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在印度洋上的第一站是錫蘭島的科倫坡,這個島國在過去的兩百年裏三次易手,先是被葡萄牙人從康提王國奪取,接著經過二十年的戰爭才落入荷蘭人手裏,科倫坡在1796年被英國東印度公司奪取之前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錫蘭總督所在地。

現在歐洲的局勢反應到這個印度洋上的小島上來,也造成了非常微妙的局勢,自從法國占領荷蘭之後英國人進攻錫蘭島上的荷蘭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荷蘭人直接投降了,德梅隆準將帶著手下的瑞士雇傭軍轉而效忠英國人,英國東印度公司馬德拉斯總督霍巴特勳爵任命他為指揮官統治整個錫蘭。

換句話說,錫蘭被馬德拉斯的英國人遙控管理,但直接統治這裏的幾乎還是原來那些職員,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吃相和在印度次大陸一樣難看,他們上來就降低了各種經濟作物(幾種香料、棕櫚和椰子及其製品,種植經濟作物的人需要錢從印度購買大米)的收購價。

弗裏茲來的不是時候,也可以說來的正是時候。

傑伊條約雖然給了美國人前往西印度群島貿易的權力和一條幾乎不可能被嚴格執行的限製——隻允許七十噸以下商船,但對被視為禁臠的東印度殖民地,英國態度要嚴厲的多,隻有波士頓商人後來獲得了前往加爾各答貿易的壟斷航線。

弗裏茲到這裏來除了讓船員獲得修整幾天的機會,也打算交易一些錫蘭肉桂,這是此時一種隻有在錫蘭才能找到的香料,拋開在西醫中各種神奇的療效傳說不提,這種帶有甜香味的香料研磨成粉是烘焙的絕好搭配,也可以用來給酒類增添特殊的風味,在此時的美國絕對可以作為代表身份的消費層級標記。

過去此地在荷蘭人手中還好,荷蘭人的貨物運回歐洲和聖厄斯塔蒂斯島基本上是見錢就賣,現在落到英國人手裏就會變成英國人專享,或者隻有少部分黑市流出貴的要死!

科倫坡港經過了兩百多年的開發,現在還是一副較為原始的風貌,遠沒有後來的大型人工港區的吞吐量,海岸邊泊著各種當地特色的小漁船和貨船,就連那條前來攔截的炮艦也比兩條貨船還小得多。

“美國人,立刻調頭,這裏是東印度公司的專屬殖民地,不歡迎你們!”

一口帶著低地腔的英語,從巡邏炮艦上吼出來,態度是真的差啊!

“你去和他們交涉一下吧,拉波特先生,我們能不能吃到新鮮的蔬果就看你的啦,”弗裏茲坐在椅子上身子動也未動,隻是招呼著信天翁號的船長。

拉波特按住帽子身子微微一躬,指揮著水手收起了帆,轉身走到船舷邊朝對麵的軍艦上喊了起來。

“原來是尼德蘭的老朋友啊,我在聖厄斯塔蒂斯做過多年的買賣,過去的十幾年一直定居在瓜德羅普,就是喜歡尼德蘭朋友們的好客。

我們從新大陸來,一路上懼怕熱帶病沒有入港停留過,隻想在這裏獲得一些淡水和蔬果。

我們獲得補給後將前往廣州,在這短時間停留,保證不會給大家惹麻煩。”

要說這老水手就是會裝蒜,說話也換成了帶點加勒比的荷蘭腔,對麵頓時沉默了,過了幾分鍾才回應。

在控製錫蘭的一百多年裏,荷蘭人隻有幾百戶的數量,這裏的白人大部分還是德、葡籍的雇傭軍,他們未必對荷蘭有什麽忠誠,但拉波特提起失陷於英國之手的自由港聖厄斯塔蒂斯,不免讓他們也有些兔死狐悲感。

“想要進港的話,封閉火炮的炮門,封存你們船上的所有武器,等待我們登船檢查。”

此事有望,拉波特和旁邊船上的費曼立刻都照辦了。

“你們做的什麽生意,怎麽淨是這麽古怪的火炮?”

