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小心!你們慢點,慢點!”

詹貴一臉緊張地喝斥著正在抬著建材進入施工現場的幾個工人,唯恐他們手滑將係在扁擔中間的東西掉下來——那是一麵由六十四塊平板玻璃鑲嵌而成的落地式玻璃窗,將會被安裝在他所購買的別墅中.訪問:。這種玩意兒並非大量生產的外銷貨,而是貨真價實的手工定製品,就算詹貴財大氣粗,對此也不免有些緊張。

雖然目前礙於生產技術所限,還沒法做出麵積較大的平板玻璃,但就算是這種由小塊平板玻璃鑲嵌而成的玻璃‘門’窗,那也是有價無市的貴重器物。詹貴在駐廣辦的銀行辦事處見到這東西之後就決定要在自己的房子裏裝上幾扇,如今也總算是得償所願了。盡管建設部在別墅項目上提供了堪稱完備的服務,號稱購房者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不過‘花’了巨款買房的詹貴始終放心不下,這段時間也不親自跟船出海跑生意了,幾乎天天都親自來工地盯著修建的進程,唯恐過程***了什麽紕漏。

“詹老板,你這玻璃窗真是好生氣派,令人羨慕啊!”

詹貴聞聲回過頭來,一見是熟人,連忙拱手招呼道:“羅大人,魏大人,在下這點家產,怎敢在兩位大人麵前炫耀!”

“詹老板,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堂堂‘瓊聯發’的大股東,何必太過謙虛?”羅升東不等詹貴再辯解,便又說道:“我看別家的房子似乎並無這玻璃窗,難道是詹老板自行購入的?這房子價格賣得如此之貴,不會連扇窗戶都不裝吧?”

詹貴應道:“兩位大人有所不知,這別墅裏有不少地方都是可以自選式樣來訂製的,‘門’窗隻是其中之一,這屋內的潔具、地板、家具,屋外的‘花’木、外牆、庭院,皆可在建設部提供的資料中自行選擇,隻是需要另行收費而已。若是不願自選,那就默認使用最基本的款式,但在下認為遠不及這訂製的好看,故加錢選了這等高級貨‘色’。”

詹貴介紹的時候,也不免有些自傲。海漢人在三亞新城搞的這個地產項目價格極貴,占地不到一畝的獨棟別墅,售價竟然高達8000兩銀子。這種價位的房產就算是在廣州、杭州這樣的大城市也不多見,能有這個財力的人一般也不太可能跑到這孤懸海外的瓊州島一角來購置房產,單以價格而論,建設部這個定價可謂是相當的***道。

不過海漢人修的這個房子也的確是獨一無二,詹貴雖然走南闖北多年,也沒有在其他地方見到過像海漢人這麽善於營造房屋的專業人員。雖然這房子外表看起來方方正正的,缺乏中式建築的靈動之氣,但功能設置卻相當完備,客廳臥室廚房廁所一應俱全。采用了全磚石結構,屋內沒有傳統的梁柱,有了更大的使用空間,采光透氣方麵的考量也十分細致,遠非傳統建築可比。

詹貴買的這棟別墅上下兩層,雖然麵積遠不及他在別的地方購買的居所,但由於內部結構規劃得當,他和兩房妻妾連同孩子住進去卻絲毫不會顯得擁擠。不過‘花’錢在這裏購房,居住隻是一個方麵的需求,另一方麵也不乏以此來得到執委會另眼相看的目的。

隨著三亞開發進程的展開,每一個“瓊聯發”的股東都在逐步意識到他們所參與的這個經濟實體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目前在三亞地區,直接或者間接為“瓊聯發”工作的人口,加起來已經過萬,數千人每天奮戰在勝利港以西的新開發區,以驚人的效率將碼頭、城區和農場不斷地擴大,這樣的規模化地區開發是這些富商們以前從未見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的場景。

股東們從最初抱著投錢試水,維係與海漢業務關係的想法,逐步開始向著主動參與的態度轉變。這些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油條們不會看不出,海漢人的這些開發計劃所具備的巨大經濟前景,早一點參與,就能多一份收益。至於最初對“瓊聯發”是否能夠實現紙麵上那些天方夜譚的疑慮,現在也已經被海漢人在三亞開發中的作為抹得一幹二淨——在瓊州南部這片地方,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沒人能妨礙到海漢人要做的事,也沒有任何一支力量能夠威脅到海漢人的利益,投資商們實在已經找不到任何擔心的理由了。

而投資商們也慢慢意識到,海漢執委會和商務部對於外來商人的待遇其實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像“福瑞豐”李家這種已經全身心貼上去的商人,無疑是最能得到執委會的信任,而李家因此而獲得的利益也是各路商家中最為豐厚的,他們不但能在第一時間就代理了幾乎所有的海漢新品,獨家獲得某些市麵上根本難得一見的稀缺貨,甚至還能讓海漢人以軍事援助的形勢,協助李家莊搞了一支堪稱兩廣地區戰鬥力最強的武裝民團,甚至出兵跨海解救李家莊的危局,這足以讓眾多投資商‘豔’羨不已了。

當然發生李家莊的戰事也讓投資商們意識到,隻要被海漢當作了自己人,那麽他們所能提供的安全保障力度甚至已經超過了大明官方——數千流寇圍攻李家莊的時候,出兵前去解決戰鬥的並不是僅僅四十裏之遙的廣州守軍,而是‘花’了數天時間乘船跨海而來的海漢民團。至於說李家為了請民團出兵‘私’底下‘花’了多少銀子,這事倒是沒什麽外人知道,但即便知道也不會有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妥,畢竟當時的狀況連家產都要沒了,還心疼銀子幹嘛?

