技術支持才能進一步地擴充產能,提升產銅的品質。
兩天後,陶東來接到金州發來的消息,王湯姆已與朝鮮重臣金尚憲一同抵達當地。朝鮮方麵對於這次會晤的態度顯然要比大明積極得多,李凒得知有望實現全麵停戰,便毫不猶豫地派出金尚憲作為本國代表參與這次磋商。如果不是考慮到級別對等原則,或許他會更希望親自到金州出席這次會晤。
滿清方麵毫無疑問是已經做好了談判的準備,哪怕他們並不願意接受大明和朝鮮的參與,但也已經通知金州當局,智順王尚可喜將會代表清國參與這次會晤。雖然滿清方麵沒有改變人選,但身在金州的錢天敦和王湯姆都認為尚可喜分量不夠,滿清或許另有重要人物隱藏在暗中,為此次談判的走向作出決策。
而如今還沒有作出明確回應的就隻剩下大明一家了。有鑒於大明以往對待和談的態度,陶東來等人對於最終的結果並不樂觀,至少不會以停戰和談的名義出席這次磋商活動。
對於大明來說,海漢和滿清都不過是近些年才開始得勢的周邊小國,而朝鮮在過去幾百年一直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國,其地位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要跟這些蕞爾小國平起平坐,甚至可能在談判桌上要看他們的臉色,這對於一向以天朝上國自居的大明的確是一個很難接受的現實。
鑒於大明到目前為止都保持沉默的態度,陶東來也不得不研究如何在大明缺席的情況下來進行這次的多國磋商。
如果大明不派人出席,那麽海漢想借此機會讓大明向自己低頭的打算就會基本落空了,而與滿清的交涉,也會因此而少了一個分量十足的條件。滿清則會成為因此而得利的一方,海漢沒法再在中間玩蹺蹺板的遊戲,談判的重點也將會回到雙邊關係上,對滿清來說局麵會簡單得多。
至於朝鮮,基本隻是幫海漢搖旗呐喊的角色而已。不管是大明還是滿清,正常情況下都不會將朝鮮的意見放在心上,與其說是參與者,更像是由另外三方輪流控製的一枚棋子。朝鮮如此積極地參與進來,可能多少也有點擔心自己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另外三國當作了交易條件。
但對於大明而言,不出席看似保住了自己的顏麵,卻會將自己置於到被動境地當中。如今滿清和海漢兩國在局部軍事力量上都要強於大明,海漢的態度雖然傾向於大明,但也不是鐵板一塊。在遼東持續數年的交鋒,雙方都為此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軍費及物資,卻並未能改變現有的地區局勢,但兩國一旦停戰,就意味著滿清終於能夠騰出手來,那麽首先倒黴的肯定是大明。
大明如果出席,自然可以設法說服海漢繼續陳兵遼東,拖住滿清的部隊,替自己分擔一部分軍事壓力。但如果選擇不出席,那可就相當於自動放棄了這樣的機會,這說不得就會變成了清軍大舉南下的契機。
但這些道理,陶東來沒法說給大明的高層聽,而且就算說了對方也未必能聽得進去,他隻能期望崇禎和他手底下的大臣們不要太糊塗,為了保存臉麵而放棄了求生的機會。
不管大明的最終態度如何,海漢終究還是要與滿清展開會談,陶東來眼見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便也不想再留在福山縣等消息了,決定先行前往遼東,與錢天敦和王湯姆會麵,商議接下來的一些策略。有關遼東未來的局勢走向,光聽陳一鑫的看法肯定是不夠的,這兩位高級將領的意見對執委會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