說起來大多數登上信天翁號甲板的各國海關官員也有同樣的感慨,船上這種大口徑短身管的火炮配置真是與眾不同啊,看起來根本就不怕對方短兵相接。

“我是船主,我來解釋一下吧,我們的火炮都是兼職炮手,炮術很糟糕,離得遠了根本就打不中,所以就這樣安排了。”

這個解釋很有些西班牙無敵艦隊的火炮配置風格,不過前荷蘭官員也沒有過多糾纏這個問題,“打開船艙,讓我看看你們的貨物。”

弗裏茲朝拉波特使了個眼色,讓他領著人先打開了靠後的一個艙蓋板。

這個官員果然很快就被船艙裏滿登登的古怪貨物吸引了注意力,“這是普通的鐵鍋,你們居然販運了這麽多,這又是毛皮,這個呢?啤酒,艙底下這個是什麽?鉛錠!你們有多少鉛錠?”

“先生,我們每條船大概裝了四萬磅的鉛錠,隻是壓艙用的,你們看起來很急需嗎?”

“是的,現在不瞞你們說,我們急需彈藥和軍火,馬德拉斯的援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

“這裏發生了什麽,如果是這樣,或者我們還是能幫上一點忙。”

“沒什麽,一些土著不滿東印度公司的新政策……”

弗裏茲心裏多少有了一些底,東印度公司把土著是真不當人看啊,在孟買他們強迫土著織工接受他們的訂貨或者是去他們開設的商館中幹活,壓榨過甚以至於當地織工寧可自己砍斷拇指也不從;同樣在孟買由於東印度公司的包稅製,造成不到十年內發生了四次大饑荒,其中1770年那次據估計餓死了一千萬人口。

隻是弗裏茲根本就不知道,從3月份開始錫蘭島上的僧伽羅農民也爆發了起義,雖然海峽對麵馬德拉斯並不遠,但殖民地的官僚效率嘛,千萬不要指望太多。

不過在有火燒眉毛的特殊需要時候,再官僚的殖民地政府都會體現出變通,沒過多久,船隊就被允許跟在巡邏炮艦後駛進了科倫坡港,此時的城市還很小,荷蘭人沒有擴建葡萄牙人留下的科倫坡要塞,當年為了奪取這裏,在半年多的攻防戰中六百多葡萄牙守軍死戰到最後僅餘七十三人,沒想到再過了一百年英國人竟然能兵不血刃地進入這裏。

德梅隆代總督實在是被各種麻煩事弄得焦頭爛額,他對意外找上門來的美國商人連見都不想見,不過他的副官對美國商人的貨物很感興趣。

雖然加爾各答就有生產褐貝斯步槍的兵工廠,但上那購買需要拿出真金白銀,東印度公司也不白白提供鉛和火藥,美國商船的意外到來可算解決了眼前的大困難。

因為仿製的褐貝斯是用美國工藝製造的,每支槍管都呈六棱狀,僅僅口徑相同,倒是方便了用來武裝土著部隊,副官考察之後提出購買一百三十支,連同四萬磅鉛、兩千磅火藥一起用一千磅肉桂交換,這可能來自代總督的私貨,總的來說弗裏茲沒有賺什麽錢,但得到的是比錢更貴重的東西,代總督頒發了一張特許證,以後弗裏茲的商船都可以在錫蘭入港停泊。

在隨後的幾天上岸修整中,人們發現了錫蘭更多的價值,島的北部海域盛產珍珠,西南部山區盛產各種寶石,連島上的大象都比印度象更為聰明馴服,長期以來一直出口到印度,隻是這一趟僅僅是探路,弗裏茲用小型的鏡子跟本地商人少量交換了一些珍珠和藍寶石,希望下一場航行到此還能見到他們。

修整已畢,船隊揚帆朝著馬六甲駛去,兩船並行間隔不超過一百米,弗裏茲決定一旦遭遇海盜和私掠船,兩船要用相互配合的火力撕開一條通道,船隊不需要長身管火炮是因為私掠船一旦選擇遠遠的開火他們馬上就會後悔,兩條飛剪船最不擔心的就是離得遠遠的敵船,因為她們很快就能把私掠船甩的沒影子。

現在美國商船上能裝火炮已經是很大的福分,1793年6月法國駐美大使熱內上任的時候順路在美國領海俘虜了一條叫“小薩拉”號的英國商船,他還號召美國人武裝起私掠船去搶掠英國商船,結果惹惱了親英派的漢密爾頓,他下令海關檢查將要出海的美國船,禁止他們裝備火炮,然後嘛巴巴裏海盜和法國私掠船都給這種行為上了一課,這條禁令就悄悄地消失了。

幾天後離開了印度洋,兩條船進入馬來半島和蘇門答臘島之間越來越窄的水道,船上所有的人都打起了精神,弗裏茲讓廚師在爐灶上始終煮著一壺咖啡,提供給需要提精神的船員飲用。

