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因為地理位置十分偏遠,自古便是朝廷發配犯人之地,極少會有內地的居民主動遷來這地方,所以在崖州附近的居民,十之七八都是犯人或是犯官的親屬後代。這地方光是被朝廷流放的高級官員就數不勝數,自唐朝以後,單是副宰相以上級別的重臣就有十餘人之多,而一位重臣的下馬往往又會牽連若幹黨羽,幾百年積累下來。崖州居然有了“幽人處士家”的別稱。後世當地政府將崖城當作曆史文化名城來進行旅遊宣傳,號稱“詩禮之鄉,文化重鎮”,並非空穴來風。
但也正是因為發配到此的官員眾多,才形成了社會資源高度集中於一地的奇怪局麵。這些高級犯人大多會被限定必須定居在城內,以便於朝廷有關部門進行監控,這樣就導致整個崖州的文化人幾乎都集中到了崖州城裏,城中不僅有學堂、書店,更有文人聚會的專用場所。而城外僅僅數十裏遠的地方,卻連個教孩子識字的私塾都沒有。
出於對文明生活的羨慕,附近鎮子上一些有錢的地主也會主動搬去崖州居住,長期下來就逐漸拉高了崖州城的物價水平,導致城裏的生活成本上升,一些無錢無地的人沒法在城裏生活下去,隻能到遠離崖州城的地方去開荒糊口。而這些由赤貧居民構成的小鎮小村,甚至連教師和醫生都養不起,生活水平便如行動隊先前所見的那般低下了。
這些新開出的田地因為遠離城市,所以土地價值極低,農民們一旦有個大病小災需要用錢,很可能就不得不賣房賣地傾家**產來借錢度日,時間一長,土地慢慢就兼並到極少數的大地主手中。而這些有錢的地主又可以利用手中掌握的生產資料,不斷地收購兼並更多的土地,導致越來越多的農民變成無產者。
“窮者越窮,富者越富,兩極分化嚴重,這都是惡性土地兼並帶來的惡果啊!”顏楚傑聽完羅升東的介紹,不禁也有些感歎。他在穿越前對明末曆史的了解也就僅限於當年在學校裏學的那點課本知識,還是寧崎加入團隊之後經常在課餘給大家科普,他才對當時的社會變革和曆史事件逐漸有了更多的認識。而如今親眼見識到這些民情,正好也印證了自己所知的那些史實資料。
當羅升東得知行動隊的下一站是去南山鎮的時候,他明確地表示了反對。羅升東反對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南山鎮上設有巡檢司。
巡檢司是屬於軍政一體的基層行政機構,在行政級別上要次於縣級,主要以軍事、治安方麵的職能為主。南山鎮位於崖州以南,地處山嶺之間,是崖州東南方向的陸上要隘,而且因為這裏人口較為稠密,所以設立了巡檢司對當地進行管理。南山鎮外甚至還築有一堡,平時作為巡檢司駐地,戰時就成為駐軍防禦的關口。穿越眾這些人要是出現在南山鎮,立刻就會引起巡檢司的注意,那樣或許就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羅升東可不想在自己已經到了家門口的關鍵時候再節外生枝出什麽岔子,當下將其中的利害關係向穿越眾一一道明。
顏楚傑權衡了一番利弊,最後還是同意了羅升東的建議,暫時取消南山鎮這一站的考察任務,讓羅升東心裏暗自鬆了一口氣。雙方又就今後幾天的聯絡方式進行了一番商議,便離開西玳瑁島繼續行進。
當天下午,兩艘船一前一後駛過了南山角之後,羅升東的船則將徑直駛入寧遠河,崖州水寨便在寧遠河入海口上遊不遠處。而“飛速號”在後世南山港的位置靠岸停船,將這裏作為今後幾天的宿營地。這地方離寧遠河入海口大約有三千米的距離,如果崖州水寨這邊有特殊什麽情況發生,“飛速號”也能做到來去自如。
明萬曆四十五年,崖州設立了水寨前司。嘉靖十九年,根據兩廣都禦史蔡經的上奏,崖州水寨設置了參將一員作為軍事指揮,足見當時中央政府對這個偏遠地區的軍事防衛還是保持了足夠的重視。不過崖州水寨雖然設置了參將這樣的高級編製,但兵力卻是遠遠沒有達到編製的要求。
明初的時候,參將手下有幾萬人也不是什麽怪事,到了嘉靖之後,參將最多能領兵三四千,而到了明末崇禎這個時期,參將一般就帶個一兩千兵了。但崖州水寨的兵力規模比這還少得多,整個水寨正兵加上水手才不到六百人,隻維持了以前水寨前司的人員編製水平,以至於實際軍官編製根本就無法按照兵部慣例的方案來安排。最後經過種種調整和妥協,崖州水寨的軍官編製變成了參將一員、把總一員、哨官即百總兩員,而參將與把總之間的遊擊、守備這些職位統統都被取消了,這種奇葩編製最後能得到兵部的認可也算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了。
