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苦役營中服刑人員的成分非常複雜,有來自崖州大牢的囚徒,有歸化民中的罪犯,有去年在大陸地區俘虜的山賊和海盜,也有來自安南國的南越戰俘,總人數已經達到數千之多,被分布在瓊州島上的數十處工地從事著最粗笨艱苦的體力勞動。這些人被判決的刑期長短不一,從一個月到無期都有,刑期不長的大概還能有個盼頭,但有些已經沒希望能活著離開苦役營的人,就難免會有些鋌而走險的想法。
借著野外做工的監管漏洞逃跑,在苦役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幾乎每個月都會出這種事情。不過自苦役營組建以來,還從未有過真正能成功逃脫的人。因為這些苦役做工的地方幾乎都是在海漢控製區之內,這些苦役既沒有身份號牌,也沒有任何補給品或是可以購買補給的流通券,即便能夠從工地上逃脫,往往也很難長時間藏匿行跡。而逃亡者被抓到的後果,如果罪不至死,往往就是被發配到遙遠的黑土港,從事對人體危害極大的煉製煤焦油工作。
不過苦役從工地直接逃進了大明官府控製下的城池,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但不管他們逃到哪裏,喬誌亞都不可能讓這批膽大妄為的苦役成為第一批成功逃脫的開路先鋒,因此哪怕是采取較為強硬的態度,喬誌亞也一定要讓民兵盡快進城抓捕這批犯人。
在這麽小的一座城池裏,外來者很難找到合適的庇護所,因此進城的民兵很快就在城牆根下發現了數名苦役。這其中有人見勢不妙立刻拔腿就跑,也有人一看到民團兵的影子就跪伏在地上不敢再抬頭——他們大概也明白想要從這些煞星手底下再次逃走,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民兵們並不急於追捕再次逃竄的犯人,因為一個小時之前這些犯人逃進昌化縣城,肖老三就已經下令關閉城門,因此這些人不管怎麽逃,也沒辦法離開這座小小的縣城了。
這批被派到昌化執行任務的民兵幾乎都參加過在安南的戰鬥,說起來也算是有過正式戰鬥經驗的老兵,處理這些被抓到的逃犯可謂駕輕就熟,反按在地上以極快的速度三兩下就用麻繩捆好了手腳,讓其動彈不得。隨後有人拿來成串的腳鐐,將這些人一一鎖上。這種精鐵腳鐐一般隻在運輸苦役的過程中才會使用,十人甚至二十人穿成一串,必須要集體行動才行,根本無法逃脫,不過做工時一般都會摘去這些束縛,以增加勞動效率。
抓捕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民兵們進城十幾分鍾時間,就已經抓住了近半的逃犯。肖老三也與喬誌亞在城門處一起監督著抓捕進程,畢竟這批民兵進城打的可是“協助官府緝拿逃犯”的名義,而且每隊民兵也派了幾名衛所兵跟著行動,以避免發生失控的局麵。
肖老三看到被腳鐐穿成一串的逃犯在民兵的押解下慢慢朝城門處走來,似乎無意地說了一句:“海漢民團真是訓練有素,看來近兩年崖州地方安定,盜匪絕跡,也是有道理的。”
喬誌亞聽到這話,腦子裏立刻就活動開了,肖老三這話似乎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帶著某種弦外之音。他試探著應道:“崖州那邊,官府對我們的民團是相當信賴的,現在幾處巡檢司的人馬,都是換上了民團的人。這樣一來可以替官府省下一筆人員開支,二來民團中有大量黎苗青年,也可以幫這些山民解決一部分生計問題。”
肖老三應道:“此法倒是不錯,我昌化縣地廣人稀,駐軍數量又少,往年經常受到南洋海盜襲擾,民眾苦不堪言……在下身為朝廷命官,也時常為此而夜不能寐,不知該如何解決才好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喬誌亞就算是個西方長大的abc,不太懂得東方文化中這些曲裏拐彎的說法,也已經聽懂肖老三話裏想要傳達的意思了——這就是要主動投靠過來抱大腿啊!