該來的躲不過,在駛過馬六甲後不久,瞭望員發出了警惕來船的示警,弗裏茲爬上桅頂瞭望台的20倍望遠鏡一看,廖內群島的法國私掠船出現了,那是一條近三百噸排水的雙桅船,在熱帶的風吹雨蝕下顯得特別陳舊,船舷上排著十幾門大炮,朝著船隊迎頭衝過來。

“無關人員進入貨艙躲避,戰鬥人員領取短銃和冷兵器,炮手搬運好彈藥方便取用。”

拉波特站在船頭向水手發出戰鬥指令,船上的各位經過北美西海岸與俄國人的遭遇戰都不是新手了,此時也表現得非常沉穩。

可恨的是這一帶的風太小,飛剪船無法發揮速度優勢,但小花招還是能使的。

船隊先是折向東麵,一付要麽調頭要麽從加裏曼丹島沿岸跑掉的樣子,讓法國私掠船也跟著朝東進行攔截。

眼看著私掠船距離越來越近,已經把她的舷側幾乎完整的擺在了兩條船麵前,弗裏茲讓瞭望台上不住的測著距離,自己把一發希臘火榴霰彈引信的起爆時間定在了約飛行五鏈的距離上,這個距離上多次使用,火炮射角、引信長度都已經有豐富的經驗,又正好處在對方舷側火炮的有效威脅距離外。

他早把自己的打算向拉波特說明,後者極為讚同,現在就是檢驗戰術的時候了。

“敵船距離進入六鏈!”瞭望員吼道。

就是現在,拉波特吹響了哨子,北麵的鸕鶿號首先轉向正北,緊接著她的船頭榴彈炮發射了,弗裏茲不去關心她的炮彈落點,兩眼隻盯著正在開始轉向的信天翁號前方,稍微調整了一下水平射角方向,朝炮手點了下頭,炮手將火把往羽毛管傳火管上一觸,轟~信天翁的火炮也發射了。

等到船頭的白煙被風吹散,隻見那枚霰彈已在私掠船右舷前方撒下一片火雨,但大概是因為鸕鶿號船首浪的幹擾,炮彈的彈道高了幾度,隻落到了私掠船後桅的上方,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兩條飛剪船這時又直接折向西方前進,把後桅上幾麵帆都燒起來的私掠船遠遠的甩在了後邊。

在那個瞬間私掠船其實有兩個選擇,一是跟上來,一是讓舷側火炮開火,還以顏色,不過混亂的形勢讓他的船長隻忙著撲火,僅僅是把船頭方向指向了偏西南方向。

等到飛剪船們在一海裏外掠過私掠船的射界,私掠船也沒有開火,她的船長現在大概正為如何快速安全的返回秘密的錨地更換帆、索而頭疼吧。

弗裏茲對私掠船上會有什麽收獲一點興趣都欠奉,什麽都沒有才是正常的,私掠船不是海盜船,大頭都進了船主的腰包,很少有金銀還會裝載在私掠船上。

穿過納土納群島之後,就進入了中國南海,這裏偶爾能看到一些漁船和出遠洋的洋船,已經離開了海盜活動高發區,兩條船小心翼翼地高速行駛在水道中,這片海域有許多的珊瑚礁盤,一旦闖上去就會變成沙灘上的鹹魚,隻能任人宰割,幾十年後有一條名叫羚羊號的飛剪船就是這樣魯莽地擱淺在南海的珊瑚礁上,船員棄船後,船上的貨物被往來的船隻瓜分殆盡。

四天後,船隊出現在了澳門的十字門水道外,這次她們熟門熟路地徑直駛進了氹仔灣,停泊在港口外,隻放下劃艇前去通知廣源行的盧伯特買辦。

不久,劃艇接上了盧伯特,返回到下錨的地方。

一年未見,盧伯特身上的氣質也發生了變化,顯得更為成熟世故,想必這一年裏邊他沒少宰美國商船的價錢吧。

“你們來就太好了,我去給你們聯係海關和引水,”寒暄之後盧伯特就要為船隊安排。

“不用了,我們這次不打算前往廣州,就在澳門把貨卸下來吧,”弗裏茲淡淡地說道。

“為什麽呢?這麽遠都來了。”

“因為我們沒有多少要在廣州出售的貨物,這裏和去年還是一樣沒有變化,我們會去其他地方再看看,”弗裏茲說道。