哪怕不為別的目的,就為自家落難時能夠有一個靠得住的後援,‘交’好海漢也是相當實用的一件事。而要獲得海漢執委會的充分信任,除了經濟貿易上的往來合作之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莫過於在本地置產安家,以表明自己樂於長期合作的意願。這樣做的可並非詹貴一人,各家各戶都有選派家族中的青少年到勝利港入學,一方麵是指望今後能學到海漢人所掌握的那些神奇的生產技術,另一方也是有質押子侄的意味在裏麵。

羅升東看著正處於工程收尾階段的別墅,不無羨慕道:“詹老板,你即是購房者,又是那個……那個……”

羅升東一時想不起來,倒是魏平在旁邊提示道:“開發商。”

“對對對,開發商……那你買這房子,應該會有很大的折扣吧?”羅升東接著問道。

詹貴應道:“房價方麵沒什麽折扣,不過像玻璃落地窗之類的選裝配件,隻要是‘瓊聯發’的股東就可以享受折扣,倒是要比自行定做的價格低了不少。”

魏平不以為然道:“選裝的部分也加不了幾個錢吧?”

“那也不盡然。”詹貴搖搖頭,扳著手指解釋道:“在下把五扇落地窗從木雕換成玻璃,就作價八百元;原配的白瓷馬桶全換了新出的青‘花’瓷型號,加了五百元;地板從水磨石換成大理石,加了四百元;屋裏的家具從普通的鬆木、杉木,換了從安南運回來的紫檀和黃‘花’梨……”

詹貴一番細數下來,羅升東和魏平都是聽得臉上變‘色’。他們自認這一年下來也積攢了一些家產,但跟人家一比,這差距仍然太大。光是買了別墅之後再加錢選購的配套設施,價值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所購買的‘花’園洋房了。虧得羅升東還想過咬牙買別墅,現在看來要承擔後續的費用,真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詹貴講完自己的改造方案之後,意猶未盡地說道:“這些東西當然也不是一定要換,但這八千的房子都買了,自然想著要盡善盡美,這東一筆,西一筆的,不知不覺就‘花’出去了。”

歸根結底這還是麵子問題,這個“三亞‘花’園”裏住的全是富商權貴,可以說都是不差錢的主,免不了會有互相攀比的行為。別家有的,自家也一定要有,而自家想要有獨一份的,那當然就隻能‘花’錢訂製更好的配套設施。

待詹貴心滿意足地進房督促工人安裝玻璃落地窗去了,羅升東才歎道:“當初施總說修房子出售能賺大錢的時候,在下還不怎麽相信,如今親眼看到,才知施總所言不虛。”

羅升東跟著海漢人做生意已經有一年多了,經濟頭腦比起以前有了極大的進步,聽了詹貴這番講解之後,自然而然地就算起了經濟賬。

他與魏平所購買的‘花’園洋房,一期工程就有十棟之多,以每棟十二戶計算,每戶起價一千五,這十棟樓如果賣完,那差不多就是二十萬左右的收入。而別墅目前隻推出了二十戶,據說已經被各路富商搶購一空,這也差不多有二十萬上下的銷售額,加起來至少就是四十來萬。而修建“三亞‘花’園”的這塊地的麵積不過百畝,以前全是無主荒地,就算有人要買,價值也絕對不會超過千兩,如果有人說這塊地能賣出幾十萬的天價,羅升東一定會認為他的腦子壞掉了。

然而海漢人在這百畝荒地上‘花’幾個月時間蓋了房子,做了幾場房產推介會,就把這塊原本不值錢的地皮賣出了四十萬元的高價,簡直堪稱暴利。即便是除去建設的成本,利潤也必定相當豐厚,畢竟所有的建材、人工,都是出自執委會下屬的建設部,費用遠低於市場行情。羅升東自認就算幫著海漢人賣一輩子的鹽,恐怕也攢不下四十萬的財富,這賺錢本領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一點。