喬誌亞幹咳了一聲道:“既然昌化民眾有這個需要,那我們也樂於出錢出人出力幫助本地百姓解決這個隱患。肖把總你看這樣如何,人、武器、補給,我們自己出,另外每年再給昌化駐軍捐助一筆辦公經費,條件就是讓海漢民團在本地能有一個合法活動的名號。”
肖老三知道海漢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其實力遠在本地官府之上,他們既然把手伸到了昌化,這地方遲早都會如同崖州一樣變成他們的地盤,與其坐視,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替自己撈一把實惠。但他是軍職,可以利用的職權範圍也比較有限,想要讓海漢人掏錢行賄,所能用到的辦法大概還是得跟自己手上的權力掛鉤才行。肖老三想來想去,才終於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而今天海漢民團進城抓逃犯,無疑是跟海漢人溝通的最好時機了。“辦公經費”這個詞,肖老三可是聽說過的,崖城衙門裏那幫人現在能躺在家裏吃閑飯,都是因為海漢人按期付給衙門的所謂“辦公經費”,至於這經費究竟是用在了辦公上還是別的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喬誌亞既然把這個東西都說了出來,肖老三自然也就心領神會了。
“這怎麽使得!”肖老三假意推辭道。
“肖把總不用推辭了,等今天這事辦完了,會有人來和你商議合作細節,你隻需要等著就是了。”喬誌亞根本不給肖老三猶豫的時間,趕緊幾句話把事情敲定。至於後續的細節,由於牽涉到財務問題,喬誌亞就沒有權力單獨做出承諾了。
類似這樣的合作形式,在此之前已經有過多次的操作,不光是在崖城,在昌化與崖州之間的感恩縣,以及三亞東北邊的陵水、萬寧,都已經出現了類似的情形。這些地方的駐軍實力虛弱,兵頭們的見識有限,認為既然海漢人願意出錢出力,他們倒也樂得輕鬆自在,反正坐在家裏就能收錢,總比在外麵風吹日曬要好得多。
不管是執委會還是軍委,對於這種“合作”的形式都是喜聞樂見的,既能夠避免與大明出現直接的武裝衝突,又能夠達到實際控製的目的,至於在此過程中花費在行賄大明官員上的錢財,相關部門倒並不是特別在意,畢竟這點數目跟開戰所需的軍費相比,真的隻是九牛一毛而已。
喬誌亞和肖老三正聊得興致高漲的時候,突然聽到城內傳來了火槍射擊的聲音,而且不止一聲。兩人都是臉色一變,喬誌亞立刻便道:“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同去!”肖老三也唯恐出現某些失控的局麵,當下便跟著喬誌亞一同向著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事發地距離城門隻隔著兩個街口,兩人很快便趕到了現場。一隊民兵堵在一條巷子口,帶隊的歸化民軍官見喬誌亞親自來了,連忙向他報告了目前的狀況。
原來五名逃犯在民兵的圍堵之下逃到這裏,倉惶中便抓了一對路過的母子,將其作為擋箭牌。不過這幾名逃犯並不熟悉城內道路,結果退進了一條死胡同,而追擊至此的民兵直接開槍,打死了其中兩個動作稍慢的逃犯。目前剩下的三名逃犯還有挾持的一對母子,仍然還在巷子裏。
“挾持人質啊!”喬誌亞點了點頭,便將背在身後的步槍取了下來,開始活動手腳。這種事情指望著普通民兵大概是沒辦法好好解決了,喬誌亞決定自己動手,順便也讓肖老三見識一下什麽才是厲害的軍人。
“請肖把總為我掠陣!”說完之後,喬誌亞也不等肖老三同意與否,便端著槍步入巷口。
這條巷子並不長,喬誌亞目測應該隻有二十米左右,巷子的兩側和另一端都是大概兩米多高的院牆。喬誌亞步入巷子的時候,正看到三名逃犯打算搭人梯翻牆,而那對被挾持的母子則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