前任把總上個月前已經調任去了瓊州府城,所以羅升東極其迫切想得到的把總位子目前還是空著的。而他的競爭對手魏三柱魏百總比羅升東年紀還大五六歲,平時並沒有表現出什麽過人的能力,不過投機鑽營拍馬屁倒是拿手得很——至少羅升東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這邊疆駐軍中空出一個小小的把總職位,兵部的大佬們自然不會有這閑工夫來過問,一般的流程都是由地方上推薦人選,然後兵部批準,下發任命文件。推薦的人選隻要沒有什麽性質嚴重的黑曆史,基本都能穩穩地升職。而和平時期無仗可打,想要在軍中升職就隻能和上級拉攏關係。羅升東雖然也算有些眼色,但比起對手還差了一大截,他自知玩花樣玩不過魏百總,所以才會主動請命,帶兵出去巡邏,指望著能剿滅一股海盜,拿實打實的首級回去邀功。這可是老羅家的傳統,羅升東的老爹當初就是靠著砍海盜腦袋從屯軍調任邊軍,再從大頭兵升到百總的。
雖然經過比較曲折,可最終羅升東還是達到了此行的目的,弄到了二十多個海盜首級和一艘船,不要看這數字好像不大,但這功績拿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要知道上一次崖州駐軍斬獲海盜超過二十人,還是正德十四年的事情,距現在已經超過百年了。當時的崖州知州陳堯恩,指揮穀正春,在戰鬥中斬獲了來自勃泥的海盜二十四人。從那以後崖州駐軍的防區就越來越小,榆林附近的好幾個駐軍點幹脆就廢棄掉了,而鹿回頭半島更是成為了南海海盜北上海南島的打尖之地。
羅升東的船剛駛入寧遠河河口,便已經被在河道上巡邏的一艘哨船發現。那艘哨所靠過來查看之時,羅升東在船舷邊現身了:“馬瘸子,別看了,老子這船可沒打賞給你!”
哨船上為首的兵頭綽號便是馬瘸子,聽到這聲音抬頭一望,不禁愕然道:“羅百總!你怎麽坐這船回來了?”
羅升東一臉的意氣風發:“你羅爺這次可立了大功了!廢話少說,前麵領路,我先回寨裏交差!晚上叫上兄弟們,羅爺今天醉仙居包場!”
那馬瘸子應了聲喏,趕緊呼喝著哨船上的水手把船調頭,引導羅升東這條廣船往水寨方向行去。
廣船駛入水寨碼頭靠岸之後,羅升東帶著幾個手下,提了那裝著首級的三個箱子,先去軍中文書那裏報備,表明自己已經巡邏歸來,然後才是去參將那邊邀功請賞。不過羅升東發現今天這張文書見到自己之後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心下一動,便悄悄塞了一錠銀子到張文書手裏——這還是臨走前與軍服武器一起返還給他的個人物品。
那張文書倒也曉事,左右看了無人,壓低了聲音道:“羅百總,前天巡檢司在南山鎮外查到兩個逃兵,他們交代是你船上的人,昨天已經送到水寨來認了人,的確是你帶出去那撥人裏麵的……”
“嘶——”羅升東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當初戰敗被俘之後,海漢那邊的確是清點過一次戰俘人數,算來算去都少了兩個,最後是記入失蹤名單,沒想到這兩個逃兵東躲西藏了大半個月,最後居然還是被人給逮到了。這麽一來,自己在榆林戰敗的事不就徹底暴露了?自己這趟回來豈不成了詐功?
羅升東這一瞬間甚至興起了調頭就跑的念頭,趁著寨中軍士不備,跟幾個親信搶條船衝出去,應該有八九成的把握能夠脫身。隻要能跑到海漢人的地盤上,必定保命無憂。但這個念頭隻是剛剛興起,便被他自己強壓了下去:“老子吃了這麽多苦,好不容易才撈到這麽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豈能就此放棄!”
羅升東臉上露出一絲猙獰:“老子找這兩個逃兵也找了很久了!這下正好,砍了這兩個家夥的腦袋給老子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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