羅升東說出自己的計算之後,魏平卻搖頭道:“羅兄此言差矣,不說這窮奢極侈的別墅,就說你我買下這‘花’園洋房,放眼整個崖州,又有多少富戶買得起且舍得‘花’這個錢?在此購房者,十之七八都是外地來的客商,看似賣得極好,但終究求購者有限,若是建得多了,必定便會有銷售不出去的空置房屋。本地的民眾收入雖然不錯,但海漢人出售給高級勞工的安居房不過兩百元一戶,大概也不會有歸化民來買這高價房子。依小弟之見,這三亞‘花’園固然來錢夠快,卻並非長久生意。”

羅升東想了想,也不禁點頭承認了魏平的話有些道理:“除非有大量的外來富商源源不斷地來自定居,不然這高價房的確會難以為繼。不過就算隻給歸化民蓋安居房,那也是一筆不小的生意,聽說歸化民已經超過四千戶了,這些人不同外來客商,遲早都會在這裏買房的,雖說安居房便宜,但也架不住量大,何況執委會還在一直不停從外麵引入移民。”

“這才月初,到港的移民就已經有將近兩千人了……最近幾個月從廣東來了不少移民,聽說是執委會找了李家出麵在各個州縣招募流民,廣州官府也很支持。”魏平分享了自己所掌握的情報。

羅升東應道:“李家現在在廣東的名聲好得很啊,放糧賑災,救濟難民,把官府最擔心的流民組織起來往瓊州島送,簡直就是在幫廣州府的大人們排憂解難,也就難怪能得到官府的認可了。”

羅升東最近也接觸了一些新移民,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被李家派駐廣東各處的賑災機構招募而來。這些人在近幾年的自然災害中破產成為流民,如果不是有人組織救濟,他們的出路要嘛是倒斃路邊,要嘛就是成為禍害一方的流寇。在這種陷入生存危機的窘迫狀況下,有人告訴他們隻要來瓊州島做工,便能提供包括衣食住行在內的所有生活保障,小孩還能免費入學,而這些承諾甚至還有官府出的公文為證,幾乎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乖乖地進了難民營,然後乘船從大陸來到三亞,成為執委會治下的新歸化民。

隨著海漢實力的不斷發展和膨脹,羅升東也不再像去年那般擔心海漢人會犯上作‘亂’,因為這地方已經成了實質‘性’的國中之國,隻差沒有亮出國號而已了。羅升東倒是很淡定,因為他很清楚海漢的實力,崖城官府基本已被架空,屬於名存實亡的存在,而大明在瓊州島的駐軍也實力不濟,已經沒有辦法撼動海漢人對三亞地區的統治。海漢人現在之所以沒有直接把手伸到瓊州島北邊的州縣去,隻不過是忙於埋頭發展,暫時騰不出手而已。

但海漢人通過各種手段增加人口的腳步卻從未停止過,如果今後海漢治下的人口達到十多二十萬,羅升東相信那個時候的執委會一定會撕下講求和平的麵具,把海漢民***出去占領更多的地方,亦或是采用他們對崖城所用的辦法,收買地方高官,以利益來將這些人捆綁到海漢這艘船上。

這種方法的效果如何,執委會已經在崖城做出了成功的示範,羅升東自己就可以算是其中的範本之一。放在兩年前如果有人試圖在崖城分疆裂土,羅升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大明王朝而盡忠奮戰,但時過境遷,如今的羅升東卻很難再有當初的勇氣,這是因為他很清楚海漢人的手段有多高明,同時也放不下自己乃至家族親人已經得到的諸多好處。

“走吧,今天應該有移民船要到港,你我若是不出現,民政部那幫老爺們又會說我們偷懶了。”羅升東收回思緒,叫上魏平離開了工地。

相比詹貴這樣一擲千金的富商,羅升東和魏平還是得活得更實際一點,他們沒有從事大宗海運貿易的能力,隻能從海漢人安排的各種事務中零敲碎打地揀些好處。當然這相比他們以前的狀況已經好過百倍,因此他們也實在沒什麽好抱怨的。

羅升東前月已經打了報告,以修繕水寨的名義,將崖城水寨的駐地由寧遠河河口“暫時”搬遷到三亞港這邊來。這個報告是直接遞到他老丈人章青手裏,獲得通過基本沒有問題,而羅升東今後的常駐地也將由崖城遷到三亞新城區這邊,以便他能夠更專心地將‘精’力投入到‘私’鹽買賣中來。其實羅升東打不打這個報告,崖城水寨都已經名存實亡了。參將何文輝已經在六月的時候離職退休,而整個水寨的戰兵編製也全部都被打散,絕大部分人為了高薪,借著各種名義加入了海漢的海運部和海軍,由海漢民***人頂替了原本的編製。新的參將倒是還沒有委任下來,但羅升東早就已經想好了該如何應付新上司——崖城現在所有的軍政頭目都已經換成了親海漢的人在位,幾乎是鐵桶一個,外人進來之後根本就使不上力,如果不願意一起發財,那就隻能等著被活生生地架空。現在羅升東和魏平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碼頭上充當‘門’麵,專‘門’負責輔助接收移民工作,讓那些遠道而來的大明移民能夠感受到官府的存在,從而安心地融入本地的社會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