見目標正處在毫無遮擋的狀況下,喬誌亞為了避免錯過時機,並沒有出聲警告,直接便端槍瞄準,然後扣動扳機,以每步兩發點射的頻率一邊開槍一邊向前行進。三名逃犯幾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被瞬發的子彈打得血肉橫飛,近距離的巨大動能讓子彈將他們的身體重重地推到牆上,成了毫無反抗能力的活靶子。
喬誌亞以穩定的射速打光了彈匣,此時他距離三名逃犯的位置已經不足十米。喬誌亞將步槍順到身後,然後拔出插在胸口快拔槍套中的mk23手槍,照著緩緩貼牆劃下的三名逃犯又用標準的“莫桑比克射擊法”各補了三槍——兩發軀幹,一槍頭部,確保這三人死得不能再死。
其實在喬誌亞用步槍射擊的時候,這三人就已經身中數槍,基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喬誌亞的補槍與其說是確保殺敵,倒不如說其中有很大成分是炫耀武力——特別是炫耀給已經嚇得目瞪口呆的肖老三看。
肖老三剛才看到喬誌亞單槍匹馬端著那杆外形奇怪的火銃進入巷子的時候,還忍不住在想他如何能用一杆火銃解決掉三個逃犯。但從喬誌亞開火的那一刻,肖老三便已經驚呆了,喬誌亞手裏那杆火銃竟然可以不用裝填彈藥地連續發射,而且看起來威力極大,子彈幾乎是如同釘子一樣將那三名逃犯釘在了牆上。而之後喬誌亞在近距離用手槍再次補射,肖老三已經震驚到麻木了——連手銃都可以連發!
喬誌亞將手槍保險合上,插回槍套中,然後朝巷子口招招手,民兵們這才一擁而入。這些民兵都是老兵,多少在安南戰場上見識過海漢首長們使用這些犀利的奇怪武器殺敵,因此倒並不像肖老三那麽震驚。
喬誌亞下令道:“先把這兩個人質送出去,讓她們回家。找輛車,把這三個家夥的屍體拉回去,給那些皮癢的犯人們看看,逃跑是什麽下場!還有,把這裏打掃幹淨,每一個彈殼都給我揀回去!”
喬誌亞回到巷子口,對仍然處於靈魂出竅狀態的肖老三問道:“肖把總覺得我剛才表現如何?”
肖老三喃喃道:“好……好厲害……”
“你看,我剛才的表現也算是證明了我們有充分的能力保護本地的百姓安全,你說是吧肖把總?”喬誌亞很是得意地繼續問道。
“是是是!”肖老三這個時候才終於回過神來,腦袋點得如同雞啄米一樣:“喬少校所言極是,在下甚是佩服。”
喬誌亞見他說話時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這兩把槍來回溜達,便笑著問道:“肖把總是想玩玩我這兩支武器?”
肖老三連忙搖手道:“不不不,在下並無此意,隻是剛才見喬少校使用之時威力甚大,因此才多看了兩眼。敢問喬少校,此種武器也是海漢所產?”
“當然,不過這種武器製作工藝非常複雜,也隻有高級軍官才能配備。”喬誌亞大言不慚地說道。不管是23,這些高級武器在這個時空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做得出來的東西,不過在他口中說來,倒是海漢已經具備了生產這類武器的能力一樣。
肖老三哪裏知道其中的貓膩,在他看來海漢軍官喬誌亞所使用的這兩種武器堪稱無敵,一人就可以當一隊火槍兵使了,如果以這種武器裝備個三萬五萬人,那隻怕就可以打遍天下了。而這小小的昌化縣城,駐軍加在一起恐怕連這喬誌亞一個人都幹不過,這樣看來自己選擇與海漢人合作而不是對抗,倒不失為一個明智之舉了。
因為喬誌亞剛才乒乒乓乓地放了一陣槍,槍聲在小小的縣城裏幾乎傳了個通透,百姓們都各自跑回家中躲了起來,此時街上已經連人影都看不到了。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給抓捕剩下的犯人掃清了行動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